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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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治聽說妹妹回府,急忙扔下了一羣門客,從莊子上趕了回來。大房的蔣勵雖然和薛老太君並不親近,但是對於這個懂事的妹妹從小便多了幾分疼愛,還有蔣家老三蔣文也是熱切切的一大早就跑過來給母親請安,幾個兄弟難得湊在一起,見到曾經如花似水的妹妹,如今的容顏已經呈日漸衰老之相,不由得十分悲傷,感嘆歲月蹉跎,一去不曾復返。

夏冬雪和夏東至一一給幾位舅舅見禮,蔣氏兄弟大概問了下兩個孩子的喜好便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妹妹身上,倒是沒人去考東至的功課。一羣人說着說着又開始熱淚盈眶的哭了起來,夏冬雪見周圍的人紅了眼睛,意識到自個太過冷漠,也學着抹了下眼角。如果沒有前世的記憶,或許她會被眼前的一切深深打動吧……

只是……哎,她是着實無法從內心接受這一家子所謂的親戚……

老太君有些乏了,原本女兒省親回家是件高興的事情,到最後總弄的悶惶惶的,便只留下幾位子女,想說些私密的話,其餘人都給轟了出去。

蔣嵐自從入了鎮國侯府,便發現女兒夏冬雪有些不太對勁,但是她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了。她深知夏冬雪比一般同齡女子要成熟懂事一些,又是個不太愛湊熱鬧的丫頭,只是她待侯府的親眷似乎有些太過疏遠了吧?幾位舅母也就罷了,怎麼對待外祖母也不是十分熱切,難道還因爲船上夏琴的事情鬱悶呢?蔣嵐一時間覺得不太放心,叮囑道:“幾位嫂子,我家雪兒初來侯府,認生的很,讓她和幾位姐妹多多接觸接觸吧,興許就好了。”

李氏撇撇嘴角,說:“姑奶奶就放心吧……我們幾個舅母可是會把她當親女兒疼呢。”馮氏王氏也急忙應承,於是夏冬雪便被幾個大丫鬟領到了小姐們的後院,和大家親近親近。

大姑娘蔣風和二姑娘蔣畫參加秀女甄選,都過了初選,如今已經開始入宮學習規矩。府裡年齡最長的是大房的三姑娘蔣雪。她本是嫡女,卻早早沒了母親,馮氏雖然是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不似李氏那般刻薄小氣,做不出虐待長女的事情,卻始終待蔣雪不如親生女兒般熱略。所以培養了蔣雪善於觀人察色,長袖善舞的性子。她見夏冬雪進了圓形拱門,便小跑着迎了出來,攥着她的柔夷,笑着說:“瞧這天氣熱的,妹妹趕緊進來。”

夏冬雪受寵若驚,小心翼翼的觀察四周。她前世也曾這些人打過交道,雖然不如今日般熱切主動,卻多了幾分憐憫和真心。畢竟,那時她是孤女上門,這些姐妹們並不存着討好姑母的心思,反而更加真心待她。只是人的性子果然是改不了的,當她的視線對上三房的嫡女,蔣月和蔣春時,便不由得垂下眼眸。

三舅舅雖然不能襲爵,卻也是及第進士,在戶部當差,他的妻子王氏是翰林院編修之女,書香門第的後代,在面對一家子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時有些力不從心,又不樂意和李氏這種女人爭鋒,平日裡總是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樣。可是王氏肚皮也賊不爭氣了,一直受到李氏的擠達,總是開花卻不曾結果,連生了三個姑娘,直到姨娘都產下庶子了,她一狠心,冒着高齡難產的危險生下了個哥兒。

三房的蔣月,蔣春也是隨了母親的性子,骨子裡很是清高,卻有些眼高手低。王氏雖然生孩子管家不是十分擅長,卻因爲其才情學識深得丈夫尊重,其夫蔣文不似蔣治,可以世襲爵位,平日裡不得不多了幾分刻苦之心,走科舉之路,不曾太過沉迷於牀榻之間,又深得丈人家的一些提點,後宅裡沒那麼多的通房小妾,是是非非。

