“如果您再這樣置之不理,最後會引來大災難嘛。再這樣下去,令愛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石苓人低頭擡眼望向左主任,口氣非常平淡,但這我一覽無餘的欲擒故縱,反而令左主任感到不安。
“這樣子啊……”
“您絕對不能輕忽大意,否則日後後悔也來不及了。”
左主任確實感到害怕,但沒想到這居然攸關女兒的生命——
“我、我該、該怎麼做……”
“照片留下,我選個良辰吉日來爲您做法事吧!雖然損耗道行,但既然知道貴府大難臨頭,我實在不能見死不救。”
“可是……噓”!這男人伸出手掌,制止左主任往下說。
“我不會向您收錢的,此外也不會對外張揚。只是……”
“只是?”
“我現在身兼二職,實驗室和宿舍樓又離得遠,幾乎沒辦法保證出勤率啊。”
“這樣子啊?”
“您瞭解我的意思吧?”
石苓人加強語氣說道,接着直到刻板的左主任不情不願點頭,他才揚起薄脣微笑。
“慢走,不送!”
老實說,我直到來這兒之前都還半信半疑,而且也不知道石苓人到底有什麼特殊能力。
但是,剛纔的照片——
不知道他是用了大預言術還是風水道力,總之這個人絕非等閒之輩。
“然後呢?”石苓人要我繼續往下說。
“嘛,呃,我的朋友遇到麻煩了。我聽說石輔導員你對……那方面很有一套,所以想請你幫忙……”
“說得太簡單扼要了,我聽都聽不懂。那方面是哪方面?”
“啊,不好意思。我知道這樣很傷道行。但您再怎麼隱瞞也沒用。”
“我隱瞞個屁啊!”這個人真的狗嘴吐不出象牙,也不想想說這種話會不會帶壞小朋友。虧我還替他擔心呢,真是白操心了。
“是天開眼嗎?還是請筆仙?是後天修練而成,還是先天就有這種本領呢?”
“小丫頭片子,你在開我玩笑是不是?”
“不是,我是認真的。”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聽好了,小丫頭。我不知道你到底對我有什麼誤會,但我完全沒有什麼鬼陰陽眼!”
這傢伙不會是想隱瞞自己的特殊能力吧?
不過——”您沒有必要隱瞞,因爲每個人都知道您是超能力者呀!”何況我剛纔就親眼所見!
石苓人嘆了口氣,擺出彷彿看見世界末日的表情,把收起的照片再次攤開。
“你看看她身後的那些樹木。”石苓人擡起下巴示意道。我將照片挪到自己手邊仔細觀察一番,仍然看不出什麼奇怪之處。
“怎麼了嗎?你別賣關子了,快說嘛!”可惡,我一定是被那些花癡女傳染了。
“樹幹上是不是有一張人臉?”石苓人打着呵欠說道。然後未等我反應過來,他的頭已壓低下來貼近我的耳朵,雖未碰觸卻足以給外人造成曖昧的錯覺。
“其實,只是視覺上的錯覺罷了。”
“咦?”我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忍着伸手在他背後狠狠一掐的衝動,怎麼說得跟剛纔不一樣?我覺得自己好像被耍了。
“在光線的照射下,樹幹上的凹洞剛好看起來像一張人臉,就只是這樣而已。”
“是這樣嗎?”
“當人類的腦在識別一件東西時,會拿它和身邊相近的東西互相比較,藉以辨識。所以在文學上,有‘期待視野’和‘陌生化’的說法!”
“嗯。”我瞭解這種感覺。這就跟杯弓蛇影一樣,只是疑心生暗鬼。
“自然界有無數鬼斧神工的天然景觀,什麼石刻啦、古木啦。只要形狀相似,即使它跟人臉八竿子打不着關係,也會下意識地覺得那是人臉。而這時如果有人說那裡有一張人臉,聽者就會先入爲主地覺得那裡有人臉,效果非常顯著。根據我帶着歷屆旅遊管理系學生野外考察的經驗,許多地方風物就是這樣以訛傳訛而來的。”
“怎麼可能……”
原來如此,石苓人說得確實沒錯。電視節目常常拿靈異照片當作賣點。起初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但只要旁白說”左上角有一個類似人臉的影像……”觀衆就會頓時覺得那裡有人臉。
可是——那教導主任請你幫忙鑑定這張靈異照片,豈不是自尋煩惱?”
“就是這樣。”石苓人揚起嘴角賊笑道。”畢竟我也是名聲在外嘛。”
看了他那表情,聯繫前因後果,我終於明白爲什麼石苓人會接下這件委託了。
“你該不會是拿這個來交換出勤率吧?”
“你很聰明嘛,真難得。”石苓人不可一世地仰靠在椅背上,盤起胳膊。
“可是,你不是說這只是視覺上的錯覺嗎?”
