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知道，我肚子裡的孩子，還在不在。”
杜素兮坐在柔軟的太妃椅上，看着圍着自己的衆人，右手有意無意的，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平靜的開口質問着。
“……”鍾靈犀幾人對看一眼，又默契的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尖，像是沒有聽到一般。沉默不語。
時間無聲的流逝着。四周依舊寂靜無聲，無人回答。
杜素兮似乎早就預料到這樣的情況，看着自己面前的幾人。嘴角勾了勾，試圖勾出一抹笑容，只是那露出的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幾分。
她極輕極淺的嘆息一聲，目光在衆人臉上掃過，輕聲開口道。
“你們就算是不忍心告訴我真相，我也是遲早都會知道的，也許，是我跟這個孩子無緣吧。”
事到如今，杜素兮終於承認了這樣一個事實。
她原本想要打掉的孩子，如今，真的離開了她，在她剛剛想清楚要當媽媽之後，離開了她。
其實，衆人的反應早就告訴了杜素兮答案，只是杜素兮卻不願意相信，一定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才肯死心。
如今，也算是死心了。
清妝注視着這般的杜素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看着那張安之若素的臉，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抽泣道。
“小姐，你別這樣，是清妝不好，小姐要打要罰，衝着清妝來就是，就算小姐現在想要殺了清妝，清妝也絕對不會皺一皺眉，只是小姐，你千萬不要將氣忍在心裡，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吧，不要氣壞了身子。”
清妝說罷，再也忍不住的，兩行清淚滑落下來，臉上滿是悔恨之色。
杜素兮卻依舊在笑，那雙眼睛璀璨如同星夜一般。讓人看不透那隱藏在黑暗之內的情緒。
“清妝，你起來吧，你既然是我救回來的，那麼你這條命就是我的了，如果我不想要，你也要給我好好保存着，若是你真的打算折騰你自己，你就真的對不起我了。”
杜素兮的聲音清清淡淡，燭火之下那張小臉雖然蒼白，可卻讓人恍然覺得，美豔動人不可方物。
“小姐……你……”清妝擡起頭，不知所措的看着杜素兮。
她心底裡，甚至準備好被杜素兮隨意打罵泄恨的準備，甚至她已經決定，就算是杜素兮要打死她，她都不會還手。
可她千算萬算，心中忐忑了無數種情況，卻唯獨沒有猜中這一種。甚至連開頭都猜錯了。
杜素兮表現的太平靜，甚至沒有一點怪罪她的意思。讓她心中更加的愧疚。
杜素兮只是擡頭，默默的看着清妝額頭上血液凝固成的一小塊血痂。她隱約記得，那是清妝剛纔不住的磕頭磕出來的。
看來，這個小妮子心中也是不好受的了。何必用別人的錯去爲難自己呢？
杜素兮衝着清妝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安慰道。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你當時也溺了不少水，應該好好休息，恢復元氣，對了，請個大夫好好看看額頭，如果留下疤痕了，就不好看了。”
杜素兮的細心溫柔讓清妝再一次的淚流滿面，看着杜素兮，不敢置信的開口問道。
“小姐，你，你爲什麼不怪我，如果，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掉入了湖中，你也不會跳下來救我的……
杜素兮看着清妝自責委屈的表情，嘆息一聲，伸出手，揉了揉清妝的頭髮。
“這一切，不怪你，如果有下一次，我還會如此選擇。而且，我若是怪你。豈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我知道，我的敵人是誰，你也好好想清楚，是誰造成今日這般局面的。而不是，將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
頓了頓，杜素兮擡起頭，目光在每一個人臉上掃過。語氣不重，卻猶如泰山砸在衆人心裡。
“我希望，陌上香坊的每一個人，都能夠拿得起，放得下！”
所有人，都沉默了。看着眼前這個瘦弱，但卻無比堅強的女子。心中萌生了一種奇特的想法。
