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不敢回家、不敢坦白,是怕連這世上最親近的兩個人都不相信我,把我當成神經病、惡鬼、怪物來看;怕他們把我打出去,叫來警察和醫生,抓我進實驗室裡做活體研究;怕這偏離常理的事實太過刺激,剛剛經歷喪女之痛的他們無法承受,二次受傷。
卻沒想到,對着一張錢盈盈的臉,爸媽還能這麼快就相信我,這麼快就接受女兒“借屍還魂”的事實。
向來理智的父親在網上搜索“借屍還魂”。母親則拉我坐到沙發上,不停地撫摸着我的臉,眼中重新煥發了光彩,裡面沒有絲毫猜疑、排斥或恐懼,滿滿的全是激動、欣慰和歡喜。
“回來了就好,還活着就好,比什麼都好。”母親包住我的手,反反覆覆地念叨着,又流下了眼淚。
我喉嚨一哽,趕緊把頭調開:“老爸,我現在這個模樣,你們受得了嗎?”
父親摘下眼鏡,擦了擦,又戴上,嗓子有點啞:“這些天,我和你媽都以爲你……天天盼着你回來。”印象中堅強的男人竟然紅了眼圈,繼續道,“現在你回來了,我們高興還來不及。”他笑了,重重地抹了把臉,“長成什麼樣,有什麼關係?我們要的不是一張皮。”父親嚴肅地看着我,指指我心口的位置,“這裡邊是小婧你,就足夠了。”
“爸!”我撲過去,放聲大哭。
彷彿一條在狂風惡浪中顛簸了太久的疲憊的船,終於駛回了安全的港灣。
母親走上來,從後面抱住我們。
我溫暖的家。
爸媽的適應力好得驚人,從未出現早上醒來對着我尖叫的情況。他們不懷疑我、不害怕我,完全像往常一樣對待我,老爸甚至打趣道:“也不錯,比以前好看多了。”弄得我和老媽齊齊朝他翻白眼。
不是沒有想過“恢復”、“治療”,但全家人對着電腦查了三天,沒有找到任何科學的解釋和“治療方法”,也沒有切實可信的類似“病例”。去醫院?說我女兒應該死了卻沒死,附到了另一個人身上?別逗了,會被直接轉去精神科吧。
自己家裡穩定下來後,我去找了錢盈盈的父母。
可憐天下父母心。從自己爸媽身上,我更深地讀懂了這句話。
因此無法再去欺騙另一對父母。
雖然真相聽起來荒謬又殘酷,錢媽媽中途兩度昏厥,錢爸爸數次指着我大吼:“別說了!我不信!”雖然這樣做也許顯得不近人情,也許永久隱瞞纔對兩位老人最好,我卻依舊咬着牙,面對面地講完了。
無論如何,起碼此刻,我對得起錢盈盈,對得起錢家父母,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在錢爸錢媽面前彈了一曲古箏、講了一段流利的法語。錢盈盈從沒學過樂器,唯一懂一點的外語英語,高中考試時還經常不及格。
錢家父母仍然不信,把我送去省內最好的醫院,做了所有能做的檢查。
檢查結果表明,我一切正常,沒有任何精神或生理疾病。
錢爸甚至請來了江湖上的所謂“高人”,玄玄乎乎又是“驅邪”,又是“請神”地比劃了一通。但末了錢盈盈也沒有“元神歸位”,我依舊穩穩當當地住在這具身體裡,沒“魂飛魄散”也沒“魔性大發”,冷眼瞧着高人腦門冒汗,以一句萬能的“天機不可泄露”作結,帶着鈔票溜之大吉了。
爸媽也爲我作證。
一切能想的辦法都想了,錢家父母每天盯着我,漸漸地也不得不承認,我確實不是他們那個喜歡撒嬌、愛玩愛鬧、討厭看書、熱衷購物、癡纏磨人的掌上千金了。
性格、愛好、脾氣,穿着打扮、思維方式、言談舉止,包括下意識時的小動作,都截然不同。
終於,錢爸爸轉向我,聲音顫抖着問:“你說,我們家盈盈……只剩下……這具身體了?”
這個白手起家,憑一己之力打拼了二十來年,終於叱吒T市商界的中年男人,此刻嗓子啞得幾乎說不出話。
臥室裡傳來錢媽媽淒涼的哭聲。
我咬咬牙,困難地點了點彷彿千斤重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