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寧存在什麼問題，作爲半個同行的易購最爲清楚。
事實上，被收購來的大中電器在易購的發展上貢獻了很多力量，不管是物流、供應鏈的補足，還是幫助度過消費者信任的階段，又或者中後期服務性質的改造，它都是易購快速發展裡的有力一環。
只是，自收購以來，線下門店的數量雖然有增有減，但始終維持在百家左右的規模。
所以，線下連鎖的成本問題，別人不清楚，易購是最清楚的。
蘇薇等高管認爲易購如今的大部分線上+小部分線下就是平衡的最優解，而蘇寧恰好是反過來，它是小部分線上+大部分線下。
如今面臨電子商務的衝擊浪潮，家電連鎖經營所面臨的轉型註定痛苦而漫長。
不包括服務站、授權網點等非核心的業務範疇，蘇寧線下店鋪的1687家這個數字可以和一組數字進行對比，國內今年的地級行政區劃單位333個，縣級行政區劃單位的2852個。
綜合IDC數據以及易購內部的評估，蘇寧線下家電連鎖的規模已經接近飽和了。
值此之際，蘇寧以“就幹易科”來開啓四月轉型之路，聲勢固然十足，但易購只會直奔蘇寧的最大弱點，要拉着它來直面線上線下的問題。
對於蘇寧而言，它會認爲它現在引以爲傲的門店數量是個大問題嗎？
關於巨頭轉型所面臨的困難程度，過程中可能出現的紕漏，外界壓力能帶來的連鎖反應……
方卓倒也不是謙虛，這些年確實有一點旁觀的心得。
這場易購與供貨商的會談以午餐的到來而暫時中止，但多位高管的心裡傾向開始出現變化，這也自然反應在了吃飯時的談笑裡。
蘇薇飯後趁着獨處，不得不微酸道：“我上午就和他們聊過蘇寧現在面臨的情況，怎麼你一張嘴，還是一個意思，他們就當了真。”
“這不就是背書嘛。”方卓笑道，“我要是在家裡掛一幅王獻之的《中秋帖》，來的客人都要懷疑故宮裡館藏的那一幅是贗品。”
人名樹影，終究是不一樣的。
蘇薇能接受這種差別，只是，她看到一些人的態度轉變之快實在是……哪怕回去再想想呢？
這次過來的除了盟友長虹的張學繽，其他企業都是副手，但也有臨機決策的部分空間，等到了下午時間，上午的冰雪就漸漸消融。
只是，關於如何讓利還需要商討。
蘇薇對這一點早有準備，給出了階梯式的解決方案，走的還是薄利多銷的路子，只要銷量達到某些量級，各自的補貼比例也就隨之變化，而且，易購這邊還會有返點。
這還能讓大家可以很好的迴應蘇寧。
蘇寧：你們長虹怎麼給易購的價格比我們低？
長虹：易購賣的多，要是蘇寧這個品類能賣100/200/300萬臺，我們也能讓出這樣的空間。
可供協商的理由很正當，蘇寧沒法當睜眼瞎，也很難搞威脅撤櫃。
此外，單憑蘇寧現在線上的“蘇寧雲商”，它實際能消化的訂單還是有限的，要是也想按照易購與供貨商這樣的模式壓價，勢必需要推動線下連鎖門店的力量。
問題回到了原點。
蘇寧到底要不要搞線上線下的同價？又怎麼來平衡消化線下門店的經營成本？
不搞，打不過，搞了的話，這個頭一開，蘇寧那麼龐大的體量豈是輕易能調頭的？
“你覺得張近咚會讓蘇寧的線下跟進嗎？”蘇薇在這一點詢問方卓的看法。
方卓答道：“八成會。”
蘇薇笑道：“聽你的語氣像是十成。”
“都已經這麼成功，已經走到這個地步，大家都是相信自己相信公司，可能也是相信時運的。”方卓平淡的說道，“張近咚一路發展，擊敗國美，兼併中小品牌，成就國內第一家電連鎖，又跟我說‘第一就該幹第一’的話，他肯定不會輕易認輸。”
他思考一會，又說道：“價格戰打太大，上面就會管，沒準他也想借着這個機會來推動蘇寧的線下資源往線上轉，要是沒有契機，公司裡一幫老兄弟也不太好說服。”