蔣月和蔣春雖然都是女孩,卻也極其受到父親重視,六歲便隨着幾位哥兒一起啓蒙學習。在他們眼裡,夏冬雪終究是外地來的鄉下妹子,而且他們的外祖母王家伯父和夏子旭有些不好的糾葛,歸根結底在於,大家同時書香門第,翰林世家,卻一個受到皇帝重用,一個空有一身才情卻始終沒有得到賞識,做着編書的閒職。難免平時會私下抱怨,說那夏子旭糟蹋了讀書人的品格,在鹽道官吏這個職位上沒少爲自己攬私財,愧對於皇恩。而夏子旭在江南十幾年,也確實沒少被御史參過,不過其中緣由皇上心知肚明,便屢屢壓制下來。這些事情前一世的夏冬雪是看不懂的,只是覺得三房的人一直待自個不親……然而現在,她自然不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閨中小姐,父親於朝堂上的那些事情母親並未特別避諱自個,反而有幾分教導之意,再細想三舅母王氏的背景和幾位姐妹刻意的冷淡,便明白了幾分。只是夏冬雪寧可別人對自己不好,也無法忍受有人背後非議父親,所以對三房不由得存了幾分隔閡。

後院的氣氛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唯有長房的兩個女孩,蔣雪,蔣冬同夏冬雪閒聊。夏冬雪前世便與她二人交好,此時也忍不住多說了些江南趣聞,衆人聽的有滋有味,不知不覺中便到了午飯時間。

午飯時,夏冬雪和姐妹們一桌,鄰桌有母親和幾位舅母。聽着那頭聊天聊着聊着便說到了今年的科舉,三舅母王氏主動問起了徐旺青的事情。徐旺青是江南的解元,又年少有才,若是能一舉奪魁,必然是京中佳話。待聽蔣嵐說徐家老爺想再等幾年才讓兒子入仕,此次來京先在國子監讀書的時候,王氏的表情有幾分變換,不過還是客氣的笑了兩下。大姑娘蔣風和二姑娘蔣畫都已經入宮,三姑娘蔣雪和王氏的女兒四姑娘蔣月同時十三歲,正是議親的年齡,也難免王氏會對這些參加科舉的世家少年郎多加了幾分關注。

一天應付下來,夏冬雪深感疲憊,入睡前來到母親房裡請安,卻見蔣嵐眉頭深鎖,眼底染上幾分淡淡的愁容。

夏冬雪心中一動,主動坐到了母親身旁,道:“母親怎麼了,臉色怎麼這般的差……”

蔣嵐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夏冬雪想了一會,問道:“可是父親的出了什麼事情,我們入府兩日了,卻不見父親回來。”

蔣嵐無奈的看了她一眼,說:“你父親的新職已經定下了。”

“啊,這麼快?”夏冬雪怔了好一會,心裡轉了好幾道彎,那他們是不是可以很快離開京城了?想到此處,她有些納悶母親的愁容到底從何而來。莫非父親的任職不好?只是聖上火急火燎的招父親歸京,又如此倉促的急於派遣父親離京,必然是重中之重的職位了。

“老爺雖然深受皇上信任,卻始終是文職出身,如今竟是要去賀州那種火坑之地,怕是你我都無法一起同行了。”

“爲什麼?”這回輪到夏冬雪徹底鬱悶了……大黎官職一任三年,父親此去上任,至少要有三年光陰,難道她果然還是要同上一世一般,熬在這鎮國侯府內嗎?

“母親也不去嗎?”夏冬雪有些着急……

“暫時,要看看情況。”蔣嵐鬱悶的撇了撇嘴角,她如何和女兒徹底將此事說清楚呢?回京途中,夏子旭就仔細算過,如果皇上想要動大皇子的話,八成會把自個派往賀州當樁子,只是皇上和大殿下父子倆的關係真的到了如此地步?

