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許諾西三日回門時,錦好忽然之間覺得她好像成熟了很多,也知禮了很多,至少對着她的時候,還知道打起笑臉叫了聲嫂子,這算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就瞧着郝大能將這麼位頑石,短短三日,能收拾的這般乖巧,錦好就覺得他那醜顏,看起來也順眼了許多。

只是依舊如原計劃那般走了個過場,小夫妻二人就聯袂而去,十足的表明自個兒的態度。

郝大抿了一口茶水,雖說他是粗人,可是這茶水卻是碧水青葉,茶香清淡,入口微苦卻回味流長,一口下去,神清氣爽,盡洗塵俗,他曾有幸在二殿下的府中飲得,知道這是最頂級的毛尖。

威遠侯夫婦雖然不待見他們,可是這出手卻很大方。

郝大目光微閃,瞧着那兩位容貌俊朗的小舅子:或許,母親說得那事,倒是可以一試。

三個月後,威遠侯府再次傳出極大的笑話來,說起這笑話,比起當初許老太爺和葉氏有染,更令衆人震驚。

其實也不怪衆人震驚,而是威遠侯府的兩位少爺的品味實在是令人感嘆。

說起這事,還得慢慢兒的細說,話說那天,許諾其,許諾新就學的書院,門前堵着無數看熱鬧的人,那黑壓壓的腦袋,可謂是人山人海。

而被圍在中央的不是別人,正是許諾新,許諾其兄弟二人。

只是,這一刻,他們一場的狼狽。

他們兄弟的身上,各自吊着一個醜的讓人想要痛哭流涕的女子,女子抱着他們的手臂,嚎嚎大哭,嘴裡更是一個勁的罵着二人“負心漢!”

“撲哧”,也不知道是哪位,聽得負心漢三字,立馬笑了起來,也別怪他,實在是眼前的情形太好笑了,有這麼位醜女相伴,相信天下的男人都十分願意做負心漢的。

醜,實在是太醜了。

那兩個女子,身材高達健壯不說,那皮膚也是又黑又粗,陽光照耀下,還能黑的見亮,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居然還有一口黑黃板牙,露在脣外,哭嚎之後,那口水還流向的嘴外。

有些眼尖的人,看清楚這二人的尊容,頓時一驚。

“這不是郝家的二位姐妹……”

說起郝家二姐妹,那也是名聲赫赫,在京城裡不敢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也是十人之中有七八人知曉。

衆人看清這京城之中赫赫有名的醜婦之後,齊刷刷的打了一個寒顫,看向許家兄弟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敬佩——這樣的貨色,他們居然下得起手去,實在是非常人啊。

抱着許諾其的醜婦,一手拉緊他,一手捶胸,哭的撕心裂肺:“你這殺千刀的!前日你醉酒後,摟着我柔情蜜意,愛憐百般,誰知道醒來之後,卻連話也不留一句便溜得不知所向。嗚嗚……我的命怎麼就如此的苦啊……”

她這哭聲剛起,那摟着許諾新的醜女也馬上跟着哭嚎起來:“你個狠心的,你當時可是說好了會娶我的,怎麼一覺醒來,就嫌我長的醜了。你當時親我的時候,抱我的時候,怎的不說我醜啊……你這千刀萬剮的狠心人,明白了就是吃了不認賬,我這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嗚嗚……”

衆人聽着這二醜的哭訴,議論紛紛,此時對許家兄弟,已經不是簡單的敬佩了,而是景仰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了。

“這二位怎麼說也是威遠侯的弟弟,怎麼這樣醜陋的女兒不放過,還又抱又親,怎麼能親的下去?”

“天啊,他們還真的睡了這兩個醜女?我還以爲是鬧着玩的。”

“鬧着玩?這種事情,怎麼好鬧得玩,雖說郝家的兩姐妹長得醜了些,可是這作風卻不曾聽說有什麼不對,想必定然是二位真的壞了這兩姐妹的清白。”

“是啊,否則這麼多人不賴,怎麼就賴上了這兩位?”

“我聽說許家的二小姐嫁給了郝大……這許家兩位少爺,就是郝大的親舅子,會留宿郝家也很正常,這事八九不離十。”

“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不,是三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這些議論聲不算低,許諾新,許諾其顯然也聽見了,越是往後聽,他們的臉色就越難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可是偏偏,被郝家的解悶抱着緊緊地,這二人都是力氣大的主子,根本就掙扎不開,想要喝罵,可是這嘴巴一張,這二人就哭得撕心裂肺,痛罵負心漢。

這齣戲鬧到最後,以郝家二姐妹的哭暈而暫時告終。

此事,威遠侯身爲二人名義上的兄長,自然過問,叫來許諾新,許諾其兩兄弟。

這二人經此一事,渾身透着頹廢之氣,臉色灰敗,雖然之前與金翰林一直不待見,但此時心中也明白,不說不行,否則金翰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將那對醜鬼姐妹娶回來給他們做妻,豈不是日夜不寧了。

由許諾新斷斷續續將郝家發上的事情細說了一番。

“那日,姐姐邀我們去府裡……晚上,郝大回來,甚是熱情的留我們用飯……我們瞧着二姐姐面子,也不忍拒絕……誰知道幾杯水酒下肚……就醉的不省人事……再……再醒來時……身邊赫然……多了……個人……”

雖說和金翰林不和,可是此時,也顧不得前塵往事:“大哥,我們沒有壞她們的清白,您一定,一定要救救我們。”若是真的被這兩個醜女纏上,這輩子就毀了。

聽得錦好眼珠子瞪得滾圓,心中卻感嘆道:瞧着許諾新,許諾其這兩兄弟都不是蠢人,怎麼這麼簡單的手段,都能算計到他們。

隨即一想,卻瞭然明白,畢竟誰能想到自個兒的親姐,會對自個兒下手。

許諾西倒是長進了,居然對自個兒的兩個弟弟,都能下得去這樣的黑手——苦難讓人成長,這句話還真是不錯。

“救你們?”金翰林語氣沉靜:“我怎麼救你們?人家小姐都不要臉面,將此事鬧大,那是豁出去了,咱們想私了,都不行。”

“那……難道我們真要娶這麼兩個醜鬼?”許諾其備受打擊,只要想到日後要面對那麼張鬼臉,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淨了,軟癱在地上。

“郝家姐妹一口咬定你們毀了她們清白,只怕郝家人證物證俱全,你們想抵賴也不成。”金翰林眸光閃動,幽幽如古井,語氣卻平靜異常,瞧着許諾新,許諾其兄弟二人臉上閃過的笑意,脣角微揚:“再說了郝大娶了你們的二姐,若是你們不肯認賬,這面上不好看,只怕你們二姐的日子在郝家不會太好過。”

“難不成爲了二姐的日子好過,就讓我們娶這兩個醜鬼?”許諾其憤憤不平的說道,他雖然不聰明,到了此時也能想明白,那郝家能算計到他們,何嘗沒有二姐姐的功勞。

“二姐?她還能有臉出現在我們面前嗎?她都不顧我們的死活,將我們賣了討夫家歡心,我又何必管她死活?”許諾新顯然更恨許諾西的胳膊腕子往外拐。

“如今爲難的是郝家那邊一口咬定你們毀了她們的清白,若是你們的二姐肯站出來,爲你們說話,這事情就好辦多了。”許諾其,許諾新聽得這話,二人的眸光皆是一亮:是啊,若是二姐能站出來證明他們的清白,這事情不就明白了。

“算了,這事讓我好好再想一想、”金翰林揮手,讓許諾新,許諾其兄弟二人退下。

待二人退下後,爲自個兒的善良嘆了一口氣:“我果真是天下第一好兄長!”

錦好“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歪着腦袋,細細欣賞了天下第一的好兄長一番,才挨着他輕笑:“姐弟相爭,你這個好兄長一旁看戲,果真是天下第一好兄長。”

若是葉氏泉下有知,怕是也難安寧吧!

金翰林委屈萬分的斜睨着錦好:“我可什麼都沒做。”

這一次,他的確是什麼都沒做,雖然對許諾新,許諾其二人沒啥好感,可是也沒想過對着和二人動手,畢竟這兩個即使心中對他不滿,也沒做出些什麼沒腦子的事情,他也難得計較。

或許幸福的生活,漸漸磨平他心中的戾氣,心態也平和的許多。

錦好瞟了廳裡一眼,見下人都很有自覺的退了下去,她上前,親吻了他脣角:“你急什麼,我又沒說你做什麼。”

這般的風情,讓金翰林的心,驟然動了起來,拉起她的手,細細的親吻着:“正好藉着這次機會,將這兩個打發出去,省的你看着鬧心。”

好好是做嫂子的人,纔是爲難的,處事最是艱難,重了,別人會說她是刻薄小叔子,要是真的不管,又要牽累名聲,正好趁着這次一起打發了。

事事都想到了錦好的前頭。

人這一生中,能夠找到一個情投意合的愛人,本來就十分的不容易。

尤其是這愛人還是你並沒有抱着一份希望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你生命中扮演着極其重要的角色,這簡直是生命中的奇蹟。

錦好索性就賴着金翰林的手,議論如何擺平這事情。

若是隻是一個郝大,這事情也算不得大事,可是中間還隔着一個二皇子,這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要不,將這兩個打發的遠遠的,咱們眼不見心不煩,也算是徹底的和之前的恩怨做個了結。”

其實對許諾新,許諾其兩兄弟,錦好的心思挺複雜的,雖然明知道這兄弟二人,說起來也不過是無辜的,自個兒並沒有錯,可是錦好這心裡就是不舒服——看到他們,就想起葉氏曾經對金翰林做的事情。

這心裡就會升起一股子忿恨,憑什麼他們就能活的好好的,自個兒的丈夫卻要受盡磨難長大。

這種灰暗的心思,雖然要不得,可是錦好卻偏偏生了,她這人的心思現在再簡單不過,不重對錯,只重情義,誰對不起金翰林,就是對不起她。

葉氏當年謀害金翰林,自然瞧這許諾新這兄弟不順眼了,只是奈何,還有幾分良知,知曉這兄弟二人手腳乾淨,沒曾做過什麼惡事,如果像許諾西那樣,只怕早就解決掉了。

所以,很多時候錦好寧願這二人像許諾西那樣沒腦子,惹出些麻煩來,她也能理直氣壯的動手。

想來金翰林和她是一個心思,只是也不知道是這兄弟二人太老實,還是心計太深沉了,這麼多年,就跟烏龜一樣,硬是縮在自個兒的殼中,什麼都不做。

故而此番被郝家算計,他纔要下此狠手,一次性了結了。

聽着錦好驟然說起前程往事,金翰林幽暗的眼底迅速的劃過一道浪花,卻極快的閃過,消失不見。

陽光透過晶瑩的起霧反射出的光芒,照在他完美無暇的五官上,襯着一片迷離的光影,模糊了五官,讓他的表情有些迷離。

屋子裡只有他低沉醇厚的嗓音慢慢的響起:“葉氏已經逝去,她最疼愛的兒子沒了,女兒也落得嫁到郝大那樣的人,我心裡的仇怨已經消了許多,我有你,有家,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

金翰林胸有成竹,毫不猶豫的說道:“郝家是無論如何都要因此纏上許諾新,許諾其的,而許諾西不管他們如何哀求,都不會幫他們的。因此,郝家兩位小姐進門,那是板上釘釘子的事情,只是這事情總是有些不體面,我會向族長等人提出分家一事,到時候,咱們兩個關起門來過日子,沒有這些煩人的人,想怎麼自在,就怎麼自在。”

這一次,錦好是實實在在的震驚了。

分家?

金翰林居然想到了分家,都說父母在不分家,

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老規矩。這是祖宗留下來的老規矩。

如今許澤雖說被打發去守墳去了,可是還好端端的活着,金翰林居然說分家,這可算是驚世駭俗了。

他這樣寧可連臉面都不要,想來是真的放下了。

“好,我聽你的!”

這樣的完全的信任和依賴一個人,從來就不是她的性格,不過在金翰林的面前,她卻做的自在。

就好像是什麼東西在日積月累的相處時間中生了根發了芽,現下已經不受控制的長成參天大樹。

金翰林享受着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賴,卻在驟然擡頭之時,發現她的神志有些飛離,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

不由得玩心大起,伸出修長的手指,盤繞在她的發上,輕輕的繞了幾圈,輕輕的拉了一下。

些微的刺痛,將她的心神拉了回來,卻發現金翰林正饒有興致的玩着她的發,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這個男人在她面前,能不能再幼稚點?