或許，他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就是跟了這麼一位女子吧？
正想着，杜素兮的目光卻停留在了鍾靈犀身上，眼神之中竟流露出讚許之意。
“靈犀，剛纔你做的很好，我陌上香坊的所有人，都不是可以被被人肆意欺負的。”
鍾靈犀一怔，沒想到杜素兮竟然會誇讚自己，雙頰微微一紅，尷尬解釋道。
“公子，不，小姐，我剛纔是被氣昏了腦子，纔會那樣，小姐見笑了。”
杜素兮卻微微
一笑，那雙漂亮的眸子裡讚賞之色更濃。
“靈犀，以後你繼續叫我公子吧，杜家的杜素兮都已經病死了，哪裡來的小姐？何況，你做的很好，若我是你，也會跟你做的一模一樣。”
“小姐，不，公子，你，你說的是真的？”鍾靈犀詫異的擡起了頭，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不敢置信的看着杜素兮，沒想到杜素兮竟然會誇讚自己。
鍾靈犀這人，本就是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能夠讓她忍不住開心的事情，足以證明這件事情在她心中的的分量了。
更何況，對於杜素兮這個女人，她是萬分崇拜的。如今這個在她看來是當世奇女子的女人，竟然如此開口誇讚她，認同她，這讓她如何不激動，如何不覺得欣喜？
她原本還覺得，自己的剛纔的行爲會惹得杜素兮不喜的，畢竟自己一個外人，剛纔面對的杜琪峰，那般的無禮。
再怎麼說，那也是杜素兮的哥哥。
可是，她也沒想到，杜素兮竟然對自己哥哥表現的如此堅決。完全不顧及任何的親情，真的如同她說的那般。
拿得起，便放得下。
平心而論，鍾靈犀覺得，自己面對這種情況，或許心腸便軟了下來，說不定真的會在杜琪峰的威逼利誘之下，跟着杜琪峰迴杜家，畢竟，杜家是她的家。就算有再大的怨氣，家醜不可外揚，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而杜素兮，卻當着衆人的面，那般堅決的拒絕了杜琪峰，甚至放言要與杜雲汐不死不休。這份膽氣，足以讓天下許多男人都自愧不如。
認識杜素兮越久，鍾靈犀便越覺得，杜素兮越值得她崇拜！
杜素兮將鍾靈犀開心的面容盡收眼底，站起身來，走到鍾靈犀的面前，神色竟是十分鄭重了起來。
“靈犀，或許，我要拜託你一件事情。”
聽着杜素兮的語氣，鍾靈犀面色也凝重起來，認真的看着杜素兮，恭敬道。
“公子請說，靈犀不敢說什麼託大的話，但是卻一定會全力以赴！”
鍾靈犀不驕不躁的回答，讓杜素兮再一次點點頭，轉過身，面對着衆人。開口道。
“從今日起，我宣佈，陌上香坊便由鍾靈犀與樂夫人兩人掌管。”
“公子，你……”
鍾靈犀瞪大了眼睛，詫異的看着杜素兮，沒想到杜素兮說的就是這個，當即雙膝下跪，看着杜素兮認真開口道。
“還請公子收回成命，靈犀本就不過是一個山村女子罷了。如今有如此光景，全都是公子所賜，靈犀已然知足了，萬萬不敢奢望太多，還請公子收回成命。”
杜素兮聽着鍾靈犀有條有理的婉言拒絕，長長嘆息了一口氣，苦笑道。
“靈犀，你不肯接受，難道讓我這個病秧子強撐着管理麼？你這不是在欺負我麼？”
杜素兮在這個時候，竟然還有心情開起了玩笑。
鍾靈犀看着面前站着的杜素兮，臉上閃過猶豫之色。
杜素兮似乎料到鍾靈犀會如此說，面上苦笑之色更濃。無奈繼續道。
“靈犀，想必你現在也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杜家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我把陌上香坊交給你，不是讓你玩樂，而是，真正的挑起這個擔子，將這裡所有人都儘量照顧好。你明白麼？”
鍾靈犀怔了怔，看着杜素兮如斯信任的目光，心中柔腸百轉，也明白杜素兮說道沒錯，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再推辭，鄭重的擡起頭，看着杜素兮堅定道。
“靈犀幸不辱命！”
見着鍾靈犀答應，杜素兮的臉上也掛出了一抹真心的笑意，在那張蒼白的臉上，竟似魔法一般，如同春芽萌生，竟也能夠稱得上是笑顏如花。
“下個月，我必定要參加宰輔大人的五十大壽，靈犀，你幫我備一些禮物吧。雖然我是去砸場子的，但也不能辱沒了陌上香坊的名氣纔是。”
靈犀一怔。隨即點頭。心中卻對杜素兮越發佩服起來。
這個女子，到底有多大的膽子，似乎，什麼都不怕。
又開口安慰了衆人一陣，杜素兮勾脣淡淡一笑，看着衆人，臉上浮現出濃濃的疲憊之色，揮手道。
“我有些累了，你們都下去吧，我想跟赫連衡說說話。”