要是大殿下被逼急了造反,他對賀州情況不明,把握不好,很有可能會有去無回……所以必然會將子女留在京中,若他真出了什麼事情,皇上也會厚待夏家。或許對於皇上來說,也着實無信任的又同時不會引起賀州太大反彈之人可用了。

夏冬雪隱約知道賀州乃先皇后賀家祖上的藩地,雖然如今撤藩收回了這片地域,但是賀家經營之深卻不是遠在京城的皇上可以控制的了的,再加上大殿下是因爲造反下獄,令她也不由得擔心起來了父親的安危……雖然這場京中之變最終勝利的是當今聖上,可是誰知道大殿下會不會拉幾個墊背的高官呢。

蔣嵐深知此時再想這些都是徒勞,總不能讓夏子旭抗旨不尊吧……只好不停的寬慰自己,先整理好自家老爺赴任的東西。

“你覺得月柔和月麗哪個更好一些。”

蔣嵐沒來由的突然一問,嚇了夏冬雪一跳。夏冬雪看着眼前表情波瀾不驚的母親,心裡咯噔一下,早就知道若是官爺赴任妻子無法同行之時,必然要安排搭理內務的姨娘隨行。只是她家情況略有不同,並無體面的姨娘可以隨同父親赴任,再加上夏冬雪落水一事,讓蔣嵐對家裡現有的兩個妾氏起了厭煩的心思,不可能隨便放出去讓他們做大,便猶豫着不如擡了身邊的兩個大丫鬟陪老爺共赴賀州,而且這兩個丫頭在她手底下多年,衷心自然不說,辦事也是極有條理的,不怕到時候無法應付那賀州本地官員的女眷。

夏冬雪心口莫名的疼了兩下,雖然知道這乃人之常情,卻依舊有些悲傷難過。再好的感情又能如何,牀榻依舊要容她人之位。蔣嵐問她,不過是讓她明白此中道理罷了,夏冬雪不由得試問自個,日後真能做到如此坦然的爲夫君安排同牀之人嗎?答案肯定是無法接受的,那麼她未來的親事,又該何去何從。若是她只活過一世,似乎反而可以看淡這些,現在怎麼地反而要求多了?

“雪兒?”蔣嵐叫了聲失神的女兒。

“哦,我對月柔姐姐不熟悉,但是月麗在我身邊幫了些事情,還是極其體面的姑娘。”

“恩……”蔣嵐閉着眼睛點了點頭,道:“老爺明日回府,你且休整幾日,過幾天陪我去大公主府上拜訪,昨個門房便收到了公主的帖子了,公主說兩位郡主都在京中,特意強調讓我帶你過去……”

“知道了,母親。”夏冬雪完全沉浸在一股子鬱悶的狀態之中,心中有些難受。

蔣嵐支着腦袋,若有所思的盯着女兒看了一會,道:“你爹此去前途未卜,我們商議是否先將你的婚事定下……”

夏冬雪急忙搖搖頭,她纔多大?便勸慰道:“母親可是擔心若父親出了意外,有礙於我的婚事?只是母親要知道,若是對方是那因爲我爹出事便生出毀親之意的人家,即便現在定下,日後又有何用處呢?”

蔣嵐疲倦的嘆了口氣,沒有言語。她頭一次生出希望夏子旭趕緊隱退,遠離官場之心。皇恩浩蕩又能如何,還不是一樣要無法拒絕的被派往險地。

“罷了罷了,你先下去吧。我也着實累了……”

“恩。”夏冬雪有些擔憂的回頭看了母親幾眼,離開了住屋。她望着空曠的院子和無盡的夜色,不由得感嘆萬千,身爲女子,真是有太多的不能自已了……

只是不知道夏府的宅子修繕如何了,若是父親在賀州可以坐穩官職,又或者聖上早早處置了大皇子的隱憂,她和孃親倒不是無法前去賀州同父親團聚。至少在她前世的記憶裡,大殿下企圖謀反是在京中被鎮壓的,並未聽說賀州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