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江海說完頓了頓，陸白不知道如何接話，就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果然，唐江海又吸了兩口煙，好像要藉着煙壯膽似的，又道：“唐琿那丫頭是個鬼靈精，我和我愛人都看得出來，你和唐軼是什麼關係。他敢就這麼把你帶回來，可見這小子長了膽子了。你別看他整天垂頭耷腦的，他那點心思我一清二楚，骨子裡是個犟牛。當初他敢一個人搬出去住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比我想象的有種。”
陸白聽得唐江海話裡話外竟反倒是誇讚唐軼的，不由得有點驚訝，但很快就明白了，這個老警察實在是個愛面子的人，在兒子默不作聲的反抗面前不肯拉下臉承認他，但心裡卻什麼都清楚。
陸白不由得露出笑容，道：“我相信唐軼他會明白您的苦心的。”
唐江海聽了這話，冷哼一聲，搖搖頭道：“我從來不指望他能明白，我幹了幾十年警察，知道這個社會有多險惡。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走了之後，他不至於生存不下去。”
陸白心中一動，這話聽起來全是看透之後的無奈和蒼涼，說到底，唐江海也只是一個已近花甲之年的老人。他爲這個國家付出了自己的半生和雙腿，如今能做的，也只有操心自己的兒女。
只是幾十年的職業生涯在他的心裡築起銅牆鐵壁，讓他習慣於掌控別人，他懂得怎麼跟犯罪分子打交道，卻不知道怎麼和兒子相處。
“唐軼很堅強，也許比我們想象的都要堅強。”陸白語氣堅定地說道。
唐江海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終於露出一絲不明顯的笑容道：“也許吧。陸醫生，我老了，年輕人的事我也管不了什麼了。你們以後的路該怎麼走怎麼走吧，不過在感情問題上，我希望你們是認真的。否則，要是讓我知道你傷害我兒子，就算我已經退休了，我也有的是辦法讓你後悔。”
老人的話說得擲地有聲，那當中透出來的一股狠勁讓陸白心下一懼，但想到和唐軼的未來，答應的話卻太難說出口。
唐江海執着地看着他，等待他明確的答覆，陸白被這目光逼迫得無所遁形，只好點了點頭，道：“是。”
“好了，”唐江海手中的煙已經燃盡，他把菸頭掐滅在菸灰缸裡，道，“天已經不早了，唐軼這會兒指不定以爲我在屋子裡訓你呢。你們願意留下就留下，願意離開就離開，想回來看看就回來。”
陸白鄭重地微微向他鞠躬，道：“多謝您。”
唐江海衝他點點頭，轉過身去拿起旁邊書架上的一本書翻開來。
陸白打開門，正要出去，唐江海忽然又說道：“你是個有故事的人，至於是什麼故事，我無意去深究，只不過你們都還年輕，別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塌糊塗。”
說完這話，他又把書擋在了眼前。
陸白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最後只能輕輕關上門，離開了。
唐軼和唐琿從客廳迎過來，唐琿還打趣道：“怎麼樣，你們誰贏了？”
陸白也笑道：“肯定是我輸了。”
唐琿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們還真下棋了呀？”
唐軼知道陸白話裡有話，但又不好明說，乾脆道：“我們回去吧。”
“回哪兒去？”秦玉正在廚房收拾，聽見這話，來不及擦手就走了出來，焦急地看着兒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至少住一晚。”
唐軼不忍母親傷心，又不願讓陸白一人尷尬，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唐琿忙勸母親道：“媽，哥上班的地方離這兒遠，今天已經晚了，先讓他回去吧。這不馬上要過年了嘛，到時候讓哥回來和我們一起過年就好了唄。”
秦玉聽見這話，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唐軼。
唐琿也趕緊添油加醋，道：“前兩年媽過年做年夜飯都是緊着做你愛吃的菜，哥，今年就回來吧。”
唐軼一臉爲難，之前還和陸白約定好今年一起過年的，他不禁把目光投向陸白。
唐琿一眼看穿，道：“到時候陸白也來吧，多個人更熱鬧。”
陸白有些猶豫，這次本來說好以朋友的身份出現，結果沒想到被唐江海夫妻倆看穿。這如今才第一次見面，如果過年再過來，就顯得有些死皮賴臉了。
