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飛馳在機場高速公路上。唐佑廷從車窗望出去。從市郊進城後，已經看見好幾個公交車的站臺上張貼着明薇最新的優酸乳廣告。雖然海報裡代言藝人有四個，不過明薇清秀俏麗的面孔依舊是最醒目的。
“周明薇是越看越好看的類型呀。”化妝師說，“第一眼覺得清秀可愛，看久了發覺很有韻味。”
小黃悄悄瞟了唐佑廷一眼，附和道：“是呀，性情也好，演技也好。難怪公司這麼大力捧她。”
化妝師說：“《深宮問情》我可是一直在追着呢。雖然劇情太狗血了，可是周明薇的部分都還挺合情合理的。她哭起來喲，真是梨花帶雨，我這個女生看着都心疼。”
唐佑廷撇嘴，“都是逢場作戲。假得很。”
“難道你看過真的？”
唐佑廷被一句話戳中要害。一句無傷大雅的問話，卻因爲他心裡那點自己都琢磨不透的心思，變得十分詭異起來。
他咳了咳，腦子飛速運轉着，尋思着該如何巧妙地回答這個問題，以至於不讓幾個朋友產生懷疑。他不能否認地過快，又不能拖泥帶水解釋不清楚；他不能太過義正嚴詞，以免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又不能太吊兒郎當，畢竟敷衍往往暗示着有內幕。
百轉千回之際，就聽到老劉一邊看手機一邊說：“說到周明薇呀，有個有趣的事。今天是她二十二歲生日嘛，公司和‘愛星大使’節目組合作，打算給她弄一個驚喜派對慶祝生日。”
唐佑廷一雙耳朵立刻豎了起來。偏偏老劉說完這句話，就不說了。唐佑廷使勁咬牙，勉強道：“說完呀，什麼派對？”
“就是驚喜派對呀。”老劉掃了唐佑廷一眼，“說是先刁難她，讓她各種不順利，然後帶她走進屋子裡，一羣人跳出來嚇唬她，祝她生日快樂。雖然是國外玩舊了的，不過聽起來挺有意思的。”
“是嗎？”唐佑廷嘀咕着，看了看錶。
此時此刻，明薇正無可奈何地在電話裡安慰媽媽。
“我知道，我也想早點回家，但是工作還很多呀。工作結束都要半夜了，你別等我吃飯了。我趕回來和你一起吃夜宵，好不好？”
其實這一整天，明薇諸事不順。
先是一早被臨時叫去出席一個商業剪綵。對方老闆因爲來的不是他指定的女明星，發言的時候叫錯了名字。明薇倒很鎮定地保持着笑容，等到和對方私下交談的時候，才更正了誤會。
然後中午回了公司，又把一個錄音的工作提前了。在錄音室裡，不是設備出了問題，就是臺本弄錯了。一向對自己態度還算不錯的錄音師突然性情大變，百般挑剔，重錄了許多遍，到最後更是摔下耳機憤怒離去。
明薇上輩子就知道這個錄音師脾氣大，卻沒想過自己有幸親身體會。她頓時覺得當年那些向她訴苦抱怨的藝人並不是嬌氣，是真有苦衷。
明薇謝絕了李珍代爲道歉的主意，自己親自買了飲料去找錄音師，態度恭敬地道歉。錄音師將她數落了一番，這才勉強把錄音工作完成。
結束了錄音，明薇以爲終於可以回家了，結果李珍又接到命令，要帶着明薇去錄製節目。
“什麼節目要臨時叫我去錄？”明薇筋疲力盡，再好的脾氣也快消耗完了。
李珍說：“公司就快要舉行成立十週年慶典了，說是要收錄一些藝人的視頻放在公司紀念碟裡。”
明薇這纔想到，永盛成立就要滿十週年了。
記得十年前，父親成立永盛的時候，握着女兒的手蓋章簽字，說：“公司是爲了你才成立的，希望你的所有夢想都能在這裡實現。這是爸爸送你的最大的一份禮物。”
永盛就像是張父送給女兒的一個王國。張明薇年紀輕輕就做了女王，用她稚嫩的手掌握着別人的命運，直到自己被命運玩弄。
“唐佑廷。”李珍忽然低叫了一聲。
明薇從沉思中回過神，唐佑廷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年輕的男子穿着不起眼的牛仔褲和夾克，帽子壓得很低，遮住半張臉，是標準的躲避粉絲和記者的裝束。
“你從海南島回來了？”明薇笑着問，“廣告拍攝得怎麼樣？”
唐佑廷最近接了一個跑車廣告，刷新男星代言記錄。不但如此，廣告商投入鉅額資金，全體人員飛去海南島拍攝廣告。明薇在網上看到過粉絲跟班發過來的圖片。海天共一色，沙灘金黃，比基尼美女環繞在唐佑廷身側。真是好享受。
唐佑廷摘下帽子，果真曬黑了點。一笑，顯得牙齒更白了。
“今天不是你生日嗎，怎麼不早點回家？”
“還有個通告，是公司十週年的錄影。”明薇把手一伸，“不多說了，我的禮物呢？”
“什麼禮物？”唐佑廷裝傻。
“我的生
日禮物！”
“我空着手回來的，什麼都沒買。”