感受到錦好的注視,金翰林也覺得自個兒這舉動實在是有些不像樣子,尷尬的笑了下,拉着她的手,站了起來,轉移話題,閒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

錦好看透他的心思,也順着臺階,配合着說話,到有些哄人的感覺。

翌日下午,郝家的老夫人就出現了,錦好也終於明白郝家的兒女爲何能長得這麼驚世駭俗了,這位老夫人就是個很驚世駭俗的人,即使此刻頭髮已經花白,卻依舊很讓人“驚豔”了一把,能長成這番模樣,實在也是個本事,而長成這番模樣,還能外出行走,那也實在是十分需要勇氣的。

郝家老夫人,不但長相令人“驚豔”,就是這哭功也十分令人“驚豔”,來了之後,簡單的見禮,就開始眼淚鼻涕一把的哀哀哭起來,先是哭自個兒命苦,丈夫早逝,自個兒一把屎一把尿的將三個孩子拉扯大,誰知道命苦的,自個兒的女兒,居然遭遇這樣負心薄情漢,吃幹抹盡,腳下生風,溜之大吉。

那哭聲韻味十足,繞樑三尺,錦好心中着實佩服了一番,好在金翰林先前早就做了準備,將此事稟明瞭族長等人,故而此刻,他們夫妻只要扮演木頭人即可。

許氏族長髮現自個兒的頭又開始疼了,這些日子光是忙着威遠侯府的事情,這腦袋就大了起來,今兒個起牀,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個兒頭上的白髮又多了幾根。

“夠了!”許氏族長怒了:“若是真是許家的孩子壞了你女兒的清白,給個名分就是了。”

許氏族長怒了:雖說人不輕狂枉少年,他也曾年輕過,這些風流韻事,自然也體驗過其中的滋味,可是這兩個孩子的眼光是不是太奇特了點。

既然他們目光如此奇特,他這個做長輩的也不好說,不如成全了這二位吧!

但是總要弄清楚,到底自家的孩子有沒有壞了那郝家女兒的清白。

說真的,許氏族長此時是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思。

郝老夫人頓時眼淚一收,臉上露出了笑意:老天保佑,她就說自家的兩個女兒是有福氣的,這不,就要嫁進威遠侯府享福了,雖說是庶子媳婦,可是這滿眼的富貴,那也是驚人啊。

許諾其,許諾新聞言,卻是眼前一黑,只覺得晴天霹靂——他們日後真的要日日對着這兩個醜鬼過日子啊!

還不如殺了他們來的好!

二人巴巴將目光看向金翰林和錦好,盼着這二人能站出來說份話。

許諾西那裡已經求了,只是這位往日裡親親熱熱的姐姐,卻連面都不肯露,現在能說話的,也只有這兩位長兄,長嫂了。

金翰林似是感受到他們的求救目光,擡頭,淡淡的說道:“雖說是諾新,諾其壞了郝家女兒的清白,可是這種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也不能全是他們的錯……”

“難不成還是我家女兒的錯?”郝老夫人頓時抹了一把手絹,又開始大哭起來:“可憐的女兒……我苦命的可憐女兒……被人毀了清白……卻還要揹着這麼個名聲……這日子可怎麼過……”

錦好忽然擡頭,驟然道:“郝老夫人,您手絹上的蒜味太沖了點,我這鼻子都發酸了。”

嘎!

郝老夫人的哭聲嘎然而止,聲色錯愕,張大着嘴巴,錯愕的看着錦好,顯然是沒有想到自個兒的手段,會被她喝破。

錯愕之後,郝老夫人回過神來,冷笑道:“早就聽媳婦說過,嫂子是個眼尖嘴利上不了檯面的禍害,今兒個可算是見識到了。”這話說得咬牙切齒,看錦好的神色也是極端不滿。

“禍害?郝老夫人您還真擡舉我了,至少我還沒本事去禍害孃家的弟弟,娶個沒人要的醜八怪。”說着話的時候,錦好臉上的表情是笑眯眯的,非常的輕柔和緩,說出來的話,卻格外的傷人。

反正,她也沒打算和郝家和睦來往,激怒了郝老夫人,她還沒放在心上,當然,她巴不得因此激怒郝老夫人,這樣對於金翰林的分家才更有利。

“你說哪個是醜八怪?你說哪個是沒人要的醜八怪?”郝老夫人耍潑起來,衝着錦好怒吼,半點也沒將錦好這個侯夫人看在眼裡。

女兒嫁到他們郝家,這短處就握在了郝家的手裡,侯夫人怎麼樣了,難道就不怕郝家給她家姑娘小鞋穿?

威遠侯夫妻,就算是和許諾西沒啥感情,可是威遠侯府的面子總要在意吧!

可惜郝老夫人對威遠侯府的情況瞭解的不夠透徹,金翰林和錦好都不是要面子的人,若是真在乎這面子,事情也就不會鬧出來。

“說得就是你們郝家,一門醜八怪,自個兒沒本事嫁女兒,就算計着我們許家,你還有臉來鬧。”錦好對着一旁伺候的下人,怒道:“來人,給我打出去!”

敢在她府裡耍潑,她自然不用客氣,錦好心中從來就當許諾西是仇人,至於打出了郝老夫人,許諾西會得什麼樣的下場,不再她考慮之內。

嗯,說實話,若是因此許諾西的日子不好過,她——其實一點都不會內疚的。

“你……敢?”郝老夫人沒想到看起來柔和綿軟的侯夫人發起怒來如此下人,一言不合,就要將她打出去,根本就沒當她是正經的親戚。

再看看許氏族長等人,亦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置身事外的樣子,不由得又氣又惱,卻也不敢罵罵咧咧了,反而軟下身子,好言好語道:“孩子都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侯夫人,您別計較我這個老婆子,我是急糊塗了。兩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忽然之間就被……你說我這個做孃的心,怎麼能不亂。”

算她識相!

既然人家伏低做小,她也不會趕盡殺絕,見狀也笑了起來,語氣軟和了不少:“郝老夫人,我這也是急壞了,人說急時沒好言,咱們互相都帶量些。老夫人今兒個來,既然是商量事情的,咱們就坐下來,好好的說,莫要哭哭鬧鬧,省的大家都心浮氣躁,商量不出一個結果來。”

錦好半是勸慰,半是威脅,郝老夫人也不是沒有眼色的人,忙藉着臺階順着下,點頭稱是:“侯夫人說得是,我到底上了年紀,這腦子糊塗了,一時分不清輕重。”

許氏族長等人長長鬆了口氣,對錦好的表現,心中暗暗點頭,說真話,若不是翰林媳婦出面對付這麼個老潑婦,他們還真有些束手無策。

由於錦好這麼個下馬威,接下來,這位郝老夫人的表現可就正常多了,也沒空表現那繞樑三日的哭功,不過卻也一口咬定,非要許諾新,許諾其兄弟二人負起責任來。

最後許氏族長拍板:娶!

喜得郝家老夫人美得差點沒跳起來,而許諾其,許諾新兩兄弟卻是兩眼終於一黑,傻了過去。

金翰林送許氏族長出去的時候,長嘆道:“郝家這樣的親家,只怕威遠侯府擔不起,這等行事作風,誰知道什麼時候,會惹出什麼禍事來。”

他看了許氏族長一眼:“我想先分家,再等許諾新,許諾其成親後,將他們兩個送去軍隊磨練磨練,省的以後,誰出手,都能謀算到他們。這次是婚約,誰知道下次又會是什麼?”

許氏族長倒是有些驚訝的看着金翰林,片刻之後才連連點頭:“你這法子好,就照你說的做。”

說完,拍了拍金翰林的肩頭:“你是個好孩子,這時候還肯替兩個弟弟打算。”

金翰林淡淡的笑着,語氣平靜:“總是一家人啊!”

若是錦好在這裡,定然會從他過於平靜的語氣中聽出虛假來,只可惜許氏族長不是錦好,自然聽不出他話中的虛假,聽來的都是真誠,感動不得了,一個勁的誇讚金翰林寬宏大度,兄弟情深。

於是,許家和郝家再次聯姻,婚後沒半個月,許氏族長主持,許氏長輩齊聚一堂,平靜柔和的分了家,事後許諾新,許諾其包袱一收,去了軍隊,自此再不曾跨進京城半步。

郝家兩位小姐如願以償成了許家的少夫人,不過至此,獨守空房,連個一兒半女也沒有。

等一切塵埃落定,錦好才發現,自個兒已經步入十七歲的門檻。

當然步入十七歲的門檻,算不得什麼大事,大事是,雲燕的孩子都呱呱落地了,而她的肚子卻一直沒有消息。

瞧着雲燕那小包子那粉面糰子的可愛模樣,錦好有些不淡定了。

期期艾艾的找了書房練字的男人說了一通,那書桌旁的男人,持筆的手頓住了,抿着脣,擡頭看着錦好,見她髮髻半垂,秀髮半遮半掩,宛然一雙彎彎的月牙眼,直瞧得他心裡暖洋洋的,猶如蜜罐了一般。

她想生育他的子嗣。

他的脣不覺得柔和了笑意,雖然他比較中意十八歲,可是她這般急,他是不是該努力了?

在錦好的錯愕中,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自從進了夏天,天氣越來越熱,錦好整個人都顯得精神,金翰林也忙了起來,有時候連着幾日在宮中當差,不能回來。

邱如意前些日子,被李家八擡大轎迎娶了回去,爲此姚麗娟還黯然傷神了幾日,朱三爺是捨不得自個兒妻子蹙眉,請了戲班子回來,哄姚麗娟開心。

錦好也跟着湊熱鬧,陪着姚麗娟看了半天的戲,誰知道,半途卻遇到李家報喜的人,說是邱如意進門喜,已經有了身子,喜的姚麗娟厚厚打賞了一番,就是錦好打賞了不少。

可是回府之後,這心裡卻空蕩蕩的,有些不是滋味,又見金翰林當差沒回來,就發了幾句牢騷。

顧嬤嬤瞧着錦好無精打采的樣子,不由得勸道:“夫人,男人志在四方,侯爺是做大事的人,哪能天天陪着你。”

錦好點點頭:“這道理我都明白,這不是閒着無聊嗎?”

顧嬤嬤親自給她斟了杯茶湯,在她面前細細的說着金翰林的好:“侯爺是個好人,休養好不說,就是人品也沒得說,對夫人也是如珠如寶的寵着。”有些不放心的看着錦好:“夫人,您可不能胡思亂想,這日子過得正紅火,萬不能,外人不折騰了,您自個兒折騰自個兒。”

也莫怪顧嬤嬤會這般說,這幾日錦好的脾氣似乎見長了不少,就是金翰林到了她這裡,也捱了炮仗。

錦好面色一紅,知道顧嬤嬤爲何說這話,嘟噥着嘴巴:“我那也不是故意,就覺得胸中悶的慌,這邪火就控制不了啦。”

忽然聽到外頭的腳步聲,接着就將金翰林滿面疲憊的從屏風後頭繞了進來。

顧嬤嬤問好之後,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金翰林瞧見錦好手邊的茶湯,端了起來,嚐了一口,不熱不涼,就餵了錦好一口。

“嘔……”也不知道怎麼的,那茶湯明明清淡可口,可是錦好這胃中卻陣陣翻滾,忍不住一口吐了出來。

金翰林被她嚇了一跳,忙伸手將一旁的銅盂勾了過來,遞給錦好,一邊擁着錦好讓她靠在自個兒的肩旁上。

“怎麼了?是不是吃壞了肚子,還是這幾日我不在家,你又貪涼了?”

回答他的是錦好一連串的“嘔,嘔……”

門外伺候的離兒有心進來,想着裡面有金翰林在,也只站在門外問了幾句。

金翰林也不理會她,只是緊張兮兮的看着錦好,見她一副恨不得將胃子都吐出來的樣子,顯得手忙腳亂。

“要不,我叫大夫過來。”關心則亂,這一刻,他把自個兒是神醫的事情,都給忘了。

錦好暈乎乎的搖頭,嗓子火辣辣的痛,嘴裡全都是酸味,她也懶得說話,不過瞧着金翰林那擔憂的樣子,還是勉強解釋了一番自個兒的情況:“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熱,這幾日,總是沒胃口,渾身沒勁,吃什麼都噁心,這胸悶的難受,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

沒胃口?胸悶?噁心?渾身沒勁……

這些字眼組合在一起,金翰林靈光一現,起了疑心。

是啊,算算,也快到她來月事的時間了,難道真的是……

不過終於想起自個兒神醫的身份,不着痕跡的將手指搭在她的手臂上。

忽然之間,渾身肌肉一僵,平日裡晴朗如風的面孔,突然變得面無表情,再不動聲色的將手指從錦好的手臂上拿下。

緩緩的站起身子,步伐僵硬的走到門前,卻又反轉回頭,又將她手邊的茶湯帶了出去,就聽他吩咐:“讓門房拿我的帖子,去太醫院請張太醫過來。”

“是!”