赫連衡從始至終，只是一直注視着杜素兮，聽着她的所有決定。表面平靜，心中卻對杜素兮越發敬佩。
他們之間說起來不過接觸數面罷了。可是每一次，杜素兮都能夠讓他覺得意外和驚訝。他身爲皇子，又深得聖寵，可以說天底下所有人的女子無一不想要嫁給他，
唯獨杜素兮，這個女人，一直以來都堅強的告訴他一個答案。女人不僅僅是隻能靠男人。女人也有本事闖出自己的一片天。
衆人都安靜的退了下去。杜素兮平靜的注視着赫連衡。語氣竟也沒有半分的波瀾。
“我記得的，在雙魚谷的時候，雙魚老人曾經告訴過我，我跟肚子裡的寶寶，同手同腳，息息相關，如今，它沒有了，我不可能沒有事情,而且，我感覺的到，我的身體似乎很差，或許，我隨時會死，是麼？”
她語氣依舊緩緩，半點沒有將死之人的悲哀之感，彷彿再說別人的故事一般。卻聽得赫連衡有些難受。
赫連衡扭頭直接避開杜素兮注視着自己的目光。這才讓自己心裡好受一些，強撐出一副不屑的模樣，責備道。
“你胡說些什麼？你怎麼可能會死？當初師父不過是騙一騙你而已，你怎麼可能真的會死，你，你別在胡思亂想了，沒事說什麼死不死的，你不是還答應過我，若我取得帝王之位，你便要嫁給我麼？你現在這種語氣，我不喜歡！”
赫連衡說到後來，呼吸竟是越發的粗重起來，顯然，是心虛了。
杜素兮注視着眼前慌亂的赫連衡，露出一抹輕笑。
“你騙不了我。”
“……”
杜素兮卻笑的越發大聲。
“我看起來就那麼蠢笨的麼？你一個謊話都說不好，怎麼騙我？”
“……”赫連衡擡起頭來，注視着杜素兮依舊清亮如水的眸子，嘆息一聲。“杜素兮，有時候，我真的很討厭你的聰明。”
“是麼？我也是。”杜素兮回以苦苦一笑，眼神黯然下來。
“你老實告訴我，我還可以活多久？”
“我不知道。”赫連衡低下頭，刻意的迴避杜素兮的注視，臉上更是浮現一抹難堪的窘迫之色。杜素兮一怔。隨即又釋然的開口。
“不知道也好，起碼我能夠最大限度的活下去。沒有心理壓力。”
“我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情。”
“幫我好好的照料陌上香坊，若是有一日，陌上香坊堅持不住了，你便將他們全部遣散了吧。活着，比什麼都好。”
赫連衡默默聽着。終於忍不住。看着那個一直不曾慌亂，平靜的面對着一切的女子，有一種想要擁她入懷的衝動。只是，他還是忍住，擡起頭，試圖擠出一抹笑意，輕鬆一下。
“杜素兮，你現在，就打算跟我交代遺言嗎？”
“也許吧。”杜素兮竟然真的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下來，剛想要繼續開口，卻被赫連衡立刻打斷。
“若是真的有那麼一天，你到時候再說，你若是現在再敢說一句，我定然不會答應。”
“……”杜素兮沉默的看着咬牙切齒的赫連衡，卻果真沒有再說。才讓赫連衡放下心來。看着杜素兮咬牙切齒的肯定。
“杜素兮，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死掉。”
杜素兮只是笑笑，並不答話，算是迴應。
此時的杜素兮，忽然發覺，自己似乎難以定義自己與赫連衡的感情。
這個男人，從最開始，就如同童話之中的騎士一般，一直都在幫助她，卻從來不曾討要什麼回報。想了想，杜素兮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問道。
“赫連衡，其實，你對我真的太好了，好到，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赫連衡挑起眉。恢復了那往常漫不經心的風流模樣，壞壞一笑。
“什麼？”
“小女子無以爲報，只能以身相許。”
“赫連衡，你便不能有一個正經麼？”杜素兮皺了皺眉，卻還是忍不住被赫連衡逗笑。
原本濃重的氣氛終於輕鬆不少。
只是兩人心裡都明白，這不過是一個心理安慰罷了。
“杜素兮，你所說的是真的麼？你當真要大鬧杜家？”
兩人笑罷，赫連衡終於忍不住的開口問了出來，一臉擔憂的看着杜素兮，杜素兮卻婉約的笑了出聲，看着赫連衡，挑着眉，笑着開口道。
“你覺得，我像是那種寬宏大量，能夠既往不咎的人麼？”
赫連衡頓了頓，故作沉思狀。肯定回答道。
“不像。這個世界上，論心狠手辣，世間罕有堪比杜素兮此女者。”
“赫連衡……”杜素兮臉色一沉，磨着牙恨恨的盯着赫連衡。卻只聽見赫連衡爽朗的大笑之聲。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兩人此時的心性，竟是無比相同的豁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