小黃匆匆追過來，一邊嚷嚷：“佑廷呀，你把這個蒂凡尼的袋子落在車上了，還好我檢查了一下……”
話音未落，兩個人影朝他撲過來。唐佑廷搶先一步，奪過袋子，藏在背後。
明薇抱着手，似笑非笑，“大手筆呀，買了蒂凡尼的什麼好珠寶？拿出來也讓我這窮人家的孩子開開眼界。”
“又不是給你的！”唐佑廷嘴硬。
“看一眼又不會少一顆鑽石。”
“去！去！”唐佑廷趕着明薇，“你不是還要去錄像嗎？趕緊呀。讓工作人員等着你，什麼態度？耍大牌呢？”
明薇也不介意。唐佑廷肯定買了禮物，時間到了也會乖乖交出來，她只用等着就行了。
唐佑廷看着明薇走遠了，抓着小黃使勁搖了搖，“你……”
“哎喲，是我多嘴！”小黃笑呵呵地拍了自己一巴掌，“我打聽到了，活動在二號錄音棚。”
唐佑廷放開小黃。兩人從另一條通道直奔錄音棚而去。
明薇和李珍匆匆趕走到了錄音棚門外。推開門，門內黑漆漆一片。
“人都還沒來嗎？”明薇走進去，納悶地問。
突然燈光大亮，禮花炸開，一大片氣球從天而降。人們從每個角落鑽了出來，歡呼鼓掌。
明薇就像一腳踏入了仙境似的，整個人懵了。過了片刻，她才反應過來，瞬間明白了今日一整天衰運是從何而來。
唐佑廷扶着王媽媽，從人羣裡走出來。
“周明薇，生日快樂。”
王媽媽笑眯眯地說：“你朋友說要給你一個驚喜，要我幫着瞞着你。”
明薇愣着不動，淚水卻從眼裡涌了出來。
“哎呀呀，別哭嘛。”王媽媽笑着抱住女兒。
影迷俱樂部的兩個女孩子捧出了蛋糕，走到明薇面前，說：“薇薇，我們很喜歡看你演戲。請你加油，我們會一直支持你。生日快樂！”
鍾天瑤叫着：“快許願！快吹蠟燭！”
明薇又是興奮又是感動，暈頭轉向地被鼓動着吹了蠟燭，然後又抱着鍾天瑤哭。
唐佑廷站着等明薇過來擁抱自己。明薇挨個擁抱完，下一個就要輪到他的時候，幾個影迷卻呼啦啦地衝了過來，又把明薇圍住了。
唐佑廷差點被撞倒，還碰翻了旁人手裡的可樂。
鍾天瑤看到了，哈哈笑，指着明薇對他說：“你主動過去嘛。”
唐佑廷擺手，“哭哭啼啼的女人最可怕了。”
“咦？顧成均？”鍾天瑤忽然低聲叫道。
顧成均帶着秘書和兩個高層主管走進錄音室。影迷們看到他，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尖叫，又衝過去將他團團圍住。
顧成均出席旗下一個小藝人的生日慶祝會，真是給足了面子。永盛捧周明薇的意向更是再明確不過。
唐佑廷喝着啤酒，看明薇在和顧成均笑談。明薇臉上帶着她標準的、女藝人慣用的應酬式笑容，和她當初同那個姓孫的傳媒小開曖昧時一模一樣。大概有影迷在，顧成均比平時顯得活躍和隨和許多。
明薇轉身給一個影迷簽名。顧成均順手接過她手裡的酒杯，微笑着注視着她。
那個笑容，讓唐佑廷眉頭輕輕一皺。
顧成均察覺到了唐佑廷的視線。隔着人羣，他向唐佑廷點了點頭，然後對明薇說了什麼。
明薇立刻望過來，朝唐佑廷招手，“師兄，過來吃蛋糕呀。”
她這個時候又叫他師兄了。
唐佑廷哼了哼，對明薇的邀請置之不理，放下酒杯轉身走開。沒走兩步，他也被幾個女歌迷團團圍住。
唐佑廷正忙着應付歌迷，周圍忽然安靜了下來。他聽到顧成均提高了音量，說：“今天我代表公司要送給這兩年來一直勤奮用功、成績斐然的周明薇一份大禮物。”
衆人興奮。
“公司預計在年底投資開拍一部由許雅雲老師編劇的抗戰題材電影，現在已選定由周明薇出演女主角。”
唐佑廷的手一顫，劃下一條歪歪扭扭的筆跡。
粉絲並不介意。事實上，所有人都在顧成均話音落下來後，發出低低的驚呼，然後鼓掌。
多少羨慕，多少嫉妒，全都包涵在了裡面。
明薇被掌聲和炙熱的目光包圍着，艱難地維持着笑容。真心或帶着妒意的恭喜聲震耳欲聾，讓她聽不到別的聲音。
她在人羣裡尋找着唐佑廷的身影，最後在玻璃窗邊找到了他。唐佑廷靠在牆上，在笑，那笑容卻沒有進入他的眼睛裡。他看着明薇的目光一寸寸地冷了下來，帶着冷漠、怨忿，已經鄙夷。
明薇的心緊緊揪成一團，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
唐佑廷最後淡漠地望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鍾天瑤在招呼明薇過去拍照，但是明薇掙脫她的手，追着唐佑廷而去。
唐佑廷走在空蕩蕩的走道上，路過一個垃圾箱，隨手就將已經捏地變型的蒂凡尼袋子丟了進去。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佑廷……”