“你端點熱水過來伺候。”

錦好這心裡噗通噗通跳,瞧着金翰林那面無表情,黑沉沉的臉,這心裡就七上八下。

“找太醫做什麼?我是不是生了重病了?”錦好想着他剛剛同手同腳的僵硬步伐,越想越有可能,否則怎麼會嚇得一向沉靜的他,大失分寸。

“胡思亂想什麼?”金翰林又好氣,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不過隨即面色又沉了下去,這般嚴肅的模樣,倒是讓錦好難得生出畏懼之心,倒也不敢再說什麼。

只是怔怔的看着金翰林,而金翰林卻呆呆的望着屋頂,不知道再想什麼。

張太醫來的很快,基本上算是一路小跑進來,心裡一路嘀咕,要說這醫術,他哪裡比得上金翰林,外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嗎?也不知道主子今兒個招他來是做什麼的?

進來之後,就見主子的夫人倚靠在牀榻,而主子則半躺在窗前的軟塌上,夫人的牀外放在一張錦杌,顯然是爲他準備。

張太醫剛準備見禮,就被金翰林揮手阻止了:“趕緊診脈,快!”

張太醫不明所以,急忙側身,就落在在錦杌上,一手搭脈,凝神,臉上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錦好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這是怎麼了,一個個面色如此凝重?

許久之後,張太醫終於站了起來,又招手,將翠兒領到一邊,揹着她,也不知道絮絮叨叨說了什麼。

只是翠兒的目光,漸漸的明亮起來,不時的飛過一眼,落在她的肚子上,錦好心中豁然大悟,心也跟着抖了起來。

會是她想的那事嗎?

一雙眼睛不由得期盼的看着張太醫,便見他快步走到金翰林的面前,作了個揖,用喜氣洋洋的聲音說道:“恭喜侯爺,夫人這是有喜了,府裡要添丁了。”

面無表情,看起來沉穩不已的金翰林,忽然一下子就跳了下來,那軟塌因此都被帶得左右搖晃起來,張太醫嚇了一跳,瞧着氣勢洶洶的金翰林,連連後退了幾步,只是一雙老眼卻是困惑不已。

只見金翰林團團的打轉,轉的張太醫差點老眼昏花,他才停下來,對着張太醫小心翼翼的問:“是真的有喜?不是生病了?她這身子弱,又被人用了藥,真的不是生病?”

雖然很多次,他在錦好面前說得信心十足,其實這心裡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

張太醫鬆口氣之餘,又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這爲主子醫術通神,自個兒都暗自拜在他的門下,今兒個居然問出這等幼稚無聊的問題,實在是傻的很。

不過,心裡卻沒有瞧不上金翰林的感覺,反而覺得這人傻的可愛,少了往日那種完美無缺的感覺,這纔是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於是,十分,極其,非常肯定的點了點頭:“是有喜。侯爺放心,絕對不會診錯,雖說有孕的日子還淺,可是這脈象穩定,孕脈也十分的明顯,錯不了的。”

金翰林眨了眨眼睛,傻乎乎的什麼都不說,只是怔怔的看着錦好。

倒是一旁的顧嬤嬤一下子捂着嘴巴,差點沒歡喜的暈過去,這時候情緒終於穩定過來,上前給張太醫行禮,感激涕零的說道:“謝謝張太醫!謝謝您了!”

天知道,她有多替錦好擔心,原本身子就弱,再被傷了身子,雖說是侯爺對夫人寵得什麼似的,可是沒有孩子,這到底不安穩啊。

她雖然現在名分上是侯爺的下人,可是錦好到底是看着長大的舊主,這情分自然厚重,現在聽到錦好有了喜,這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去。

翠兒和離兒也回過神倆,對着張太醫一個勁的道謝,這份熱情,倒是讓張太醫有些不適應了。

年紀輕輕的小夫妻有個身孕,這不是挺正常的事情嗎?更何況男方還是主子這樣的神醫,何至於高興成這樣子?

還有主子也是的,多少大風大浪過來了,怎麼今兒個就被這小浪給嚇到了。

不過到底是在宮中行走的人,早就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也沒將自個兒的詫異表露出來,只是說道:“夫人這脈象極穩,若是不放心,用點藥吧!”

他要做父親了,一想到錦好的肚子里正有一個軟軟暖暖的小傢伙,金翰林的心頓時就軟成了一片。

他知道自個兒現在挺傻,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嘴脣一個勁的上翹,聽得張太醫這話,忽然回過神來,跳腳:“這好好的用什麼藥?你也說她脈象極穩,只要飲食清淡,勞逸結合,不累着,莫要受什麼刺激,心境平和就好了。”

張太醫連連稱是。

顧嬤嬤聽金翰林的這話,似是不打算讓錦好用補藥,顧不上逾越,開口道:“還是開兩服吧,夫人自小身子弱,用點補藥總是好的,吃不上那是沒法子,咱們府裡,又不缺這點銀子,自然得好好補補,將這大的小的,都養的壯壯的纔好。”

金翰林堅定不移的搖頭,拒絕:“是藥三分毒,能不用,就不用。與其藥補,還不如食補來的好,我這就讓人再找幾個大廚回來,天南海北的菜色,總有她喜歡的。”

顧嬤嬤見金翰林說得堅決,也不敢再勸,不過心裡卻盤算着,這事情最好找長公主和孃家三夫人出面。

金翰林不知道顧嬤嬤心裡的打算,此時正在和張太醫商量,如何食補,說到最後,乾脆拍板定下,讓下人給張太爺收拾了間屋子,直接在府中住下,專門照看錦好的身子。

張太醫巴不得如此,想借着此次機會,和金翰林討論醫術,自然喜滋滋的住了下來。

等到安頓好張太醫,金翰林在又傻了片刻,這才吩咐下人報喜。

“去長公主府和丞相府說,夫人有喜了。”想了一下,又吩咐道:“還有太后那邊,讓長公主差人過去稟告一下。”

下人們聽了,急忙搶着奔出去到各處報喜,沒搶到的,那嘴巴都能掛油壺了。

金翰林吩咐過後,又傻呆了一會兒,這纔算徹底的醒過神來,厚賞了府裡的下人,又忙到錦好的面前,小心翼翼的說道:“想吃什麼?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有沒有覺得熱?要不,我幫你扇扇?”

錦好白了他一眼:“你傻了吧?有你這麼歡喜的。”

金翰林伸手握住錦好的手,擔憂的說道:“我這不是又歡喜,又緊張嗎?原本覺得應該也可以了,可是現在真的有了孩子,又覺得你到底小了些,身子弱,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你說這可怎麼辦?”

“不小啦!”錦好失聲笑了起來:“前兩日如意都來信說,有了身子了,她可比我還小呢。”

金翰林看着她,滿腔的柔情蜜意:“我這不是捨不得你嗎?”

錦好白了他一眼,徑自起身,剛腳落地,就見長公主氣喘吁吁的奔了進來,那麼守規矩的人,居然就這麼直直的衝了進來,見錦好要行禮,忙衝上前,抱住錦好。

“好孩子,一家人,這會兒不講這些虛禮,趕緊躺下,歇着去,這有了身子的人,什麼事情都得小心些,半點都不能馬虎。”

目光四處掃了一遍,金翰林頓時成了擺設,停都沒停上半分,落在翠兒,離兒青澀的面孔上,眉頭輕輕的皺了一下:“我瞧着你身邊的丫頭,有些年幼,要不,我躺阿秀過來伺候你,這以後的日子,你也不要總往長公主府跑,我天天來看你。嗯,家中的瑣事,你也別管了。這樣吧,乾脆我還搬過來住,天天看着你,我這心裡踏實,你只管安心養着身子。你之前底子薄,這養身子要多耗點心思。”

“你也別不樂意,你不知道,這懷了孩子,生孩子,那是鬼門關上走一遭,大人可遭罪了,萬不能大意,總要有個長輩看着。”

想想,嘴巴都咧開來了,笑吟吟的道:“哎呦,想到這就要抱孫子,我這心怎麼就……”

長公主的臉上是笑開了花,金翰林的臉色卻又變得無表情起來,錦好瞧着長公主那眉飛色舞說個不停,而金翰林卻又面色發青,暗暗嘆了一口氣,又不能阻斷了長公主,只得作態,捂着脣,一副要嘔吐的模樣。

這下子,長公主不忙高興了,金翰林也不忙擔憂了,二人全都忙了起來,金翰林慌得抱着錦好靠在自個兒身上,小心翼翼的拍着後背,長公主也顧不得身份尊貴,也不假他人之手,親自彎腰拿了銅盂。

錦好作勢乾嘔了幾下,吐了幾口,就見長公主氣勢如虹,一連聲的下達命令,什麼府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重新收拾一趟,但凡有一絲半點不利孕婦之物,一律去除。

於是府裡頓時在長公主的指揮下,當場就忙得雞飛狗跳,一片生機勃勃。

王妃正站在廊下,指揮着下人將廊上鋪上厚厚的一層地毯時,姚麗娟在雲燕的陪同下,急匆匆的過來,身後伺候的丫頭,幾乎是一路小跑才能趕上。

見了長公主,忙行禮,長公主笑着阻止,二人手拉手的進了房裡,一路說着懷孕的注意事項,當見到那門檻都包上厚厚的一層地毯時,姚麗娟忽然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長公主:“是我想多了,有你這個婆母在,還有什麼不妥當的。”

她着實是太緊張了,誰讓錦好和翰林這兩個孩子成親三年,還沒有動靜,再加上中間出了那麼個事情,她這就緊張過了,這行事也就有些失了分寸。

“你這話說得,是我媳婦,還不是你的女兒,咱們做母親的,誰還能不懂誰的心。”

長公主感同身受,自然明白姚麗娟的心思。

二人這般說開了,這心裡都舒暢,見了錦好,姚麗娟又是一番囑咐。

正說着,太后身邊的姑姑到了,一臉喜氣道:“太后讓奴婢送幾樣宮中保胎養生的方子來。”

長公主點頭,接過方子,對太后之前的不滿也消失了,笑着道謝,厚厚的打賞了一番。

姚麗娟瞧着長公主那仔細小心的模樣,再看看金翰林那副小心翼翼,恨不得將錦好捧在手心的樣子,十分放心的回去——人一時過了沒什麼,若是一直過了,別說別人瞧着不順眼,她自個兒也覺得不妥。

長公主想到這府裡上下,還有那麼多事情要處理,就狠狠地警告了金翰林一通。

“你給我仔細點,做什麼事情多個心眼,千萬彆氣着了我的好兒,如今她可是雙身子,最經不得氣。”

金翰林連連點頭稱是,那乖巧的模樣,連長公主都覺得自個兒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不過,心軟歸心軟,該交代的話,卻是一句都不肯少:“交代各處,這外頭的東西,從今兒個開始,不準再往好兒的面前送了,不管是誰,都不行,就是宮中的也不行,誰知道這半途經了誰的手。”

交代完金翰林,又拉着錦好的手:“你這孩子是個好的,做事好,心眼好,辦事最是穩妥,可就是心思多,從今兒個開始,你就自管養好自個兒的身子,朝堂上的事情,就交給男人處理,家裡的事情,我擔着。”

說着又急匆匆的出去,想必又想起哪裡有安全隱患了。

錦好着實被長公主驚了一下:爲着她的身子,遊廊上鋪了地毯不說,家裡有棱又角,貴重的,能搬進庫房的都進庫房了,不能搬進庫房的,也都收進了廢棄的院子。

這是不是太誇張了一些?

她又不是小孩子,還能照顧不好自個兒。

可是,金翰林卻顯然贊同的很,剛剛還不時的補充提意見,那緊張的模樣,搞的錦好都生出了緊張來。

“若是……若是……個女兒,可如何是好?”

錦好這心裡壓力頗增,長公主一口一個抱孫子,若是生過女兒出來,豈不是會很失望?

“女兒?”金翰林跳了起來:“女兒好,我可以扛着她撲蝴蝶。”

想着女兒一定有錦好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他這心裡都蕩起了水來。

半響之後,纔回過味來,頓時衝出去,找了長公主。

“母親,這胎我要生女兒。”見長公主傻愣着,又重重的重申了一遍:“女兒,我要女兒。”

說着,又急匆匆的趕回去,哄錦好。

“我已經告訴母親,你腹中是個女兒。”

嘎!

錦好滿頭黑線: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正滿頭霧水時,長公主的身影,又風風火火的出現,對着錦好道:“我喜歡孫女,咱們這胎生孫女。”

說完,又急匆匆的離開。

錦好忽然覺得這腦袋疼了:不就有個身孕嗎?怎麼一家子都不正常的起來?

不過想到,她的腹部正孕育着一個嬌嫩的小生命,她也跟着傻了起來。

“表哥,咱們女兒不知道會長成什麼樣子?若是個醜的,可如何是好?”