蘇薇眼睛一亮：“要是這樣，張總真是找了個好對手。”
方卓提醒道：“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
“如果蘇寧不統一線上線下，這只是一個不入流的電商網站妄圖進攻易購而已。”蘇薇笑道，“如果它要統一開戰，那就看誰笑到最後吧。”
本質上，線上的蘇寧雲商確實不夠看，現在只是有“蘇寧”這兩個字與“張近咚”這位的名聲加持而已，哦對，還要算上競爭對手的名聲。
四月一號愚人節的整個白天，很多媒體和消費者都在刷新兩個網站的頁面。
不得不說，易購是有價格戰經驗的，一旦接到用戶反饋，調價相當迅速，而蘇寧那邊的改價就慢很多，網站還因爲點擊量過大而崩潰了兩次。
同時，線下的蘇寧連鎖門店也遭到不少詢問，線下是否和線上一樣有優惠。
這樣的詢問熱度被上報了上去，讓蘇寧內部也頗覺不好決策，原本的計劃只是圈定在線上，只是一場局部衝突。
真要把優惠放到線下，那就需要來自張總的最高決定了。
晚上九點鐘，方卓窩在家裡沙發上，一邊喝茶，一邊聆聽小蘇老師今天整體的與供貨商的交流，然而，還沒聊幾句，他就收到了另一位當事人張近咚的電話。
“奇怪，這纔剛開始一天，他給我打電話幹什麼？”
方卓有些納悶，給小蘇老師看了眼屏幕就按了接通。
蘇薇迅速挪過來，奪過手機，按成外音，隨即又麻利的還了回去。
然後，兩人都只聽到張總後半截的笑聲。
“方總，晚上好啊。”
“好。”方卓簡單直接，“張總什麼事？”
“方總，咱們這個月的競爭剛開始，我就看媒體開始亂說亂寫。”張近咚也沒磨嘰，“我就是說，方總，咱們能不能約法三章？”
方卓皺了皺眉：“張總是意有所指？說明白點。”
“哎呀，方總，你看看你那新浪把我寫成什麼樣了。”張近咚無奈的說道，“至於連我幾年前說的話都拉出來嘲諷嗎？”
“我看一眼。”方卓言簡意賅。
蘇薇充當秘書的角色，用桌上筆記本打開新浪門戶網站，果然看到了顯眼的相關報道，而張近咚所說的內容也掃了兩眼就能看到。
——未來消費的主流絕對不可能是網購，因爲網上商城無法提供附加值，違背了商業本質。方卓把這句唸了出來，嚴肅說道：“新浪是在造謠嗎？這完全不像是張總能說出來的話，我要立即處理相關責任人。”
“咳。”張近咚咳了一聲，“我確實說過，哎呀，人的認知總是會變化的，那時候誰能想到電子商務能發展成這樣，現在把那時候的我拉出來批鬥……方總，這不地道啊，咱就不要搞這些了。”
方卓啞然失笑：“什麼意思？張總，你的意思是在咱們兩邊打價格戰的時候，你還要要求我和媒體打招呼，不能分析你，是嗎？”
他還是覺得這個要求太出乎意料，繼續說道：“之前我們和企鵝幹成那個樣，Pony也沒給我打電話要這樣啊。”
“他是他，我是我，方總，阿里找我們一起幹易科，我是斟酌再三，也沒同意。”張近咚如此說道。
“是你找阿里，還是阿里找你？我是有馬總電話的。”方卓笑道。
“就是那個意思。”張近咚前兩天和馬伝談了合作，達成了一些小合作，但也存在很大的分歧。
按照馬伝的意思，天貓可以與蘇寧做個長期合作的機制，一起在B2C這一塊對抗易購，而爲了確保這個機制的達成，阿里願意入股蘇寧。
但張近咚就覺得，一是不考慮在蘇寧引進具備如此影響力的股東，二是蘇寧當前的階段不宜被阿里徹底綁在戰車上。
真是在蘇寧剛往線上轉的階段這樣做，成就的恐怕只會是阿里的天貓。
歸根結底，“蘇寧雲商”還很弱小。
張近咚要看年內的競爭形勢，要獲得更多的行業信息，然後再做出判斷，價格戰只是手段，彼此競爭是一件長久的事情。
“行，張總，新浪這邊不會再推這種報道。”方卓還是答應了下來。
張近咚覺得方總還是有一定風度的。
