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案件還處於調解階段，那麼原告方可以隨時撤訴。
但是當案件進入到審理階段以後，直到宣判以前，原告方再想撤訴的話，就得向法院申請，由法院批准才行。
所以小松集團想撤訴的話，必須要向法院提出撤訴申請。但是這種撤訴申請並不是百分百通過的。
因爲根據法律，申請撤訴的附加條件中有一條，那就是撤訴不得侵犯國家、集體或者其他人的合法利益。
這只是個知識產權案件，不牽扯到侵犯國家利益，但是卻有可能侵犯富康工程的利益。法院在做出裁定前，必然會爭取富康工程的意見。
如果富康工程以撤訴會侵犯自己利益爲由，進行拒絕的話，法院也會依法拒絕小松集團的撤訴申請。
因此小松集團想要成功撤訴的話，需要先跟富康工程達成共識。
楊鑫只好約見了富康工程的代理律師，商討撤訴的條件。
其實這個時候談撤訴條件，是很被動的，雙方剛剛交換完證據，原告就要撤訴，擺明了是知道自己打不贏這場官司，對方的代表律師還不數字大開口！
然而若是這時候不撤訴的話，等上了法庭，證據亮出來，輸了官司，反而會更加被動。
所以楊鑫也做好心理準備，等富康工程的代表律師漫天要價。
只聽富康工程的代表律師開口說道：“你們決定撤訴，我方是表示支持的，這可以節約我們雙方寶貴的時間，節約訴訟成本，也節省國家的司法資源。當然，我方也是有兩點要求。
首先，關於案件審理的費用，以及我方在案件訴訟過程中，所產生的律師代理費、差旅費、文印費、交通費、通訊費、調查取證費等辦案必要開支，希望由你們承擔。”
楊鑫點了點頭：“只要是合理合法的費用，我們都會承擔，但你們需要提供相應的費用清單和發票，而且我們也會對費用花銷進行審計。”
打一場官司，律師費對於當事人是一筆不小的負擔，不少人贏了官司，一算律師費，發現自己反倒是虧了，甚至賠錢了事要比請律師划算。這對於有理的那一方，多少都是有些不公平的。
於是乎便出現了敗訴方承擔勝訴方律師費的情況。
國內對於敗訴方承擔勝訴方律師費，也有專門法律規定。
比如法律援助案件當中，法律援助人員辦案是產生的差旅費、交通費、文印費、取證費等辦案必要的開支，由非受援的敗訴一方承擔。
再比如合同糾紛案件當中，債券人行使撤銷權所支付的律師代理費是由債務人負擔。
而像是仲裁案件當中，仲裁庭可以裁定敗訴方向勝訴方支付，因辦理案件所指出的合理費用，也包括律師代理費。
知識產權案件當中，國家的《著作權法》和《反不正當競爭法》中也有規定，勝訴方可以要求敗訴方承擔合理的律師代理費。
這也是避免有人惡意利用專利商標侵權，對競爭對手發起不正當的競爭行爲。
如今小松集團提出撤訴，相當於是承認自己敗訴了，按照敗訴來承擔律師代理費和相應的費用，也是應該的。
富康工程帶着要求完全在楊鑫的意料之內，他沒有拒絕。
富康工程的代理律師則接着說道：“我方第二個要求，就是希望小松集團公開進行道歉。”
“不行！”楊鑫馬上搖了搖頭：“這個要求，我方不能答應！公開道歉的話，會有損我當事人的聲譽！”
小松集團這麼大的企業，公開道歉的確會對企業的名聲造成影響。
而且日本企業犯了錯，向來都是喜歡隱瞞的，只要醜聞不被揭露出來，絕對不會道歉。
在來之前，阪本翔太就給了楊鑫談判的底線，那就是錢可以給，但是道歉絕對不行。
富康工程的代理律師微微一笑，心中暗道，果然被李董事長料中了，小松集團賠錢很爽快，但卻不願意道歉。
與是富康工程的代理律師開口說道：“不公開道歉也行，那我方就降低一些條件，小松集團得需要向我的當事人，進行書面的道歉，比如寫一封道歉信。”
楊鑫思索片刻，依舊搖了搖頭：“書面道歉也不行。”