唐佑廷站住，回頭掃了一眼，不耐煩，“又怎麼了？”
明薇嘴脣顫抖了片刻，才鎮定地說：“是許雅雲和顧成均兩人商量好了才通知我的。這是公司的安排，我沒有……”
“我知道了。”唐佑廷打斷她的話。
明薇一怔。可等了片刻，唐佑廷和她互瞪着，也不說話。明薇沉不住氣，“然後呢？”
“沒有然後。”唐佑廷漫不經心地說，“我去告訴製片人重新找女主角。而你則去拍顧成均的片子。我們互不干涉。”
說完轉身又走。
“等一下，佑廷！”明薇嘆了一口氣，再度追過去，“我知道你生氣了。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更加願意和你一起拍戲。”
“哈，是嗎？”唐佑廷微笑着轉身，明薇差點撞在他身上。
“比起和影帝顧成均合拍電影，你更願意和一個歌手一起拍一部電視劇？”
明薇苦笑，“你不明白的……”
“那你說呀。”唐佑廷臉色邊冷，“你總說我不明白。那你解釋給我聽呀！”
“我……不能。”明薇無奈而痛苦，“至少現在不能。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這件事，我真的沒有選擇。我……”
“我知道你沒有選擇。”唐佑廷冷冰冰地說，“所以我生氣，只是氣你早知道，卻讓我在這樣的情況下才知道結果。”
明薇啞口無言。
這的確是她的錯。她沒能早點說。事實證明，猶豫和拖延只會讓事態越來越糟糕，而根本無法解決問題。
不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輩子，她都犯了同樣一個毛病：她總在關鍵事情上沒有分清輕重，所以當初愛錯了人，所以現在傷害了一個她很在乎的人的心。
“對不起，佑廷。這是我的錯。”明薇懇切地低聲說，“是我在處理問題上方法欠成熟，做事不周全，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但是我說過的我更願意和你一起拍戲，是真心實意的。我們……我們還會有機會的。一定會有機會的！”
唐佑廷慢慢把視線放在明薇的臉上。
女孩臉上的妝，都被剛纔的淚水洗乾淨了。她的鼻頭和眼睛還是紅的，顯得楚楚可憐，又分外懇切。她說的話，條理分明，句句在理，該解釋的解釋清楚，該道歉的也絕不推卸。爲人處事成熟又果敢，沒有半分孩子氣，哪裡像個才滿二十二歲的女孩子。
許雅雲說過，周明薇心機深沉，野心勃勃。其實唐佑廷自己也早看在眼裡。
如果他們不是身處這一行，不會一舉一動都牽扯到名利，那麼也許所有問題都會變得簡單很多。
有些迷戀，大概真的不合時宜。
“我知道了。”唐佑廷冷靜道，“我明白的。你回去吧，派對不能沒有女壽星。”
“你……”
“我累了，回家休息了。”
明薇斟酌片刻，沒有挽留。
唐佑廷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盡頭。明薇失落地慢慢朝回走。
經過垃圾箱，她的目光捕捉到了露出來的包裝袋。她把皺成一團的袋子拿了出來，從裡面取出一個盒子。盒子裡的黑色絲絨上，躺着一對鉑金碎鑽耳環。
對於唐佑廷的收入來說，這對耳環不過九牛一毛。但是對於明薇來說，它意義非凡。
明薇捧着盒子，淚水再度滴落。
“掏個垃圾桶，都能撿到寶貝。明薇你運氣真不是一般的好。”
這麼尖酸刻薄的話，明薇認識的人裡，能公然說出來的不多。
蘇可晴皮笑肉不笑地靠在牆邊，視線在明薇的臉和她手裡的珠寶上來回掃個不停。剛纔那幕，她也必定看到了不少。
明薇抹去眼淚，淺淺一笑，“是呀，有些人運氣就是好。”
蘇可晴冷哼，“還以爲你是一朵白蓮花，結果卻早就是破鞋。你本事高超，居然能同時把顧成均和唐佑廷兩個人都勾搭上。我不佩服都難。”
“你真是下定決心把公司當青樓了。”明薇昂起頭，近乎傲慢地掃了她一眼，“我可不像你，我沒這業務能力。”
蘇可晴氣得牙癢，又怕被人聽到吵架，不敢大聲嚷嚷。明薇也拿準了她膽小怯懦，一擊得中後，揚長而去。
“不認賬別人就當你清白的了？”蘇可晴嫉妒又怨恨地盯着明薇的背影，“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天下便宜哪裡會讓你佔全了？拍電影？好好風光吧。看你得意到什麼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