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金福終究還是沒有撐過這一劫,他走了。
他走的可以說沒有多少遺憾,也可以說有些遺憾,孫媳婦肚子裡的重孫子還有三四個月就要生了,他很想看,但沒有看着。
自家的二閨女也沒有來,他很想再看一眼,還想和她談一談,一家子人有什麼化不開的仇,有什麼化不開的怨,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到了這一份上,難道真的還要再繼續計較下去嗎?
但二姑也沒有來,不但二姑沒有來,二姑家的人也沒有來一個。
老爺子的大孫子方浩誠私下裡問了大姑,大姑說給二姑打了電話,也給她說了老爺子病重可能隨時不行的事,但二姑還是沒有來。
一個毫無感情,鐵石心腸的女人,還能再指望她什麼哪?
爺爺走了,他的身後事肯定是要大肆操辦的,花多少錢都不在乎,就算是頂着別人的罵,也一樣不在乎。
誰看不順眼的可以站出來,說話不能解決的時候咱就亮刀子,誰站着,誰就有正理。
爺爺生前也一直在囑託方浩偉,把他送到鄉下,要和奶奶合葬在一塊。
這個事,全方家人都沒有持反對意見的,方浩偉自然也不會,儘管他很想在博城這邊買下一大塊墓地給爺爺,但爺爺最後的心願比任何其他的事情都大,沒能看到重孫子已經讓爺爺失望了,這個事不能再讓他老人家失望了。
立刻打電話找來車,得把爺爺的遺體送回來家,身後事的辦理也需要老家的村委給開一個證明信。
這邊運送遺體的隊伍還沒有走,方浩偉已經給老家的村委打了電話,村官劉帥領導有方,現在已經在村裡一人獨大,沒有人敢否決他的意思。
當時就給方浩偉把證明信給開出來了,醫院裡也開好了病人的死亡證明,系得病,然後就是去老家的鄉派出所再開一個證明。
不過有劉帥提前給鎮政府的打了電話,都沒用方浩偉去跑,鄉派出所就把他們那一份證明給開好了。
別墅的門關上了,方家一家子都隨着大部隊回了鄉下,姥姥和姥爺也隨着回來了。
他們想送老哥哥最後一程。
本來不想讓他們二老跟着顛簸的,但姥姥不同意,姥爺更是不同意,不讓跟着就生氣,這就沒有辦法了。
小妹也給公司裡請了假回來了,剛上了幾天班就請假,她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回來的人很多,隊伍很長,跟着回來的車也很多,路上開的也不算快,足足用了接近六個小時,是平常時間的一倍。
運送遺體的車開進海陵莊的時候,屬於方家這一族裡的人早就等着了,方家的大門也開着,有人在裡邊佈置,白麻布和黑布搭起來的陵已經弄好,在家裡住的那位大學生小姑娘也懂事的搬了出去,去養殖場裡暫住了。
從莊頭上開始,隔幾米遠就有一個方家族裡的人站着,當車很慢很慢如步行一般的速度路過自己身邊,站着的族人就會低吼着嗓子喊:“方金福大先生回家了……”
爺爺是族裡這一輩的老大,他有理由也有資格被族裡人稱呼一聲‘大先生’,這就是莊子上的規矩,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而這也算是一種榮耀,只不過方浩偉寧可一輩子都沒有這一份榮耀。
方浩偉在運送爺爺遺體的車裡,胳膊上圍了一圈黑布,大堂哥和二堂哥同樣如此,父親和大爺也是這樣,他們在守護着。
看着外邊,聽着外邊的動靜,方浩偉的心在滴血。
真不想有這一出,打死都不想。
“方金福大先生進家了……”
速度再慢還是到家門口了,幾個族裡的壯漢過來,給爺爺身上蒙上了一塊白布,在方益強和方益志兄弟倆看了老父親最後一眼,在方浩誠、方浩哲、方浩偉三兄弟看了爺爺最後一眼之後,族裡的壯漢們安慰着他們,在他們哭着拼命去搶虛空中莫名之物時,老爺子的遺體被擡走了,擡進了家裡早已經佈置好的一間房子裡。
“爹……”
爸爸,大爺,媽媽,大姑他們都哭得天昏地暗。
便是一些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也都哭得眼睛紅彤彤的,但方浩偉這會兒反而哭不出來了。
不是不孝,而是像有一句話說的那樣,悲傷到了極致就只剩下麻木了,這一刻的方浩偉就只有了麻木,覺得渾身整個身體都不屬於自己了,彷彿還能感受到爺爺的靈魂在看着他,又彷彿自己的靈魂已經跟着爺爺進了家,他人就木在把爺爺遺體運回來的車裡。
然後眼前一陣刺眼的金星在晃動,腦門一緊,他整個人就從車上栽了下來,再後來,隱約聽到有人的呼喊聲,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了後,就聽到媳婦在耳邊哭的聲音,哭得很傷心,豆大的眼淚不停的落在他臉上。
“我這是怎麼了?”方浩偉反問自己。
額頭有點兒疼,腦袋有點兒暈厥感,渾身使不上力氣,很煩很煩這種不被自己掌控的感覺。
他睜開了眼,許雨欣就緊張的抱着他的頭嗚嗚哭起來。
、“你總算醒了,你總算醒了,可把我給嚇死了”許雨欣說。
外邊靜悄悄的,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哪裡不對勁。
還沒明白媳婦的悲從哪裡來,外邊二堂哥的叫喊聲就傳了過來。
“欣欣,小偉醒了嗎?”
“二哥,醒啦,他醒啦”許雨欣急迫的迴應着。
方浩哲驚喜的衝了進來,看到方浩偉果真醒了,就是眼睛裡很茫然,他也不顧,立馬上前拉着他說:“小偉醒了就好,快走,二叔讓我來叫你去跪陵!”
一句話宛如一把天空來的刀,劈開了眼前的混混沌沌,也終於讓方浩偉想起來他遺忘了什麼。
顧不得額頭上的疼,顧不得腦袋裡的發悶,慌忙找鞋穿上,不顧許雨欣的不滿,人就往外跑,邊跑邊疾呼:“爺爺……”
等跑出了門,再回頭一看,卻是在莊子上的衛生室裡,除了他們就只有一個說醫生算不上醫生、說護士又不是個護士的半吊子,怪不得總感覺不對勁,原來這裡太安靜了,根本不是自己家。
到家的距離並不遠,一會兒就跑到了,就看到家裡進進出出的人,喪樂也響起來了,非常的刺耳。
猶記得今年剛過了年的時候是恭送了三爺爺,卻沒想到半年之後,又要送別爺爺,這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