他笑道：“感謝方總的理解，咱們這個競爭不像是易科和企鵝，方總，我是秉承着大家一起進步來的，當然了，能讓方總出出汗，那也是讓我得意的事。”
不同於蘇寧網站上的標語和前兩天的態度，張近咚今天晚上的話有了些變化。
蘇薇聽到這裡撇了撇嘴，張總確實自信，問題是，方總似乎沒出汗啊。
“張總，你這話就不對了，我也是抱着推動企鵝一起進步的想法去的。”方卓認真說道，“我不管你和阿里那邊怎麼合作，又怎麼不合作，易購都是嚴肅對待。”
張近咚也認真道：“那當然，那是公事，今天晚上就是私底下聊聊。”
方卓嘿然：“張總，等公事結束了，咱們再見面覆盤總結。”
張近咚欣然應允。
蘇薇等到電話掛斷，忍不住說道：“這張總怎麼有點……”
“這是家電連鎖第一要打君子之戰。”方卓調侃道道，“或許也是在分析易購今天主推的拉蘇寧下水之後，覺得這個力度需要被控制。”
蘇薇微微搖頭：“他打他的，我打我的，這是易購應戰，不是易科上陣。”
“且觀後效。”方卓笑道。
蘇薇沉吟了一會，問了個問題：“要是阿里和蘇寧深度合作，你覺得蘇寧能不能完成一次從線下到二者兼顧的改革？”
“也很難，聽起來是雙方都有對方要的資源，但大企業自己搞改革就複雜，又引入另一個大企業，這很考驗商業的藝術。”方卓思考着說道，“而且，度過合作的蜜月期之後，兩邊不同的訴求終究還是會暴露出來，到時候又怎麼辦？”
線上與線下的兼顧是在玩平衡木，蘇寧需要在有限的時間裡讓平衡木不落地，這很難。
蘇薇點了下頭：“我要看明天蘇寧的股價了。”
今天是週日，明天才能看到二級市場對蘇寧動作的反應。
雖說己方認爲蘇寧花團錦簇之下已是浮現危機，但股市情緒不一定這麼看，在線下市場穩固的情況下加了個電子商務的故事，沒準就要大漲起來了。
次日早晨，方卓吃早餐的時候還在和蘇薇聊蘇寧股價開盤的事。
只是，聊着聊着，蘇薇忽然放下筷子，捂了捂嘴，又起身離開餐桌。
方卓愣了愣，旁邊的父母不約而同的也放下筷子，趙淑梅更是直接跟了過去。
正愣神間，桌上手機浮現出梁孟淞的電話。
“喂，方總，喂，喂？”梁孟淞沒聽到對面的聲音。
“啊，那個，我在，樑博士，你說。”方卓晃了晃神。
梁孟淞的聲音顯得很疲憊，但態度頗爲堅決：“方總，我們進行了初步的驗證和判斷，還是對能否跳過22/20nm製程存在疑議，但我個人認爲，當前這個情況，時不我待，值得一試。”
方卓重複道：“值得一試？”
梁孟淞肯定道：“值得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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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存在疑議？”方卓又重複了一個信息。
“沒法拍板，影響太大。”梁孟淞吸了一口氣，“誰都沒法下決心，那就讓我……”
方卓心中一定，不管如何，樑博士還是有魄力的。
梁孟淞頓了頓，繼續說道：“那就讓我找你，讓你來下決心，讓你來拍板吧。”
方卓：“……”
他沉默一會，腦海中轉着各式各樣的念頭。
梁孟淞主動道：“方總，我再給你發一份我們近期的討論和技術驗證。”
“不用了，我也看不懂。”方卓看着母親走回來且面露喜色，心中不同的情緒在激盪，最後又問一遍，“梁孟淞，你說，這次值得一試？”
梁孟淞抿了抿嘴脣，回答的更簡短了：“值得！”
方卓這次毫不猶豫的說道：“那就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