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慕雲歌和雲嬈收拾行囊,西去趙國。
因唐臨沂重傷未愈,此次去西趙,慕雲歌並未帶他同行。段容瑄的毒十分歹毒,若非唐臨沂內功強勁,只怕已是廢人一個。素心說,唐臨沂要恢復怕是要養大半年,慕雲歌便強行命令邱倉護送唐臨沂隨素心到江南去修養,年前他們就動身,如今已去了快兩個月了。
聽聞慕雲歌要去西趙,唐臨沂自然非常擔憂,修書過來說要跟去,慕雲歌拒絕後,他便直接修書去了西趙那邊的墨門總部,讓墨子們務必保護好慕雲歌。
慕雲歌執掌鉅子令以來,只東魏的墨子們見過她,她算是趙國一脈,墨門總部的人卻從未與她謀面,這次她去西趙,除了要去見穆舒志,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跟總部的墨子們多些溝通。總部墨子們知道兩位鉅子令要回國,格外歡欣鼓舞,立即派了人來,迎接兩位鉅子令。
慕雲歌要去趙國,魏時難免鬱鬱寡歡,沉悶的看着她收拾東西,俊容皺成了一團。
“好啦,多則一月,少則半月,我就回來了。”慕雲歌見他失落,忙小跑着窩進他的懷裡,親了又親:“你要乖乖看家,知道不?”
“沒你的地方就沒家。”魏時扁了扁嘴。
慕雲歌笑道:“不然,我把你打包帶走?”
“這個可以有!”魏時眼睛亮了。
慕雲歌給他逗弄得咯咯直笑,好半天才直起腰來說:“傻瓜,你要是走了,東魏的朝政怎麼辦?”
魏時頓時就蔫了。
到了出發那一天,雲嬈早早等在宮門口,慕雲歌身穿平頭百姓的素衣羅裙,隨雲嬈登車。因是去趙國,不方便招人耳目,慕雲歌便只帶了紅衣一個護身。雲嬈自己武功就極好,倒不用人護衛,不過唐臨沂放心不下,驅使了墨子來保護。那壯實的青年喚作馬開德,扮作了駕車的車伕,忙忙碌碌的幫慕雲歌拿了行禮,又安排行程等,伶俐非常。
魏時親送慕雲歌出宮,等她上了馬車撩起車簾,便握着她的手笑道:“在西趙如果遇到危險,就大叫夫君救我,我定來相救。”
“好。”慕雲歌知道他說笑,卻鄭重其事的應了下來。
魏時摸了摸她的腦袋:“真乖。”
他又吩咐了紅衣一些出外行走的注意事項,這才放下車簾,垂首站在一邊,目送她們離開。
雲嬈挑起車簾看了一眼,見魏時笑眯眯的,並無一點離別的傷感,難免詫異,看了一眼慕雲歌,才笑道:“陛下倒很放心我們去西趙,他就不怕你一去不回?”
“母親,你是哪國人?”慕雲歌微微一笑,忽然問。
雲嬈一愣,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笑了起來:“按理來說,我是慧敏公主的遺孤,該是趙國人。可我自小在東魏長大,你的外祖父是東魏人,我也算留着東魏的血。我也不清楚,我究竟是西趙人,還是東魏人。”
慕雲歌看着魏時漸漸變小的身影,滿眼的幸福:“我在西趙出生,卻在東魏長大。如母親所說,我本該是西趙人,可……在我心底,因爲有爹孃、瑾然、桓兒和星兒的存在,我覺得在東魏纔有家。如今母親也在東魏,我便認定了自己是東魏人。”
“所以,你不會不回家。”雲嬈抿脣,想來魏時也是這樣的心思。
從東魏到西趙快馬奔馳也就幾天的功夫,可兩人坐的是馬車,來回路途難免要慢一些。
不過,生父的大仇即將得報,兩人都有些迫不及待,走了一日,雲嬈就提議換快馬。慕雲歌身體弱一些,但想到穆舒志如今的情形不太好,兩人要是去得晚了,他已撒手人寰,沒來由的便宜了他,也就強自撐着快馬趕路。
二月初三,幾人便到了西趙的皇都。
一進城,就有墨子等候在城門處,將幾人帶到一間整潔優雅的小院裡。
當初西趙使團去西趙求親時,多有人見過慕雲歌的真面目,雖然時過兩年,難保不會被認出來,墨子中擅長易容術的便爲她輕掩了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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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易容修飾,那驚爲天人的容貌總算稍稍斂去了些,沒那麼引人注目了。
慕雲歌跟宮裡的人接洽後,初四晚上,雲嬈、慕雲歌主僕三人就從側門入宮了。周如序身穿斗篷,親自在側門迎接她們,領着她們去往周如序居住的宣雲宮。
一路走,周如序的目光就一直在雲嬈臉上打轉,幾次欲言又止。
“長風郡主呢?”雲嬈見不得她這副模樣,又轉過了一個路口,纔出言問。
周如序腳步一頓,愣了愣,才說:“師父如今也在宮中,必珠夫人要見見嗎?”