金翰林不樂意了,他的女兒還能醜的了。

“放心,咱們兩個長的都好,女兒不會差不了的。”

“可若是不好……”錦好憂心忡忡的樣子,彷彿已經生了個醜孩子出來。

“那怕什麼?三分長相,七分打扮,真要長得不出色,我就是用金子,也堆出個美人來。”

“要是孩子喜歡哭怎麼辦?”

“那我就懸賞重金,讓人哄她笑。”說着卻是心頭一動,抱着錦好,軟軟的說道:“孩子生出來之後,你多管着點好不好?”

錦好不解了:“你自個兒爲什麼不管?”

金翰林猶豫道:“我看到你哭,我這心就軟了……女兒定然長得像你,到時候,她一哭,我就心軟,哪裡還管得了她?”

錦好笑了起來,心裡軟的什麼似得,重重的點頭:“好,我管着,你這樣也挺好,父母總不能管着,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咱們家以後,你就唱白臉。”

金翰林喜得跟什麼似的:“我總縱着她,她必然跟我親……”

門外守着的丫頭,捂着脣偷笑:侯爺,夫人都歡喜的暈了,這孩子纔剛剛有,都想那麼遠了……

二人正在萬般感性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翠兒快步進來,面色緊張:“侯爺,宮中來人,急招侯爺入宮見駕。”

她壓低聲音道:“來人說自個兒是皇上身邊的,門都不進,就讓您馬上進宮。”

他剛從宮中回來,這又急招進宮。

看來是發生大事了!

金翰林瞧着窗外那炎熱的太陽,悶熱無比,一點風都沒有,伸手的錦袍緊緊的黏在身上,汗溼了一片,十分的難受。

也顧不得換衣服,就讓翠兒等人退下,對着錦好笑道:“我去去就來,你有了身子,先睡會兒,我一得空,就回來看你。”

錦好點頭:“我等你回來。”

她雖然什麼都不問,卻也知道這些日子朝堂的風聲很緊,二皇子和八皇子的爭鬥不休,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

皇帝的身子自從開春後便一日不如一日,整日不是歪着便是躺着,臉色也很是不好,太醫換了一撥又一撥,都說是受了風寒,陸續開了許多帖藥,用了都不見效。

如今已經是重的已經起不了身,今兒個皇上的急招,只怕與這儲君之位脫不了干係。

可是,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告訴他,她在家,永遠的在家等着他。

好在金翰林這次是去得匆匆,來的也快,當日晚上,就回來了。

錦好顧不得什麼,忙跳下牀,金翰林慌的臉色大變:“不許動!”

那粗嗓子,讓錦好頓時停下動作,只見他小心翼翼的上前,抱起錦好,小心翼翼的放在牀上,然後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肚子,最後小心翼翼的呵斥她:“你怎麼就不能讓我省的心思,這般冒失,也不想想你現在是兩個人了。”

有這麼嚴重嗎?

錦好有些不以爲然,不敢面上卻誠懇的承認錯誤,然後話鋒一轉:“皇上急招,出了什麼大事嗎?”

“宣王舊部作亂,皇上讓我去平亂。”

“宣王?”錦好蹙眉想了半刻,忽然間想起金翰林失蹤之時,正是宣王作亂,葉氏借戰亂之名,謀害金翰林,也難怪皇上會讓金翰林平亂。

“什麼時候走?”錦好按捺住心頭的不捨,穩住心神問。

“明日一早就走。”

“這麼急?”錦好失聲,沒想到會是這麼急。

“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總想早日去了這塊心病。”

金翰林摟着錦好的腰肢,一手在她溫軟的肚子上摸着,一手在她散亂的發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理着,聽她窩在懷裡,小聲的抱怨着皇帝的不近人情:“這也太急了,我這剛有了身子,總得要人陪吧,就這樣將我丈夫從我身邊趕走,實在是過分……”

抱怨過後,又開始細細交代:“你別老仗着自個兒身子好,什麼都不經心,天熱,就莫要日夜兼程,多休息一下,又耽擱不了事情,都說磨刀不誤砍柴工,你顧着自個兒身子要緊,我不在你身邊,就沒人盯着你一日三餐,你自個兒要自覺,三餐準時吃,別傷了胃。有什麼危險的事情,別總是身先士卒,要想想我……嗯,還有我腹中的孩子……爲了我們,你也要愛惜自個兒了……”

原本以爲只是簡短的交代,可是越說,話越多,彷彿千言萬語都說不完的一樣。

一樣一樣細細交代,大到行軍打仗的風險,小到穿衣磨鞋。

說着,又一骨碌從牀上做起來:“你出行的衣裳,我還要再準備兩件,你這人穿衣服,最是磨領子,我得多準備點。”

話落,他輕拍她後背的手臂,就緊緊的將她收攏再懷裡,有一瞬間,幾乎卡的她喘不過氣來,她一直極力忍住向外涌的眼裡,在聽到他低啞深沉的聲音,在她耳鼓處震動時,再也忍不住流了出來。

“乖,別爲我操心,我會照顧好自己,倒是你,正有了身子,我放心不下!”

錦好很想告訴他,自個兒會照顧好自己,就如同嫁給他之前的很多年那樣,將自己照顧的服服帖帖的,好讓他心無旁焉的離開。

但是流出來的眼淚怎麼也收不回來,模糊了她的視線不說,也哽咽了她的聲音,淚水順着眼角,落在他的胸膛上,她像個要離開巢穴的乳燕,依戀的摟着他的脖子,張開嘴巴之後,全是可憐兮兮的哭訴聲。

“嗚嗚……表哥,我不想你去。嗚嗚……你走了之後,我怎麼辦?我不要一個人吃飯,一個睡覺……沒人哄我,沒人陪我……嗚嗚……我不要你去……不要你去……我要你陪我,還有孩子……”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眼淚,金翰林有些措手不及,有些傻了,他的好好一向最是堅強不過,這等軟弱的模樣,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想來,是懷了孩子之後,這情緒容易波動。

不過,能這樣真實的表現自個兒的情緒,對她也算是件好事情。

“好了,別哭,別哭……我很快就會回來……你忘了你有了身子,不宜大喜大悲,對孩子不好……”

“嗚嗚……你現在只關心孩子不關心我……我這麼傷心難過,捨不得你離去,你卻只關心孩子好不好……”

他不哄倒還好,這麼一鬨,她這哭的更厲害了。

這麼刁蠻的錦好,金翰林還是第一次見到。

清淡如水的眼中變得異常的柔軟,他的手掌,輕輕的拍着她的背,身子輕搖,細細的哄着。

她性子一向內斂,能這樣放縱的哭上一次,也算是難得,就讓她好好哭吧,在他的懷裡多哭一次那樣他離開了之後,就會少哭一次。

只是,她這眼淚是不是太多了些?

怎麼都好像流不完一樣?難道真的要將他的心淹沒了,才能善罷甘休。

“我捨不得你,更不放心你……我雖然不想往壞處想,可是這心裡卻忍不住想,我擔心你,怕你會有什麼我危險……你這人看着沉穩,可是行事卻喜歡冒險,我說得話,你應的好好的,哪次又真的記在心上,真遇上事情,還不是會做些以身涉險的事情……要不,你將我帶上,我跟在你身邊,你總得拘着點,這樣我放心,你也有擔子……”

這都說到哪裡去了?哪有人外出平亂,還帶着妻小的?

聽錦好越說越不靠譜,到最後明顯有着無理取鬧的嫌疑,眼淚鼻涕一把不說,還將眼淚鼻涕理直氣壯的抹在他的胸膛上,既讓他好笑之餘,又生出濃濃的不捨。

萬般無奈的將她抱起來,坐在自個兒的身上,瞧着她哭的通紅的眼睛,還有紅紅的鼻子,心裡不捨,伸出手,幫她抹了把眼淚,誰知道那淚水卻像是怎麼都抹不盡一般。

金翰林雖然心中不捨,可是卻也知道,若是讓她再這麼哭下去,不但對腹中的孩子不好,就是對她自個兒的身子也不好。

於是,忍着心頭,故意壓低聲音,訓斥道:“好了,不許哭了,哪有這樣的道理,我是去平亂,哪裡能攜帶家眷,若是給皇上知道了,我這還沒出城,就要下到刑部大牢了。”

錦好也知道這是自個兒無理取鬧了,不過好歹痛哭了一場,這心裡的悶燥消散了不少,見他一臉正經,也不敢大哭,只是抽抽噎噎,肩膀一聳一聳,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就跟被遺棄了一般。

金翰林哪裡還忍得住,七尺男兒,忽然鼻子酸澀難忍,半響之後,才穩住酸澀的鼻頭,沉着聲音吩咐道:“我離開之後,你就守在家裡,我將影一,影八都留給你,再留些暗衛,總歸能護着你周全。母親肯住進來,最好不過,丁統領是上過戰場的人,看着粗礦,卻是個心思深沉,做事仔細的,有他在,我也放心……你若是覺得悶的慌,就請岳母等人過來,也別怕別人說什麼閒話,我離開的時候,會只會母親,讓她爲岳母和義嫂轉變專門的院子……”

越說越覺得放心不下,距無小事的交代一番,錦好今日驚喜俱有,再加上哭了一場,倒是在金翰林的絮絮叨叨的交代中,睡了過去。

金翰林說了半響,沒發現她的應和,低下頭來,才發現她已經睡了過去,呼吸勻稱,眉目如畫、雲鬢似裁,曲線玲瓏,膚白如玉,真正是照着他心思長出來的樣子,只是面上還殘留這幾滴晶瑩的淚珠,讓他也忍不住生出離別的愁思來。

金翰林伸手抹了那晶瑩的珠淚兒,不由得的長長的嘆息一聲:真是個磨人精,這如鋼的心都給纏成繞指柔了。

翌日,五更天的時候,金翰林悄悄兒起身,外面守夜的離兒聽着動靜,忙起身,等她下榻的時候,金翰林已經撩開簾子出來,將食指放在脣邊,做了個噓聲,示意她莫要驚動錦好。

輕手輕腳的出了門,影八早就守在門前。

金翰林回首看了一眼臥室的位置,神色浩然:“我將一百暗衛交由你,護好夫人。”

該說的話,早就交代過了,他也不想多說。

饒是影八一向不動聲色,可是聽着如此大手筆,還是動容。

“是!”

錦好睜開了眼睛,伸手一抹,身邊空蕩蕩的,心也跟着陡然一空,猛的坐起身子,扭頭看着空蕩蕩的枕邊,當下立刻喊道:“離兒,翠兒!”

“奴婢在,夫人您別急,奴婢在呢?”

翠兒和離兒匆匆忙忙,小跑進來,錦好啞着嗓子,叫道:“侯爺呢?”

翠兒與離兒看了一眼,面面相覷,翠兒咬了下脣,上前一步,彎腰幫着錦好穿好繡鞋,輕聲的說道:“夫人,天一亮的時候,侯爺就走了,見夫人睡的正沉,就沒驚動夫人。”

她剛說完,錦好就捂着臉,癱軟在牀上。

他走了。

悄悄的走了。

是不是知道,若是她醒着,定然會流淚,會哭泣?

她真是沒用,怎麼會如此軟弱?讓他在離開的時候,也牽腸掛肚。

不行,她不能這般軟弱下去,爲着肚子裡的孩子,也得堅強,也讓遠行的人知道,她一直都好好的。

自此,每日晨夕散步,定時吃飯,間夾着果子,即使吐的兩眼發花,卻也漱口之後,繼續用下去,這麼一番折騰,卻倒也讓她長了幾兩肉,那粉面看起來像是肉包子,有了肉質感。

長公主歡喜的跟什麼似得,每日圍着她轉,恨不得將她養得壯壯如大牛。

夏日的天氣,悶熱難當,錦好緩緩坐在樹下,看着忽然沉下來的天。

“夫人,您還是進屋吧,瞧着這天氣似是有暴雨。”翠兒收拾着錦好手邊喝剩下的雲霧銀針。

錦好嘟噥着:“我最討厭下雨了。”

瞧着狂風漸起,不由得擔心道:“母親進宮,也不知道出了宮門沒有,若是沒帶雨具,可如何是好?”

說着,緩緩的起身,吩咐一旁的離兒:“你讓顧嬤嬤派人帶着雨具去宮門口迎着,萬不能讓母親着了雨。”

離兒點頭,應了下去,翠兒扶着錦好,進了屋,伺候她落在軟塌上,笑吟吟的問道:“夫人,奴婢伺候你淨面洗手可好?也該是到了用下午茶的時辰了,你不餓,只怕肚子裡的小姐可餓了。”

這威遠侯府上下,已經同心一致認定,錦好這腹中的是女娃娃。

錦好點頭:“你讓廚房端上來吧。”

翠兒喜滋滋的,親自端了八寶粥進來,細細攪拌,冷了差不多了,正準備舀起一勺子,往錦好嘴邊送,卻見傳信的離兒急急忙忙的奔了進來:“夫人,夫人……宮中來人了,說是宣夫人進宮。”

只聽得啪嗒一聲,翠兒手中的銀盞勺子掉進了纏枝蓮花青瓷碗中,濺出幾朵小小的水花,落在厚絨地毯上,染出如墨色般的暗沉。

傳信的離兒,倒是沒察覺出什麼不妥,只是睜大眼睛看着錦好。

錦好沉聲道:“扶我起來。”

翠兒回過神來,上前一步,扶着錦好起身,遲疑道:“夫人,要不奴婢去看看……”

錦好搖了搖頭,對着離兒問道:“宮中是口諭還是明旨?”