“那你們打算怎麼道歉？”富康工程的律師開口問。
“我的代理人不會進行任何形式的道歉。”楊鑫回答道。
“那我們就法庭上見吧！”富康工程的律師接着說道：“如果法院宣判我方勝訴的話，不排除反訴的可能性。協商換不來道歉的話，我們不介意用法律手段，來爭取合法權益。”
楊鑫當然不希望再上法庭，於是他只要也退了一步，開口說道：“我的當事人雖然不能進行道歉，但可以向富康工程致歉！”
道歉和致歉是有區別的。
道歉是向別人承認自己的錯誤，並希望得到對方的理解和原諒，而這也就意味着承認自己有不適當或者有危害的言行。
致歉則是表示過意不去，心中不安，但並不代表自己有錯誤，也並不意味自己有不適當或者有危害的言行。
我們經常會看到某某公衆人物，或者某某公司犯錯以後，發表致歉信或者致歉聲明。
如果單從詞語的含義而言，這種所謂的“致歉”，只是表達心裡面過意不去，而不是承認自己有錯誤，是缺乏誠意的。
就比如某跨國公司做了傷害國人感情的事情，然後他們發了一個致歉聲明，說自己多麼多麼重視中國市場，多麼多麼重視中國消費者，以後也將如何如何的進行改善等等。
如果通篇沒有“道歉”兩字的話，那麼他們實際上表達的意思，就是我覺得過意不去，我心中不安，所以禮貌性的對你說一句excuse me。
但凡懂一點英語的人都曉得，excuse me和sorry是完全不同的。
而在日本的文化當中，致歉是每日必不可少的事情，也是無處不在的事情。
比如日本人經常把“斯米馬賽”掛在嘴邊，這句話翻譯過來是對比起的意思。
然而日本人在餐館吃飯喊服務生，要加一句“斯米馬賽”；去超市結賬要加一句“斯米馬賽”；坐電梯遇到陌生人，有時候也會加一句“斯米馬賽”。
日本的文化裡，但凡給別人添麻煩了，都要致歉，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也得“斯米馬賽”一下。
所以對於日本企業而言，道歉信絕對不可能，致歉信卻是他們能接受的，畢竟他們每天都在不停的致歉，寫一封致歉信，只是普通的日常行爲。
聽到小松集團只願意給致歉信，富康工程的代理律師忍不住的的微笑起來。
“又被李董事長給猜中了！”
……
在李衛東暗中推波助瀾下，小松集團主動撤訴，並且寫了致歉信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二十年後的人都分不清楚道歉信和致歉信的區別，當時的人就更分不清楚了。
普通老百姓只覺得，既然小松集團主動撤訴，而且還寫了致歉信，那肯定是小松集團錯了，這也就說明，富康工程沒有侵犯小松集團的知識產權。
再加上小松集團自己也承認，富康的FK501挖掘機達到了世界先進的水平，於是未來的幾天，便有十幾波客戶來到富康工程洽談購買挖掘機。
用國產的價格，買世界先進水平的設備，這種好事肯定不能錯過。
這也正是李衛東堅持要跟小松集團打官司的原因，李衛東就是想借助小松集團的嘴，宣傳富康挖掘機的性能。
國內的工程機械行業當中，有的是大型企業。在九十年代中期，幹這一行的要麼是國企，要麼是國企改制而來。
這些大企業，技術雖然不如歐美日等發達國家，但是放在國內還是很不錯的，更重要的是，越是大型的企業，月容易享受到政策方面的扶持，這是小企業所不具備的優勢。
民營企業的話，無論是資本還是技術，都不足以做工程機械。
李衛東算是一個異類，靠着民營企業的身份，做工程機械，不過他也是唯一的異類。
在行業內，李衛東的富康工程只能算是一個小企業，而他所面對的競爭對手，基本都是省屬的大企業，偶爾還有那種建國初期便存在的國家級巨頭企業。