“如果方便的話。”雲嬈遙想故人,擡起眼來,眸中露出幾分傷感。算算時間,她已經十七年沒有見過長風郡主了。不知道當年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子,如今是還保持着當年的風采,還是已然鬢髮雪白……
周如序只覺得她身上帶着一種神秘的氣質,讓人不忍對她呼喝,她明明是淡淡的說話,卻讓人無法拒絕。
周如序輕聲應道:“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腳步一錯,她領着雲嬈和慕雲歌三人折身去偏殿。
穿過宣雲宮的偏殿,那所掩映在重重宮門後竟還有一件屋子,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三座靈牌。雲嬈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塊靈牌上,眼圈瞬間就紅了。
原來,這裡是一座小型的靈堂,供奉的正是容子鴻的父母以及容子鴻本人。
“母親!”慕雲歌扶住雲嬈的手,不自覺的,聲音也哽咽了。
就在這時,屋子的簾子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高挑瘦弱的身影。她盤着頭髮,一張鵝蛋臉上已滿是歲月的痕跡,素衣簡約,卻透着不凡的品位。她站在那裡,快六十的人了,腰板挺得直直的,彷彿一座山。
她的目光落在雲嬈和慕雲歌身上,臉上沒什麼表情,略一點頭:“你們來了。”
“是。”雲嬈點了點頭:“時候到了,我要來看他如今的下場。”
“那就一起吧。”長風郡主顯然不願多說,看向周如序,目光便柔軟了很多:“序兒,你帶路吧。”
周如序福了福身,替她挑起簾子,等幾人出了房間,才最後出門。
慕雲歌知道長風郡主的風格,她年少時就陪在傅采衣身邊,唯傅采衣的命令是從,對別人,那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的。當年雲嬈在後宮之中生活,同傅采衣的宮室也就兩個宮殿,每每遇到,她也最多是點一點頭。知道她脾氣清冷,慕雲歌也懶得去自討沒趣,沒話找話的跟她拉近乎了。
五人默默走着,慕雲歌不理她,她卻瞧了一眼慕雲歌,很快又再看一眼,才問:“這是子鴻的血脈?”
雲嬈道:“是,她叫雲歌。”
“嗯。”長風郡主居然扯着麪皮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雲嬈,眸色中帶了幾分讚許:“爲了子鴻的血脈,你不惜把自己的臉也毀了,我很敬重你。可惜采衣去得早,沒法親眼見她一面了。”
既然提到了容子鴻,雲嬈這心怎麼也定不下來,勉強一笑,不再言語。
好在這段路本就很短,周如序推開宮門,只見主殿中燈火通明,卻沒有一個宮女守在穆舒志跟前。
周如序早就遣散了丫頭們,無人在殿,幾人便徑直走近了寢殿中。
穆舒志躺在牀榻上,早就聽到宮門響動,等了半天,卻不見有人進來,勉強撐起身子,一邊查看一邊咳嗽着問:“序兒,是你回來了嗎?”
“是我。”周如序應了聲,留下四人在後面,自己則先一步進來,將穆舒志扶坐起來:“陛下,有幾個故人想來看看你,我已準了。這就讓她們進來嗎?”
“故人?”穆舒志蹙起眉頭,顯然想不明白,這時候會有什麼故人來。
不過,他的心猛地一沉,想起前些時日周如序在年宴上的表現,她竟幫着外人對付自己,想來這個故人,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他如今纏綿病榻,知道周如序倒也不敢真對他動手,一時並不害怕。這些天,他對周如序的態度沒什麼不同,可是心中早已被疑惑填滿了。他很肯定,周如序背後有一個高人在操縱這一切,只是這人是誰,他無從知曉——或許,這個所謂的故人,能解開他心中最大的謎團。
穆舒志沉下眉眼:“既然是故人,那就叫過來吧。”
寢室外,長風郡主、雲嬈和慕雲歌三人並肩,已從他撿不到的角度裡,看到了穆舒志如今的形容。
穆舒志已是滿頭銀絲的老人,額頭上深深的皺紋,說話間,不斷在喘氣,給人一種隨時就會撒手人寰的錯覺。他精神氣兒不好,半靠在牀榻上,臉上是將死之人才有的灰白。
周如序得了他的話,微微一笑,毫不在意他的態度,轉頭對殿外的幾人喊道:“陛下準了。”
長風郡主嘿嘿冷笑,就算穆舒志不準,今夜也由不得他!
她當先邁步出來,往牀榻邊走去。
雲嬈的目光一直鎖着穆舒志,那其中翻涌的刻骨的仇恨,壓根藏不住也無須藏,就這麼直勾勾的走了出去。
慕雲歌走在最後,她是三人中最平靜的一個,只是在想起父親的遭遇時,鳳眸中才會有憎惡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