離兒雖然反應有些慢,現在聽錦好這般問,也覺察出什麼不對勁來,立刻嚴肅的想了一下:“是口諭,沒見顧嬤嬤擺香案。”

錦好想了一下,當機立斷,吩咐道:“你去告訴大管事,請各位天使去花廳吃茶,就說我身子漸重,這梳洗穿衣稍費功夫,還請各位天使暫等片刻。”

離兒應聲,又聽錦好吩咐道:“你去母親的院子裡,找幾個在宮中人眼熟的人,去前頭認認,瞧瞧這次宣旨的人,是太后身邊的,還是皇后身邊,或是賢妃身邊的。”

翠兒一向機敏,覺得此次事情緊急,忙站起來道:“離兒,你頭梳得比我好,夫人進宮是大事,你忙着梳頭,我去前頭看看。”

錦好當機立斷,點頭道:“你去,離兒幫我梳頭。”

翠兒應聲後,一路飛奔出去。

離兒忙到錦好的身邊,扶着錦好,到了梳妝檯前,伺候錦好梳頭,只是手有些顫抖,額頭上也滲出細細的汗滴:“夫人,這傳召來的這麼古怪,難道是……”侯爺那邊有什麼不妥?

長公主被太后宣了去,現在又宣夫人,就是她這個老實人,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錦好臉色有些發白,卻還搖了搖頭:“先別瞎猜,進了宮,自然就知道了。”

錦好的穿好誥命服,也不急着出去,等到外面陣陣急促的跑步聲,就站起身子,翠兒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大管事已經穩住了天使們,奴婢領着長公主身邊伺候的兩名老嬤嬤,躲在一邊,細細的看了一下,領頭的公公和姑姑是太后身邊伺候的,說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宣您進宮聚聚,等一下,和長公主一起回來,可是奇怪的是,他們身後的宮人,卻是個個都眼生。”

錦好的眉頭越發鎖了起來,這件事處處透着不正常,太后自從知道她有了身子,就從不曾宣召她進宮,就是有什麼賞賜,也都是寫什麼吃食的方子,這等小心謹慎,怎麼會在今兒個忽然請她進宮,這天氣如此悶熱,現在又黑沉沉的下來,誰都知道是暴雨來臨的前奏,就是未曾有預兆前下旨,也該使人快馬加鞭的追了回去,這時間上有個盈餘的。

可是現在,這天使們都用上茶了,人還沒到,這怎麼看都透着一股邪乎勁兒。

顧嬤嬤滿面擔憂的進來,走到錦好的身邊:“夫人,要不您裝身子不爽……老奴這心總覺得不踏實,您看……”

錦好搖頭:“不妥,太后傳召,何等大事,更何況母親還在宮中,不去怕是大不敬。”

見顧嬤嬤一臉憂色,錦好勸慰道:“嬤嬤別急,這事情雖然古怪,但也不定就是壞事,說不得是咱們自個兒嚇唬自己。”

顧嬤嬤聽了,心下微寬,錦好自個兒卻心中微動,示意衆人往花廳去,卻不現身,只隔着槅窗,細細打量那幾個宣旨的天使。

大管事是金翰林親自提拔上來的,行事自然穩妥,銀子塞的厚重,那些天使們吃着茶點,面上的表情都是得意洋洋的,想來是被大管事的好話給打動了。

行事倨傲,神色沉靜,果真是宮中人的風格,那領頭的二人,也的確面善,在太后的慈寧宮見過兩次,但是那身後的那些天使,也的確面生,從未見過一番。

是不是,太巧合了點?

錦好想了片刻,招了顧嬤嬤來,低低的吩咐了一番。

顧嬤嬤人來成精,瞬間明白錦好的意思,擡頭看着錦好,重重的點頭:“夫人放心好了,老奴這就過去。”

顧嬤嬤立刻去了,笑着給幾位天使行禮,然後很是麻利的將厚重的銀袋子塞進幾位天使的手中。

伸手不打笑臉人,有錢好辦事,一個老嬤嬤打着笑臉,送錢給他們花,這天使們的臉上也有了笑意。

大管事精明能幹,見顧嬤嬤出來,就知道有新情況,忙笑着爲顧嬤嬤介紹了身份。

顧嬤嬤笑着行禮道:“這些年,跟着侯夫人,有幸見過兩位貴人,尤其是王司侍,還記得當初在慈寧宮,不小心衝撞了賢妃娘娘,還是王司侍幫着解圍,今兒個有幸再見到恩人,這才大着膽子來給恩人謝恩。”

那王司侍驟然聽到賢妃娘娘,面色微微一變,隨即笑了起來:“舉手之勞,老嬤嬤你又何必掛在心上?”記憶中似乎是有這麼件事情,所以王司侍應得爽快。

錦好聽得這句話,緊繃的神情,頓時鬆了下來,她面色一冷,眸光如炬,瞧着花廳內宣旨的王司侍,冷冷的一笑。

王司侍當年的確解圍,只是那人不是顧嬤嬤,而是離兒,她應得這般爽快,明顯是心中緊張,否則以宮中人謹慎的態度,定會仔細盤問。

她爲何緊張?

宣旨可是個體面活,銀子拿的不少,又備受尊敬,實在不用緊張心虛。

除非,她宣得旨意有假……

錦好的眼中冷光一閃,招了翠兒吩咐了幾句。

翠兒帶着長公主身邊伺候的老嬤嬤,進了花廳,那傳旨的二人,見那老嬤嬤,臉色大變。

老嬤嬤冷哼一聲,忽然大聲道:“兩位大人,好久不見啊,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兩位還怎的讓老奴震驚,真的長本事了,連假傳太后懿旨這樣的大事,也敢做了,實在令人佩服啊!”

那二人臉色頓時一變再變,最後,那宦官將手中的茶盞擲在地上,聲音尖銳,神情激動:“容嬤嬤,你好大的狗膽,這樣大不敬污衊,居然也敢說,真不怕灑家稟告了太后,將你拖出去杖斃。”

那女官也笑得暴戾:“敢情容嬤嬤出宮久了,不知道宮中的規矩了。”

“兩位也別嚇容嬤嬤。”大管事笑眯眯的開口:“威遠侯府和長公主府再不濟,保一個忠心爲主的嬤嬤還是可以的。”

“只是二位,總要解釋清楚,這假傳懿旨的事情,怎麼說,這容嬤嬤也是長公主身邊的老人,容不得小的不懷疑。”

大管事上下打量了兩位天使一眼,又瞧了瞧門外:“這麼一想,還真的令人懷疑,這京城上下,誰不知道太后娘娘最是慈祥,對我們侯夫人最是憐惜,自從有了身子以來,擔心舟車勞頓,傷了夫人的身子,一應叩拜全都免了,今兒個這外頭狂風大作,天黑如夜,這等惡劣的天氣,怎麼忍心讓夫人進宮?”

那兩人面上閃過一絲慌亂,其中的宦官忽然變出笑臉說道:“大管事的心還真細,太后的確最憐惜侯夫人,只奈何今日差吾等出宮時,這天氣晴朗,故而沒有想到這點。”

“哦,若是如此,也該使人來宣旨了,怎麼到現在,都不見有人來。”大管事精明能幹,怎麼會輕易被糊弄過去。

“想來是太后一時未曾想得仔細吧?”那王司侍開口。

大管事的臉放了下來,冷冷的說道:“胡說八道,太后娘娘何等心思,怎麼會一時不曾想仔細?就算是太后娘娘一時沒想到,可是太后娘娘身邊的人,也都想不到。再說了,長公主已然進宮,就是所有的人都想不到,以長公主對夫人的關心,也會想到的。你們形跡可疑,前言不搭後語,我怎麼放心夫人交給二位。侯爺在外平亂,我等自然更要小心護衛夫人,怎麼能將夫人交給形跡可疑之人?”

“難道你要抗旨不成?”那宦官一時急了起來,尖細的嗓子越發的尖細起來。

“總得弄清楚二位到底是不是假傳太后的懿旨再說。”大管事語氣淡然:“兩位也別急,若真是太后娘娘有令,這狂風暴雨的,太后娘娘定然會再度宣旨來,就委屈兩位稍等片刻吧。”

那王司侍怒道:“天下還有這等道理,難不成讓太后娘娘等侯夫人不成,別忘了太后娘娘是何身份,請侯夫人進宮一見,說幾句家常,也算不得委屈侯夫人吧!”

大管事冷笑一聲,正好據理力爭,忽然見外頭傳來一陣雜亂聲,就見錦好身邊伺候的翠兒,跌跌撞撞衝了進來,衝到顧嬤嬤面前,聲音都帶着哭音:“顧嬤嬤,你怎麼還在這裡,夫人穿朝服的時候,動作頗大,動了胎氣,這時候這捂着肚子喊痛,您還是快去伺候。”轉頭又對大管事道:“您也別閒着,張太醫讓你快去太醫院再請兩個太醫過來在,他一個人無法確診。”

說完,也不管衆人的神色,拉着顧嬤嬤,轉身就跑,可憐顧嬤嬤那一雙三寸金蓮,居然健步如飛,着實讓人大開眼界。

大管事頓時面色驚慌起來,急的“團團轉”,慌的“沒頭沒腦”,終於驚慌失色之下,忘了花廳的天使們,步伐極快,卻跌跌撞撞的離開,一路疾走,一路拉高嗓子,叫:“哎呀,夫人動了胎氣,這可是大事,若是……我可怎麼跟侯爺交代?”

又聽他聲音一提,對着什麼人喝罵道:“你們腦子都漿糊了,都愣着幹什麼,還不快馬加鞭去太醫院請太醫,若是耽擱了夫人,你們擔當的起嗎?”

又聽大管事喝罵:“你們這幾個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緊去宮門等長公主,只要見了長公主,就趕緊稟告,就說夫人動了胎氣……”

然後又聽他自言自語:“這麼就趕巧了,長公主今兒個才進宮,夫人就動了胎氣,這如何是好?看來夫人這下子是無法進宮了……”

就這樣,將那些所謂的天使們,堂而皇之的扔在了花廳,再不見回來。

那宦官和女官的臉色都變得極爲難看,可是主事的不出面,只能威嚇身邊伺候的丫頭,那丫頭被威嚇的眼淚鼻涕一大把,只得抹着眼淚,去請大管事,只是這一去,也不見回來。

這宦官和女官是左等也不見大管事來,右等也不見大管事來,連催人的小丫頭也不回來,只得再打發守在門前的小廝卻催,這一催又是不見人影。

等了又等,這怒氣匆匆,卻連個發火的對象都找不到,威遠侯府伺候的人,居然就這麼都不見了,就留下他們自個兒一行人。

實在急了,就衝出花廳,到了院子裡,就見來來往往的下人,個個都面色驚慌,來來去去,好像人人都急得六神無主的樣子。

伸手抓了一個,就見那丫頭,還沒說話,就捂着臉,哭了起來:“夫人……夫人……動了胎氣……這可如何是好?侯爺……離開時,千交代,萬交代,讓我等伺候好夫人……等侯爺回來,可如何交代……”

不管那宦官和女官問什麼,這小丫頭都翻來覆去,就這麼幾句話,鬧得天使們沒得性子,只得在拉着一個婆子問話,誰知道,就跟複印機一般,只是重複了這麼一番話,不過語氣越發的哽咽,看得出,這演技功力比起那年輕的小丫頭,更見老道。

一連抓了幾個,就見人人都是這般說詞,那女官和宦官氣的差點吐血,敢情今兒個這威遠侯府拿他們當猴子耍了。

又是氣得罵人,又是氣得踢人,可是不管他們怎麼耍潑發脾氣,錦好就是不出面,大管事也跟失蹤了一般,最後沒得法子,只得跺了跺腳,撂了幾句狠話,無非是威遠侯府抗旨不尊,是要造反,讓他們洗乾淨脖子等着云云,然後灰溜溜的走了。

躲在暗處查看天使們舉動的大管事,心中越發對自家的夫人生敬,夫人別看年歲不大,這眼光卻實在毒辣,見微知著,居然遠遠的看上幾眼,就能看出這羣天使們有貓膩。

向來去臣子家宣旨的內侍,那都是鼻孔朝天,眼睛長在腦袋上,拽的二八五似的,別說哪家抗旨不尊了,就是稍有怠慢,人家也不會所說一句,大不了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身,轉身就走,回去跟宮中的貴人覆命的時候,再狠狠地上眼藥水,往死裡整你就是了。

哪像今兒個這兩個天使,急得跟什麼似的,彷彿不帶走夫人,誓不罷休。

說其中沒有貓膩,大管事願意擰下自個兒腦袋,給衆人當球踢。

至於什麼造反,洗乾淨脖子等着瞧,大管事是半點都沒放在心上。

他們兩個讓全府上下洗乾淨脖子,他們就要洗乾淨脖子啊,就是真洗乾淨了,那也要他們握得起那般砍頭的大刀啊。

莫說今兒個,這天使不是太后派來的,就是真的是太后派來的,那也要通過皇帝,這抄家滅府,那是皇帝纔有的權利,朝堂紛爭不已,皇帝會不會捨得砍掉自個兒的一條臂膀,只要腦子沒糊塗透頂,就不會做着自斷膀臂的事情。

當然,前提條件是太后捨得將自個兒的外孫,外孫媳婦,還有外孫媳婦肚子裡的重外孫女一起滅掉。

大管事覺得,無論如何,太后都下不了這個狠手,再說長公主還在呢,誰敢?