富康工程這種小企業，想要跟大企業競爭，光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是絕對不夠的。就算李衛東將自己的產品吹噓的在再厲害，客戶也不願意相信。
工程機械的口碑是慢慢積累而來的，那些老牌的大企業，在過去的幾十年裡，早已經積累了自己的口碑，光是這一點，李衛東至少也得花個七八年才能追上去。
所以李衛東只能另闢蹊徑，藉助小松集團的嘴，來宣傳自己的產品。
我自己說我的產品好，客戶會覺得這是在吹牛，不肯相信。
但是連外國人都說好，客戶還不信麼？畢竟在那個年代的認知當中，國外的月亮都要更圓一些。
更何況這個說好的外國人，還是小松集團，是這個行業裡世界最頂級的企業。
同樣一個“好”字，從小松集團的嘴裡冒出來，比什麼廣告都有效。
富康工程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品牌，瞬間成了國內一線的挖掘機品牌！
……
某個豪華飯店的包廂當中，丁友亮正端着酒杯，一臉諂媚對着身邊的微胖男子敬酒。
“蘇總，這一次的挖掘機訂單，還請你多多照顧我們啊！”丁友亮說着，來了個先乾爲敬，將杯中酒全都倒進了肚子裡。
白酒帶來的灼熱感覺，刺激着丁友亮的味蕾，他忍不住想要咳嗽，最終卻強行的忍了下來，這筆生意正談到關鍵時刻，決不能給對方留下壞的印象。
然而對面的蘇總卻只是蜻蜓點水一般的抿了一小口。這在丁友亮眼中，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只聽蘇總開口說道：“這一次我們東來市沿海公路工程的建設，的確是由我們城市建設公司負責，我們也的確打算採購一批挖掘機，用於沿海公路的施工。
但是我們東來市本來就多丘陵，地勢不平坦，而沿海的地區，地形更是比較的複雜，有沉積的海沙，也有堅硬的礁石，而且海水的漲潮落潮，也會對施工機械產生影響。
總體上說嘛，這種沿海公路的建設難度，是要比在內陸地區建設公路，大不少的，因此我們對於工程機械的要求，也比較的嚴格。
所以我們還是打算購買性能好一些的挖掘機。你們青河重型機械廠的挖掘機，放在國內而言，性能也算是挺不錯的，但距離我們的要求，還是差了一些！”
“蘇總，照這麼說，你們是打算購買進口的挖掘機了？進口的挖掘機，價格可是要比國產挖掘機貴不少呢！”丁友亮開口說道。
蘇總搖了搖頭：“進口挖掘機，我們也買不起，不過國產挖掘機當中，也有個別的產品，性能可以達到進口挖掘機的水平。”
丁友亮微微一愣，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他知道蘇總說的，十有八九就是富康工程的挖掘機。
果不其然，蘇總接着說道：“富康工程不也是你們青河的麼，他們的挖掘機可是世界先進水平啊！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日本小松集團說的。
小松集團，丁廠長你肯定知道，那是全世界頂級的工程機械製造商，連小松都說，富康工程的挖掘機，跟他們的挖掘機性能一樣！
用國產挖掘機的錢，就能買到進口性能的挖掘機，何樂而不爲呢？這等於是變相的爲公司省了一大筆錢啊！”
蘇總的話，讓丁友亮心中十分鬱悶。
前幾天看報紙，看到富康工程被小松集團起訴了，丁友亮心中還十分的高興，心說怪不得李衛東能做出性能那麼好的挖掘機，原來都是抄的。
丁友亮更是覺得這次李衛東肯定會配一大筆錢，而且FK501挖掘機，也不能繼續生產了，到時候周遭城市的挖掘機市場，都是自己的。
沒想到才過了幾天，事情就來了個反轉，小松集團不光是撤訴了，而且還給富康工程寫了一封致歉信。