“這一點用不着擔心,我已經跟他說現在必須馬上做法事,否則會有危險了。”
“你這根本是不折不扣的詐騙嘛!”聽到這卑鄙的手段,我不禁口氣嚴肅起來。如果是的話,我真要給他頒發一個三好學生獎狀,因爲他不僅學以致用,而且更高一籌,即使遇到突發事件仍有辦法讓我眼睜睜地看到他的精彩表演,且信以爲真了。
“我可是一分錢沒要他的。這怎麼會是詐騙呢?聽好了,假如我跟他說這只是視覺上的錯覺,他反而不會相信我,而且心中會更加不安,找上其他更來路不明的江湖術士,甚至被邪教拉入歧途。所以呢,我倒不如接下這樁委託,然後再隨便騙他說已經爲他做法事過了,這纔是爲他着想。”
“是爲你着想還是爲他着想啊!”
我欠身大聲抗議道。石苓人刻意用手指塞住耳朵,暗示我:你很吵。
這是什麼歪理呀?爲什麼我會把希望寄託在這種爛人身上呢?
我感到越來越怒不可遏。
“聽說這年頭的年輕人很容易抓狂,我看你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嘛。你是不是缺乏鈣質啊?”
“我纔沒有抓狂呢!我是在指責你的詐騙行爲!你這樣欺騙他人,對良心過意得去嗎?”
我伸出食指指着石苓人的鼻尖抗議道。不過,這招用在石苓人身上顯然就如同對牛彈琴,他仍舊面無表情,彷彿置身事外。反而低笑出聲,“沈才女,我沒有看錯你,你果然與衆不同。”
歸於平靜後,我慨嘆着學着他剛纔的語氣,“石苓人,我也沒看錯你,你果然與衆不同……簡直是新一代的京師大學之恥。”
“你別說得這麼難聽嘛,我是賣給他一份安心,這可是正當的生意耶,如果說給少林寺的CEO聽,還會說我是生來慧根、攻德無量呢。”
“又是鬼話連篇!我纔不會上這種當呢。”
“說起鬼話,我猜你有個……姐姐,不,是雙生姐妹……她早出生幾分鐘,五分鐘?三分鐘?”
“騙人!”
我搖了搖頭,手指不住發顫。
“沒錯,她就是你的雙胞胎姐姐,應該是過世了,而且是死於……意外。”
“爲什麼你知道這件事……”
我語塞了。
“你不是說過了嗎?我是陰陽眼。”他把椅子拉近,收斂起玩笑的氣息,認真的看着我。
因爲經常搬家的關係,只有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才知道我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如果不是日益病弱,連親朋好友、老師同學都分辨不出的雙胞胎姐姐。輪流上學的遊戲,我們從小玩到大。
直到她不得不住院爲止,看着她日益消瘦,我感覺自己的生命活力也隨之而去。
然後是淚眼、煙火、遺像。
這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覺得事情似乎並不單純。
“你到現在依然爲姐姐的意外感到自責,雖然這不是你的錯。”石苓人這句話一針見血,深深地刺進我的心坎裡。
我面色鐵青、腦中一片空白。
姐姐的死,似乎是必然的厄運。她一直在接受心臟手術,一次次動脈搭橋,一次次激光打孔,花錢如流水,可病情始終不見起色。據說屍體解剖後,那衰竭的心肌簡直成了馬蜂窩。
屍檢報告認定沒有外傷,警察則認爲,她是產生了某種厭世心態,並在這種心態的驅使下,做出了一些自己也無法控制的事……如點上蠟燭然後不小心燒着了窗簾。或者說,自殺。
我曾去過姐姐住的房間想找到什麼,但那裡已經燒的只剩灰了,不過很奇怪,爲什麼只有姐姐的房間被火燒了?爲什麼別的房間沒有受到牽連?雖然火災調查報告出來,起火原因確實是因爲蠟燭燃燒了窗簾,但家人對此都緘口不語。
沒有人質疑,好像恨不得立刻把她忘記。
姐姐纔不會是自殺!
爲什麼遇到火災時,姐姐沒有自救呢?
她遇到了什麼事情嗎?她難道沒有叫喊嗎?
爲什麼她不逃呢?爲什麼,活下來的,健健康康的,是我呢?
莫非是……是我,奪走了她的全部。
我注意到父母看到我時眼裡一閃而過的眼神,那是……畏懼、愧疚……還有恨意。是錯覺麼?
每當攬鏡自照,我心中都充滿了內疚……像是對着鏡中的那個人……和我一模一樣的女子。
誰也想不到,外在清新靚麗、恬靜憂鬱的我,內心裡競時時刻刻處於恐慌之中,承受那麼大的痛苦,揹負那麼大的壓力——但我生性好強,居然沒耽誤學習,還考上了京師大學。
父母爲了還債,出國任教去了……我相信這絕不是爲了避開我,絕對不是。
每月的生活費都被打到卡上,但我很少動用。
京師居,大不易。幸好我成績不錯,加上沒有什麼支出,獎學金和打工的錢,足夠我過上清苦的生活,偶爾從畢業學長姐那裡淘些二手電器。
如果不是爲了避開那些蜚短流長,我甚至可以住在大通鋪裡。
有些女生覺得我很酷,熟悉我的人覺得我過得太苦。
沒有時裝和蘋果不要緊,沒有男朋友也不錯,能讓我更專心學業,不是嗎?
我是瀋水月,特立獨行,超脫愛恨,如一朵半枯半榮的花。
但現在這傢伙的話,讓我發現自己原來沒那麼堅強。
我摔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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