但若是這旨意有假,呵呵……那就有的瞧了,侯爺回來,只怕這府裡上下的銀錢又要長輩。

不對,大管事忽然臉色大變,長公主還在,若是這些人假傳懿旨,只怕大事不好……

忙吩咐身邊的小廝:“去找顧嬤嬤,讓她稟告夫人,我有大事求見夫人!”

那小廝見大管事臉色嚴肅,心頭也是一凜,忙應聲而去,腳下生風。

錦好已經讓顧嬤嬤等人,替自個兒換了朝服,換上家常的衣服,歪在榻上。

顧嬤嬤有些擔憂的問着錦好:“夫人,這般行事,真的妥帖麼……”不管怎麼說,那也該是宮中的貴人,她剛剛進去的時候,着眼看了一下來人的衣裳,陣腳細膩,做工精緻,也的確是宮中的針線,來人的身份,的確不用懷疑,的確是宮中而出。

錦好甩了甩頭,眨了眨眼睛,反問道:“有什麼不妥協的?”

頓了一下,細細解釋給顧嬤嬤聽:“若是我猜的不錯,這背後的主子,應該是賢妃。”她的靠山穩妥着呢,怕她一個賢妃嗎?

顧嬤嬤一驚:“啊,賢妃娘娘!她要將夫人騙進宮中做什麼?難不成是要對您腹中的孩子不利,以報當年之仇?”

“是不是報當年之仇?我不知道,可是我可以確信,她絕對不安好心。所以即使明知道今兒個旨意是真的,我也不能進宮,就是母親在宮中,若是她存心使壞,只怕母親也來不及救。現在咱們回絕了,大不了落個不敬的罪名,到時候,打到御駕前,也不見得會輸,所以今兒個,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進宮,再說了,她敢如此不管不顧的行事,只怕宮中生了大事……”

說到這裡陡然面色一變,腦中警鈴大作,猛的坐直身子:“快,快傳信大管事,就說我有急事。”離兒聞言,趕忙應聲奔跑而去。

顧嬤嬤見錦好面色忽然大變,心也跟着顫抖起來,聲音顛顛的道:“夫人,您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不對?”

錦好神色異常凝重,緩緩的開口:“侯爺離開時,隱約透露,皇上已然起不了身子,我擔心賢妃如此行事,怕是皇上已經……,她一心想要扶持二皇子上位,想要誆騙貴家女眷入宮,以爲人質,要挾各府。”到時候,就不怕各府不奉二皇子爲皇,生米煮成熟飯,自然也就名正言順了。

顧嬤嬤頓時雙眼睜大,如銅鈴,失聲叫了起來:“不會吧!”

“希望是我想多了!”

“那要不要給三夫人那邊送個信?”

錦好搖頭:“不用,此時送信已經無濟於事,若是賢妃真的打着這麼個主意,就該考慮到消息泄漏問題,只怕傳旨的人,都是差不多時間到達,現在傳信於事無補。不過,等一下,還是叫大管事派個機靈的小廝過去一趟,否則我這心裡放不下。”

錦好說完,憂心忡忡的看着門外,若是她所言是真,只怕相爺府也躲不掉,也不知道母親等人怎麼樣了?

離兒很快就回來了,急聲道:“夫人,大管事也急着找您,說是有要事相商。”

暴雨初歇,天氣異常悶熱,天空灰濛濛的一片,籠罩着大地,到處都是一片頹廢之色,讓人的心情也壓抑萬分。

錦好去了偏廳,只見大管事面色深沉的等在廊下,見錦好出來,忙迎了上去,躬身道:“夫人,長公主進宮已然一日,這雨已經停了,按說怎麼着都該回來,就是不回來,也該送個信回來,可是這沒聲沒息的,小的擔心有什麼變故,就是夫人吩咐去宮門送雨具,小的派去的小廝也至今未歸,夫人您看……”

錦好蹙眉想了片刻:“母親進宮是去慈寧宮,有太后護着,又有丁統領守着,應該無恙。只是,你還該安排些人手,悄悄守在宮門前,記住一定要不動聲色的守着,不能讓人發現蹤跡,若是母親出宮,或是宮中有什麼變故,咱們也好接應母親等人。”

大管事點頭應下,錦好又吩咐道:“你派兩個機靈的小廝,分頭去朱相爺府,將府裡的事情轉告給我父親,若是父親不在,轉告祖父亦可,問問家中的情況,記住,速去速回,萬不能在路上耽擱。”

大管事領命而去,迎面碰上朱三爺身邊的長伯,身後領着一隊黑衣人。

長伯問了情況,知曉錦好安慰無恙,臉色舒展,對着大管事道:“皇上遇刺,城中已然禁嚴,府中侯爺不在,我家老爺擔心小姐安危,特意讓我帶着一隊人手,送給小姐,順便給小姐報個平安,三夫人,少夫人,兩位少爺全都安康,請小姐放心。”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聽說府中的長公主在太后慈寧宮,皇后娘娘也在慈寧宮,想必無恙,還請小姐放心。”

大管事感激莫名,能在這時候,頂着這等風險,來通風報信,還帶着送了這麼一隊人馬過來,可見朱三爺對夫人有多看重,也不客氣,只是親自送了長伯出門。

又趕緊讓人將長伯送來的消息轉告給錦好,自個兒就將府裡的人手聚齊,吩咐一通,死守各個大門。

錦好得了長伯的消息,這心寬了不少,只是望着皇宮方向長嘆了一聲——終於到了決戰的時刻。

知曉姚麗娟等人無恙,又知道長公主此時安全也不成問題,她精神大震,腦子開始轉動起來,此時先護住自己的安全,纔是首要大事,否則讓朱三爺,長公主等人擔心,反而增加其負擔。

於是,親自坐着軟轎將威遠侯府轉了一圈,指出一些防守需要加強地方,然後回去先是讓人將家中廢棄的瓶瓶罐罐敲破,插在牆頭,又讓廚房劈了不少柴火出來,再讓人將庫房中的香油都提了出來。

這般忙好了之後,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顧嬤嬤親自守在錦好一旁,瞧着她面色疲憊,不由得安慰道:“夫人放心,雖說賢妃想哄騙您進宮,藉此拿捏侯爺,可是她奸計未曾得逞,說不得會就此罷休,夫人莫要憂心,也許今夜安然無事,您等一下先歇着,說不得一覺醒來,已經風平浪靜了。”

錦好搖頭:“今夜,咱們府中不會安然無事,定然會有流寇騷擾。侯爺現在身爲平亂主帥,手握重兵,賢妃,二皇子要謀反,必然不會輕易放過我這個人質。”

正說這話,忽聽離兒驚呼聲響起:“快看,是不是皇宮走水了?”

錦好心中一驚,忙和顧嬤嬤撩起簾子走了出去,看着皇宮的方向,濃煙滾滾,籠罩着九重宮闕,空火光大起,將天邊都燒的發亮,如同白晝一般,那隨風跳躍的火焰,驚心動魄的四散。

“夫人,這……”顧嬤嬤臉色越發的蒼白。

“的確是……皇宮!”

那麼高的火光,屋子也必然極高,除了皇宮,還真沒有二處。

四周都是靜悄悄的一片,衆人的心中都升起了恐慌,每一次換帝王,都是血風腥雨,這一次,只怕也不例外。

不知道今夜,會有多少人倒下?

錦好嘆了一口氣,成王敗寇,她不過一個婦道人家,能做的,不過是守着自個兒的一方小天地。

此時,一向沉靜老道的大管事,面色驚慌的進來,也顧不得行禮:“夫人,大街上忽然涌現出諸多流寇,衝進各家打砸,搶人,聽說有幾位大臣的家的女眷已經被搶走了,咱們府前也圍滿了人,瞧那架勢,是要衝進來。夫人,你趕快回您的院子,由影八帶着侯爺留下的一百暗衛護着您的院子,定然萬無一失。”

錦好搖頭:“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身邊留着影八即好,那一百暗衛,就交由你指揮,讓他們護着各個門口。”

什麼流寇,還不是賢妃和二皇子的人扮的,爲的不就是拿着妻小,好拿捏朝中的大臣。

大管事覺得不妥:“夫人身邊離不得人,要不,夫人留一半暗衛下來?”

錦好還是搖頭:“人你全帶走,守着各門是大事,只要大門不被攻破,我這院子自然無恙。”

大管事見錦好說得斬釘截鐵,也不再勸,再說,錦好說得是大實話,只要大門不破,她自然安生,但若是大門破了,五十暗衛也不過是支撐一段時間。

當夜,廝殺聲不斷,錦好也不睡,只端坐在大堂,身邊就顧嬤嬤守着,影八被錦好趕出去幫忙,翠兒和離兒也出去幫着廚房燒滾油,好潑那些攻門的流寇。

衆人瞧着有了身孕的侯夫人,居然穩坐釣魚臺,這氣勢都不由得猛烈了三分。

饒是如此,大管事的臉色也越加難看,外面的那些人是鐵了心要攻破威遠侯府的大門。

三更時分,饒是錦好再有心,這體力也跟不上,她有了身子,更是嗜睡,能支持到此時,已然到了極限。

大管事瞧着錦好那疲憊的神色,勸道:“夫人,您還是先回房休息片刻,若是因此傷了身子,豈不是得不償失,這府裡的護衛,都是侯爺的親信,只要有一口氣在,都會守着大門的。”

錦好也看出來了,府裡的護衛明白着都是身手矯健,殺氣犀利,顯然是從刀山血海之中歷練出來的。

“也好,我先回去躺一會。”她這身體實在支撐不了,再逞強就是給別人添麻煩了。

倒是都是用人之際,錦好也沒讓大管事派人送,只是讓顧嬤嬤扶着她回了院子。

顧嬤嬤幫錦好脫鞋,伺候她上榻,正準備倒杯熱茶,給錦好壓壓驚,卻突然後腦勺被人突然重重的擊了一下,眼前一黑,頓時人事不省,倒在了地上。

錦好聽到異動,臉色一變,正準備赤腳衝出來,卻在站起來的時候,眼前一黑,脖子被人重重一擊,雙腿一軟,神志漸漸迷離,失去最後的意識前,她不由得悲哀的想到: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她只顧着防着外人,怎麼就忘了家賊難防的道理——那襲擊她的人,居然是寡居的葉珊珊。

更沒有想到的是,葉珊珊居然會武,即使花拳繡腿,但是對付她和顧嬤嬤二人,已經足夠。

天色漸明,外面流寇似是攻擊無力,漸漸退下,經過一夜的奮戰,總算是護得府中上下週全。

影八脫了身,立刻就回錦好的院子,進門卻見顧嬤嬤倒在地上,心下大驚,忙衝進內室,卻不見錦好的身影。

頓時,威遠侯府炸開了鍋,衆人四處尋找,卻哪裡還能找得到錦好的影蹤?

翠兒和離兒更是滿面淚水,急得差點暈死過去,就是素來沉靜的影八,此時也是臉色發白,後悔不已——她怎麼就忘了自個兒本分,侯爺吩咐她片刻不離夫人身邊,她卻大意,以爲府中無恙,聽從夫人的吩咐殺敵。

侯爺將命交到她的手上,她卻……

這讓她還有何面目見侯爺?

外面找得天翻地覆的時候,錦好還在葉珊珊的院子裡,只是手腳都被綁得嚴嚴實實,嘴裡也被塞了塊布匹。

“弟妹醒了?”一旁傳來葉珊珊的聲音。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錦好用眼神傳達了她的狐疑。

“二皇子知曉妹妹是侯爺心頭肉,故而想請妹妹前去做客,奈何妹妹實在難請,這才讓嫂子我動手。”葉珊珊說着笑了起來:“都說侯爺寵你入骨,愛你勝過性命,不知道若是讓他那一世的名聲,換你周全,侯爺還願意不願意?”