此前小松集團的訴訟，反倒是幫富康工程打了廣告，在老百姓的眼中，富康工程的挖掘機一下子就成了世界先進的挖掘機。
國產的價格，進口的性能，富康挖掘機瞬間大賣！
一個青河養不起兩家工程機械企業，富康挖掘機賣得好，重型機械廠的挖掘機就肯定賣不出去。
所以即便是丁友亮很努力的四處去尋找客戶，重型機械廠的挖掘機依舊賣不出去。
丁友亮知道，東來市沿海公路的這單挖掘機生意已經黃了。
不過他並沒有放棄，而是一臉賠笑的說道：“蘇總，既然挖掘機不能買我們的，那麼裝載機買我們的，總沒有問題吧？我們的裝載機性能，可是國內一流的。”
“裝載機嘛，我們也打算從富康工程買。”蘇總接着說道：“買的多，有優惠，這點還希望丁廠長理解。”
工程機械都是每單一報價的，買的越多，價格自然也越便宜。在同一家企業購買挖掘機和裝載機，肯定要比分別去兩家企業購買要便宜一些。
這也是工程機械的一大特點，這跟汽車不同。
買汽車的話，跑貨運的就買卡車，跑客運的就買客車，跑出租的就賣小型三廂車，跑貨拉拉的都是麪包車。總之就是做什麼活就買什麼車。
然而做工程的，需要的可不止是一種工程機械，所以工程公司也需要不同的工程機械才能完成施工，這時候能夠生產多種工程機械的廠家，在銷售的時候就會佔優勢。
工程公司在一個廠家，就能買齊自己需要的工程機械，而且還能享受到更多的優惠，也就不會再去其他廠家。
所以在工程機械這一行，那些只做一種工程機械的挖掘機廠、裝載機廠、起重機廠，最終全都倒了，活下來的都是三一、徐工，中聯這樣的，什麼工程機械都做的企業。
富康工程既賣裝載機，又賣挖掘機的時候，便起到了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挖掘機的訂單丟了，裝載機的訂單也丟了，丁友亮心中大爲惱火，但又無可奈何。
但丁友亮依舊沒有氣餒，他開口說道：“蘇總，你們修建沿海公路，肯定也需要壓路機吧？這壓路機的訂單，你看能不能照顧照顧我們廠？”
丁友亮說着又補充了一句：“富康工程可是沒有壓路機的！”
蘇總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聽說你們的壓路機，性能還是不錯的，回頭我派人去實地考察一下吧。如果性能真的可以，就買你們的壓路機！”
丁友亮頓時長出一口氣，他總算是拿到訂單了。
對於重型機械廠而言，裝載機和挖掘機都賣不出去的話，壓路機就成了他們唯一的活路了！
……
富康工程的會議室中，李衛東又召集技術處的人開會。
“挖掘機的研發，我們是失敗了，最終還是靠着從外國引進，才弄到了挖掘機的技術。不過大家不要氣餒，有句話叫失敗成功之母，每一個成功，都是建立在多次失敗上的！”
李衛東話音頓了頓，接着說道：“而且我們的技術水平不足，也的確是影響到了研發進度，這些客觀因素，我們也得承認。
好在引進國外先進技術的過程中，我們也從中學習到了很多的知識，積累了一些經驗，這些都是我們的收穫，可以用在日後的研發工作當中。”
李衛東說着，望向衆人，接着道：“雖然我們的挖掘機研發失敗了，但是我希望你們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下一個研發項目，拼盡全力，爭取成功，打一個翻身仗！”
“接下來，我宣佈下一個研發項目……”李衛東故意停下了話音，等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後，才接着說道：
“我們下一個研發項目是壓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