秦玉也有點尷尬，畢竟過年是一家人的事，陸白和他們是初相識，和唐軼又是那種關係，因爲丈夫的緣故，邀請的話實在是不容易說出口。
陸白心下了然，在秦玉勉強着要開口的時候，忙道：“不了，多謝你的好意，過年的時候我要回老家一趟，家裡人早約好等我帶年貨回去的。”
“可是……”唐軼知道，陸白哪裡還有什麼家裡人，這不過是他的推托之詞。
陸白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道：“唐軼，過年你還是回來陪陪叔叔阿姨吧，到時候我給你帶土特產。”
話已經說到這兒份上，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唐軼只好答應。
秦玉這才依依不捨送他們兩個出門，一路送到樓下，千叮嚀萬囑咐路上開車小心。
從後視鏡裡看見母親一直站在樓下目送他們，唐軼心中酸澀，扭頭對陸白道：“謝謝你，陸白。只是，我食言了。”
“沒事，”陸白捏捏他耳朵，“你和家裡人緩和關係，這是好事，我看叔叔阿姨年紀大了，你能多花點時間陪陪他們，我也很開心。”
“哦，對了，”唐軼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我剛剛看媽看你的眼神，你說他們是不是都知道了？”
陸白意味深長地看着唐軼道：“你說呢，叔叔阿姨那麼通透的人，還有你爸眼睛多毒啊，什麼看不出來。還有啊，看不出你還是個心機深沉的人啊，你其實早就猜到他們很可能會發現對吧？”
唐軼歉意地拉住陸白一隻手，道：“其實吧，我也有想到過這一點，我媽我倒是不擔心，主要是許多事情確實瞞不過我爸。我承認，這次讓你跟我回來，也有一點點向他示威的意思。只是沒想到，這次回來看見他，發現他這兩年竟然老了這麼多。對不起，我應該跟你商量的。”
“不用道歉，”陸白眼睛看着前面，道，“如果你直接跟我說，或許我不一定會過來。叔叔阿姨人都很好，這一趟來得挺值的。”
儘管唐軼和父母之間的關係已經有些疏離，但是這種一家人圍在一桌吃飯的光景，陸白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今晚的一切對他來說反而像一個美好的夢，讓他能夠暫時忘卻外面這個冰冷的世界，只是簡單地沉浸在這場夢裡。
在飯桌上，唐軼滿眼羨慕地看着唐琿的時候，他並不知道，陸白又是多麼羨慕他。
“陸白，”唐軼聽他說完，心神一陣激盪，抑制不住的情緒在胸中翻涌，幾乎都沒經過仔細思考，話就脫口而出，“我愛你。”
說完，唐軼被自己嚇了一跳，眼神閃爍着不敢看陸白。
車裡一陣詭異的沉默，除了兩個人的呼吸聲，什麼也沒有。
就這麼彼此沉默了許久，唐軼忍不住有點失落，但還是道：“你、你不用有壓力，我這個人一衝動起來，就……”
“唐軼，”陸白終於開口了，“我很幸運，聽到這句話，我也很開心。但是這三個字，我還不能說。”
話到這裡戛然而止，唐軼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不能說，是因爲還不夠喜歡自己嗎？
陸白明白他的疑慮，伸手攬過唐軼，歪過身子去在他耳邊輕輕吻了一下，低聲道：“如果我可以，我會的。”
唐軼身體一震，終於明白過來。眼中一陣酸澀，強忍着纔沒有讓眼淚流出來，“我都忘了，這些日子過得太開心，我也不願想起來。陸白，我們就不能暫時假裝這件事不存在嗎？”
車子停在路邊，不知何時下起來的雪在車蓋上覆上薄薄的一層。
陸白松開安全帶，把唐軼整個人攏在懷裡。他怎麼不想呢，他也多麼希望這件事就是不存在。
可他必須保持清醒和理智，因爲一旦他也選擇欺騙自己，那麼這個本就不該發生的錯誤只會變得無法控制。
他以爲，只要他不說出那三個字，他就不會徹底淪陷，也許到最後，事情不會變得無法控制地糟糕。
當然，陸白在內心深處也很清楚，他根本不配愛上這個人。
他沒有回答唐軼的問題，反而轉移了話題，道：“明天，我們去拍照吧。”
唐軼也伸手抱住他，腦袋埋在他胸前，過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說道：“好，不過我要多拍一點，你不許煩。”
陸白輕輕笑了出來，道：“是。”
臨近春節，路邊的店裡都已經掛上了新春的裝飾，喜慶的氛圍瀰漫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夜深時分，便利店裡顧客稀疏，店員正坐在收銀臺後面看電視。
不知道是什麼節目，裡面的人正放着煙花，一朵朵絢爛的彩色花朵在空中發出巨大的聲響，瞬間過後消散無蹤，只留下一陣淡淡的白煙。
陸白終於還是忍不住，在放開唐軼之前，心裡默唸了一句：唐軼，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