果真是二皇子和賢妃!

錦好目光清冷,透着幾分陰寒,深深的看了葉珊珊一眼,就閉上了眼睛,波瀾不興,彷彿對葉珊珊的話,沒有任何的興致。

那深深的一眼,葉珊珊只覺得心裡攸地一涼,瞬時寒意浸透全身,她剛剛看自個兒的眼光,就如同自個兒是個沒有生命的屍體一般。

她憑什麼這麼淡定,是不是以爲她的男人一定會救她脫困。

同樣是女人,爲何她就要嫁一個廢物,到最後還要鬧到守寡。

而,這個女人,即使被綁在這裡,卻是一份淡然平靜的模樣。

葉珊珊嫉妒的快要發狂,上前,蹲下身子,給了錦好一個耳光。

“你拽什麼拽?”她的笑聲充滿了惡意:“你以爲姓了朱,就能改變你莫家低賤的血統嗎?我倒要看看,我將你交給二皇子之後,還會不會這般囂張?”

她忽然壓低嗓音,在錦好的耳邊道:“你是不是在等着你的表哥來救你?我忘了告訴你,只怕你的表哥永遠不會回來了,知道爲什麼嗎?”

她的聲音充滿了一種扭曲的快感,錦好睜開眼睛,目光冷靜,冰寒,如同在千年寒潭浸潤過一般。

她就知道,只要提起金翰林,就會勾起錦好的注意。

葉珊珊十分喜歡錦好的動容,她的語氣越發的得意:“這要感謝你莫家的二小姐莫錦冉,那宣王舊部的名冊可是她帶着二皇子的人,去莫家的密室找到的,說起你那前死鬼祖父和父親,也算是個人物,居然敢將名冊修改,再呈給皇上。不過,也多虧了他們的膽大,纔給了二皇子如此可乘之機,將那剩下的宣王舊部收爲己用。”

她的語氣忽然一變,濃密彎翹的睫毛又是忽閃忽閃地眨巴着,雖然俏皮,卻顯得幾分邪惡:“知道莫錦冉爲何心甘情願的帶着二皇子的人去莫家尋找名冊嗎?”

錦好心頭一突,預感到那個答案不會太讓人喜歡。

葉珊珊忽然掩脣笑了起來:“別看莫錦冉那小身板柔弱,可卻是經得起摧殘的,三十個大漢,輪流伺候了一遍,卻還能熬過來,記得當時,她還是第一次伺候男人。”

她笑的越發得意,抿着脣在對着錦好的粉嫩的臉蛋吹了口氣:“聽說你有孕了,想來孕婦的滋味,那些男人一定很喜歡,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莫錦冉那運氣,能熬過來。”

一直困擾着錦好的兩個問題,現在豁然解開,當年她就奇怪,山谷鎮那樣偏遠的小鎮,怎麼忽然間出現那麼多的大人物,葉家那樣的世家,怎麼會願意與莫家聯姻,原來爲的都是哪個所謂的宣王舊部的名冊。

而另一個就是當日莫錦冉怪異的行爲,今日也算是找到答案。

這樣的答案,她變得都不覺得奇怪,依照二皇子對付許諾西的手段,這樣殘忍的逼迫,也不是做不出來。

只是對葉珊珊是逼迫,她實在提不起興趣,實在沒有可操作性,二皇子與她教過手,自然知曉她是什麼樣的性子,若是逼急了,她這性子完全是一頭撞死,活着是咬舌而死,剛烈的讓他絕對的束手無策。

還想靠她拿捏金翰林,若是她死了,以金翰林的手段,那是天涯海角都要追殺上去,犯不着樹立這麼一個不死不休的敵人。

只要二皇子腦子還沒變成豬腦子,這種虧本的事情,就不會做。

顯然,她的平靜沉穩,再次激怒了葉珊珊,狠狠地一下子,再次讓她陷入昏迷之中。

錦好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個兒躺在一間十分雅緻的房間,不但雅緻,而且奢華,看的出來,這房間的主人,是個十分有生活品味的人。

牆上的字畫,多寶格上的裝飾,甚至包括几案上,那兩支桃花,不管是房間的色彩搭配上,還是佈置上,都顯得恰到好處,看着讓人賞心悅目。

錦好起身,綁着手腳的繩子,已經不知所蹤,她撩開被子,緩緩的下牀,動了幾下自個兒有些疼痛的脖子,誰知道目光掠過自個兒身上的穿着時,忽然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白色的中衣,襟口處繡着粉色的桃花,袖口處,繡着吐蕊的雨後清荷。

錦好渾身僵硬的扯開中衣的衣帶,瞧向中衣內的褻衣,更是面色難看,粉色的綢緞,赫然是國色天香,牡丹獨秀。

這下子,她的神志都嚇得僵硬了起來,幾乎汗毛倒立。

又將目光,將房間都佈置都打量了一番,越看越是心驚,越看這雙腿就越發的軟,幾乎站立不穩。

怎麼可能?難怪她剛剛乍看一眼,覺得這房間讓人賞心悅目,原來所有的擺設,所有的佈置,都是按照她的喜好而來。

怎麼可能?

這個地方,她絕對,絕對沒有來過。

是誰,是誰佈置了這一切?

對她如此的瞭解,對她的喜好,對她生活習慣,如此瞭解。

這個人應該不是二皇子?那就一定是將她從葉珊珊手中救出來的人。

這人不將她送回威遠侯府,卻帶到這裡來,到底存了什麼居心?

她茫然的走了出去,簾子剛剛撩開,就發現一位臉蛋圓圓,顯得很是可愛的少女,端着清新燦爛的笑容,迎上前來。

“夫人,您醒了,睡的怎麼樣?是先去院子裡走一圈,還是先用些點心?”

錦好心中那種不安的感覺再次涌上了心頭,不管是院子走一圈,還是先用點心,都是她起牀後的習慣。

這操縱一切的背後主子,實在太讓人覺得可怕了。

她也不想兜圈子,反而直白說道:“我既不想走一圈,也不想用點心,我只想見你們的主人。”

誰知道那圓臉的少女聽了錦好這話後,卻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捂着脣笑道:“夫人,你還在生爺的氣啊,您和爺向來最是恩愛,此次不過是夫人有了身子,卻還貪涼,爺擔心寒氣傷了夫人的身子,就收了兩塊冰起來,夫人就這麼不依不饒,鬧了這麼多天了,還不肯原諒爺。”

那圓臉的丫頭,語重心長的說道:“夫人,您聽奴婢一句勸,雖說爺寵着夫人,如珠如寶的,可是您總要給爺一個臺階下吧,再說了這事情,說到底,也是爺心疼您的身子,您也不能老揪着不放。”

錦好就跟聽着天方夜譚一般,指着自個兒的鼻子道:“我是你們爺的夫人?”

真是活見鬼了,不過是睡了一覺,這醒來,就成了人家丫頭嘴裡爺的夫人了,還說的有鼻子,有眼睛的,什麼貪涼,什麼收了兩塊冰,還真爲難這背後的主子,這故事實在編的太合情合理了,若不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個兒沒失憶,知道自個兒是誰,否則連她自個兒都要信了。

那圓臉的丫頭,聽了錦好的問話,重重的點頭。

錦好又是一愣,半響之後,才緩緩的開口:“你家爺此刻是不是還在外面等着你回話,看看我有沒有消氣,是不是?”

那圓臉的丫頭,十分高興的點頭,問:“那夫人可曾消氣?可曾原諒了爺?”

錦好似笑非笑:“是不是我若是消氣,原諒了他?他就會進來見我?”

“那是當然。爺和夫人的感情一向很好,爺若是知曉夫人已經消氣,原諒了他,定然會高興的進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錦好長嘆了一聲,知道這時候否認,吵鬧都無濟於事,還不如靜心處理好此事。

“你先讓人伺候我梳洗,然後出去告訴你們的爺,我已經不生氣了。”

那圓臉的丫頭高高興興的應了下來,雙手輕輕一拍,門外立刻涌進來一羣丫頭婆子,雖然是下人,可是動作規範,舉止優雅,錦好越看,這心越是往下沉。

這般整齊劃一的動作,這般氣度,絕不是尋常人家,倒像是……像是……宮中出來的……

梳洗一番之後,圓臉的丫頭,又引着她到梳妝檯前,打開其中的一個奩盒,錦好臉色又是一變,其中的珠寶首飾,居然和她梳妝檯上的一個奩盒一模一樣。

再拉開衣服的櫃子,錦好更是吃驚不已,所有的衣衫,居然也和她衣櫃中的衣衫一模一樣,只是新舊之分。

錦好覺得頭痛了,她這是遇上了什麼樣的人?

她隨手指了一套衣裳,丫頭婆子們小心翼翼的伺候錦好穿上。

正在這時候,門上的水晶簾子被撩了起來,一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笑臉從簾子後面露了出來,手中的扇子輕搖,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瞧着錦好錯愕的樣子,壞笑着而來,很是親密自然的走到錦好的身邊,親親熱熱的叫了聲:“謝天謝地,夫人,你終於不生氣了。”

錦好錯愕的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壞笑的男人。

“怎麼是你?”

打破她的腦袋,她也沒有想到這一切背後的操縱者,會是八皇子謝明覃。

不過瞧他這姿態悠閒的模樣,想必和二皇子的那場爭奪戰,他是大獲全勝,所以纔會有這閒情和她在這裡演戲。

錦好對眼前的情景有些無力,伸出手指,對着眼前的人,無奈道:“殿下,您這是做什麼?就是演戲,也不能演的太過,名分上,您還該叫我一聲表弟妹呢。也不怕傳出去,惹人笑話。”

那人先是見她神色震驚,倒是有幾分無措,現在見她開口說話,卻又瀟灑無比:“夫人,原來你還沒消氣。”

他認認真真的給錦好作了個揖,誠懇無比的對着錦好認錯:“夫人,你就別故意說這些話氣我了,都是爲夫的錯,你打我罵我,我都認了,就是莫要再說如此難聽的話,傷我的心了。”臉上居然是一副委屈的表情。

錦好氣得幾乎要抓狂,恨不得扯光了自個兒的頭髮,再扯光眼前男子的頭髮,看看到底是她玄幻了世界,還是世界玄幻了她。

“我不是你夫人!”錦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萬般認真的說道:“殿下,若是之前我有什麼對不起您的地方,您就大人大量,忘了吧!”

她睜着一雙清泉般的眼睛,如水般清澈:“殿下的救命之恩,錦好銘記在心。錦好知道殿下一向最愛玩笑,此次就到此爲止,好不好?”

她的言辭懇切,甚至帶着一絲乞求,可是對方卻顯然沒看在眼裡,依舊柔聲細語的說道:“好了,別鬧了,都是我的錯。”一副寵溺的模樣。

錦好這次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人瞧着她這般頹廢的模樣,居然一副心疼的模樣:“彆氣了,氣壞了身子,爲夫可就心疼了,你若是還是不肯消氣,就打我幾下吧,氣壞了咱們的孩子,難過的可是你自個兒?”

孩子?

錦好回過神來?怎麼將孩子忘了?

“我肚子餓了!”錦好也不糾纏自個兒身份了,她昏睡了不知道幾日,也不知道這些人喂沒喂她吃飯,餓了誰,都不能餓了肚子裡的孩子。

再說了,就是逃跑,也要存點力氣,不是嗎?

錦好自我安慰,怎麼着落在八皇子的手上,都比落在二皇子的手上來的好。

“啊?”

謝明覃的臉上閃過錯愕,隨即一絲掩飾不住的笑意從脣邊漸漸的散開,忙吩咐一片的丫頭婆子準備飯菜。

很快,飯菜就準備好了,同樣是錦好最愛的家常小菜,什麼香菇燉雞子,酸甜黃瓜,香酥排骨……

錦好拿着筷子的手,又抖了一下,垂着腦袋,乖乖的吃飯,那人夾了快排骨放在她的碗裡,揚眉輕笑道:“多吃點肉,你現在雙身子,要多補補。”

錦好的眉心又抖了一下,若不是她清楚的知道肚子裡的孩子,不是對面這個男人的,她都要懷疑了。

這人到底想要幹什麼?

錦好張了張口,卻到底沒問出來,或許心中對那答案,隱隱有數,怕問出來之後,無法承受。

果然女人其實都是心軟的,只要他肯下足了功夫,這日子久了,就能知曉他的真心。

這樣想着,越發的小意溫柔,只恨不得將錦好捧在手心。

不過雖然對面坐着一個讓錦好坐立不安的人,不過她是真的餓了,即使十分的不自在,卻還是控制不住的用了兩碗米飯,吃了不少菜。

偶爾擡眉看向對面這位奇怪的人,發現他用的很少,動作斯文優雅,目光中好似有着一股子溫和的笑意。

用好了飯,錦好就去院子裡消食,謝明覃乖乖的陪在一旁,瞧着那一襲淡粉色的碎花儒裙的女子,在石榴樹下,花影重重,一切如真似幻,美的就跟在夢中一樣。

這就是他一直想要找的那種感覺,佳人如玉,風華絕代。

有清鳳幽幽吹過,吹得石榴花瓣落在她烏黑的青絲上,隨即又被清鳳吹落,四周靜謐如水,奔騰的彷彿能聽見花朵跌落的聲音。

他得到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這個他一直渴望的女子,又近在咫尺。

這一刻,他覺得他的心被填滿了。

錦好揮手讓下人退下,自個兒找了個石凳坐了下來,謝明覃亦不客氣的坐在她的對面,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錦好舔了舔脣:“殿下,我想知道這個玩笑,您想開到什麼時候?我什麼時候能回去?三天?還是十天?”

聽她如此說話,謝明覃細長的鳳眼,微微的眯了起來,帶着一種刀鋒般的銳利,他輕笑着,搖着手指,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夫人,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爲夫都說了,要打要鬧隨便你,你怎麼還不依不饒。什麼三天,十天的,咱們是要做一輩子夫妻的。”

錦好聽得一怔,豁然心驚:“你瘋了!”她是看出他眼中的認真,他不是開玩笑,他是真的打算將自個兒藏在這裡一輩子。

“我瘋了?”謝明覃大笑了起來,嗤笑道:“可不就是瘋了,你瞧瞧這裡,這些下人,都是我半年前開始訓練的,而這房子,我卻是在三年前就着手蓋了。”

他目光死死的盯着錦好:“我也覺得我是真的瘋了,這輩子,我從未想過自個兒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在我年幼時,就立志要做個千古明君,可是你看,連奪人妻的事情,我都能做出來。”

他冷笑:“看到這些,聽到這些,你還能認爲我只是開玩笑嗎?”

他像個任性的孩子般叫着,死死地拉着錦好的手,眼睛裡彷彿有一把火轟地竄上來,灼得她五臟六腑火辣辣地疼。

這樣狂躁的謝明覃,讓錦好生出一份懼怕來。

卻還是咬着牙道:“你也知道我是人妻,你這樣做,對得起在外平亂的臣子嗎?”

謝明覃冷笑道:“一個連自個兒妻子都護不了的男人,我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我可是從二哥的手上將你救回來的。若不是我,你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誰知道?”

“都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我廢了手中幾員大將,搭上三百三十六名暗衛的性命,救下你,這份恩情夠重吧!我費了如此心思,若是還不能讓你動心,你說我會是什麼心情?我拿心,卻換不回你的心,你說我會怎麼做?這樣的事情,換做你,或是任何人,都怕不會歡喜吧。”

錦好臉上的血色因爲謝明覃的話,一點一點褪去。

謝明覃拉起錦好的手,那指尖上傳來的冰涼觸感,不由得讓他身上的戾氣一弱,緩和了語氣,說道:“錦好,你我相識不是一朝一夕,我的性子你也知道,絕不是心血來潮,貪花好色之人。”

將她的柔荑放在他的心口,像是這樣,就能讓對方感到溫暖,知曉他的心意一樣。

“錦好……”他的語氣慎重,一字一字的吐出:“我——愛——你!”

錦好一直極力避免揭開的二人之間的那層娟紗,此刻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直接的撕開,讓錦好有種無路可退的感覺,幾乎不敢直視眼前的人。

這種無法迴應的情感,最是讓人無法承受。

感情的債,是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錦好,請你信我。”謝明覃的聲音溫柔,卻斬釘截鐵:“只要你願意,我就全心全意守着你,護你一生平安,許你一世榮華,絕無半點虛言。你不用擔心世間的罵名,我以登上那個位置,只要我願意,就能幫你換個身份,你喜愛清靜,這裡就做你的寢宮,沒有世間的紛擾。就是你肚子裡的孩子,我也許他一世平安,你說……這樣可好?”

這麼一番話,可謂是威逼利誘,什麼手段都使出來了……

甚至連她腹中的孩子,都想到了,可謂用心良苦。

錦好不能說沒有半點的感動,可是她的生命,她的心靈,早就被一個男人填的滿滿,在分不出半點給別人了。

謝明覃還試着打動她,動人的誓言渀若蛛網,鋪天蓋地的想要將錦好這隻小蟲子兜裹起來,“錦好,只要你不負我,我願爲你負盡天下人……”

爲她負盡天下人?

這樣的罪名她可擔當不起,若是到時候背上一個紅顏禍水,豈不是冤枉的很。

他這樣說,置朱丹鳳等人於何地,她們可都是他同牀共枕的女人,爲他生兒育女的女人。

錦好感動過後,卻生出了無邊的怒意,爲朱丹鳳等人感到悲涼——男人是不是都是這樣,得不到的才最好。

強忍着心頭的怒火,她開口道:“殿下,不,皇上,我謝謝您的厚愛,只是你這份爲我負盡天下人的真情,我可承受不起。”

“皇家的後宮,對我來說,不過是看不見硝煙的戰場,充滿的算計,血腥,皇上,您覺得這樣的地方對我有吸引力嗎?還有,皇上,您將我藏在這裡一輩子,是真的因爲我喜愛清靜,還是我這身份,無法出現在後宮,向來太后,太皇太后,都不會喜歡我吧?”

她說道這裡,不再咄咄逼人,反而帶着點疲憊:“皇上,就算我求你了,放了我吧,你就是真的禁錮我一生,我也不可能心甘情願和你過日子,我的心早就給了另一個人,女人的心很小,給了一個人,就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了。你即將登上那個至高的位置,什麼樣的女兒沒有,何必強留一個不甘不願的女人在身邊,更何況還是一個充滿了風險的女人……你想一想,若是有一天,我的身份曝光,你將如何面對羣臣,面對世人……面對您的祖母和母親……還有我的父母……”

謝明覃微微一笑,不爲所動:“只要你肯留在我身份,天下的罵名,我自然不懼。”

錦好努力壓住心頭的怒氣,強迫自己鎮定,試着和眼前的男子講道理:“只是皇上忘了,我一直是個自私的女人,我的丈夫,只能有我一個女人,皇上,您覺得您能做到嗎?”

謝明覃做沉思狀,想了片刻,然後盯着錦好的眼睛道:“若是你堅持,我也只能如此了。若是你連兩位側妃都容不下,我回去後,就尋着藉口將她們打發了。”

錦好驚的跳了起來:“你敢?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她們可是爲你生兒育女的女人,你怎麼能?”

“好好好,你別急,爲夫不敢,爲夫不敢行了吧!”

錦好忍不住發飆:“你別爲夫,爲夫的,哪個是你的妻子?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嗎?你幹嘛好端端的將我禁錮在這裡。你救我性命,我感激你,可是你也不能就此讓我賠上一生吧!你喜歡我,是你的事情,我又不喜歡你……你怎麼能……”

說到最後,錦好再也控制不住自個兒去情緒,眼淚嘩嘩的流下,抽噎道:“皇上,你是要做千年明君的人,怎麼能做出奪臣妻子的事情,那是要遺臭萬年的。你還是將我送回去吧,我發誓,絕不會將此事透露出去,就說二皇子的人劫持了我,是皇上巧遇上,救下了我,好不好?”

謝明覃的臉色深沉,鐵青,顯然沒有想到,自個兒好話說盡,錦好居然半點都不爲所動,語氣森冷的說道:“你回不去了,即使我肯送你回去,威遠侯府也沒有你的立足之地。你的死訊已經天下皆知,金翰林正在快馬加鞭的往回趕,今日應該就到京城了。”

錦好驚的眼淚都不流了:“怎麼可能?我人還好好的,怎麼會有死訊傳出?”

“你人是好好的,可是除了我,根本就沒有人知道。但你的屍體,卻在五日前,被人發現。”

“五日前,發現我的屍體?這怎麼可能?”錦好有些發懵:“就是人樣貌再相同,可是翠兒伺候我多年,也不會認錯的啊。”

“你昏迷了整整六日。至於爲何你的下人分辨不出真假,那是因爲二皇子的人押着你留宿的客棧,半夜走水,屍體被大火燒的面目全非,只得從首飾和五官輪廓,身形,依稀可以辨認出,死去的人正是威遠侯的夫人。”

錦好膛目結舌,怎麼會這樣?隨即想通,立刻怒道:“那屍身是你準備的?”

謝明覃也不推遲:“是啊,那屍身也正好有孕,而且孕期也與你相差不多,自然能瞞過衆人的眼睛。我不但準備了屍身,還給你下了藥,讓你能夠安穩的睡幾天,你放心好了,那藥對你,對孩子都無礙,我自個兒的女人,孩子,我還能不心疼?”

“你爲了達到自個兒的目的,居然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連孕婦都不放過。”

“你先別激動,那屍身的主人,你可熟悉,不是別人,正是此次綁你的葉珊珊,至於她肚子中的孩子的父親,你也很熟悉,正是此次事件的主謀,我那好二哥。”他挑眉,做出一副詢問的模樣:“這樣,你還要同情她嗎?”

錦好徹底無語,一時間,不知道對這些消息該做什麼反應了。

錦好錯愕,束手無策之際,金翰林已經快馬加鞭的到了威遠侯府。

府邸那隨風輕飄的白色幔帷異常的刺目,讓他的鼻子頓時酸澀了起來,他下馬的時候,渾身無力,居然“砰”的一身,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金翰林這一摔,十分的重,也十分的狼狽,在地上滾了幾滾,卻還爬不起來。

阿寶大驚,他沒有想到,在他心中,幾乎無所不能的侯爺,居然會從馬背上摔下來,忙跳了下來,上前,將金翰林扶起來。

金翰林在阿寶的幫助下,緩緩的站起身子,擡頭看了一眼阿寶擔憂的神色,面無表情的跨進大門。

每一次,他回來的時候,都是雀躍的,腳步都是輕鬆的,因爲他知道,家裡永遠都有她在。

可是這一次,他卻覺得步子有千斤重,第一次,有了近鄉情怯的感覺。

所有的人都擋着不讓金翰林打開棺木,就是姚麗娟都哭着,擋着,實在是不忍心,那麼水靈靈的人兒,居然變成了那麼一副樣子,她當時看了就暈了過去,翰林這孩子與錦好的敢情那麼好,他怎麼受得了。

金翰林卻面無表情的打開棺木,看着那已經燒焦的屍體。

他木着臉看着,越看神情越是冷靜,他目光看向衆人:“你們說,這是好好?”

長公主點了點頭:“是,這輪廓,這身段,就連腹中的孩子,也都是三個多月。”

金翰林卻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這不是我的好好。”

聲音一落,姚麗娟等人目光一亮,狂喜起來,姚麗娟一把拉着金翰林的手臂,雙目發光,顫着嗓音道:“翰林,你是不是找到什麼憑證了?”聲音中,充滿了期盼和希翼。

金翰林搖了搖頭,他目光專注的打量這那焦屍,輕聲的說着:“沒有任何的憑證,可是我就是知道這不是她。”

聲音一落,衆人的目光又暗淡了下去,可是金翰林卻將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處,聲音溫柔而堅定,目光誠摯:“這裡,我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他掃了一眼衆人,用無比認真的聲音,說道:“不是她,絕不是她。若是她,我必然會有感覺,可是現在沒有感覺,就一定不會是她,她還安然無恙的在某個角落,等着我。”

他說到最後,嘴角甚至翹了起來:“她一定在等我接她回來。”

他的聲音那麼的輕柔,那麼溫潤,衆人的眼睛都酸澀起來,年輕的丫頭都捂着脣,嗚嗚的哽咽着。

影八終於忍不住跪在金翰林的面前,舉着長劍:“侯爺,影八辜負侯爺所託,只有以死謝罪。”說着,就要自刎。

金翰林卻用手指將長劍攤開,語氣平淡的說道:“你還不能死,給我領着府裡的人,去搜,挖地三尺,也要給我將夫人找回來。”

說完,又對長公主道:“母親,好好無恙,這不是好好,快將這些帷幔收起來。”

說着又跪在朱三爺的面前:“岳父,還請您將府裡是侍衛派出去,幫着尋找好好的蹤跡。”

朱三爺眼圈子通紅,卻一疊聲的應下:“好好好,我這就將人派下去。”

三個月的時光,匆匆而過,錦好的心也越來越惶恐,不得不說,謝明覃是個謹慎的人,這院子,根本看不出端詳,錦好藉故將院子走了一遭,都沒看出這是什麼地方。

因爲越發的惶恐,她的心情也頗受影響,她雖然爲了肚子裡的孩子,拼命的吃飯,可是人卻突突的瘦下去。

但是即使這般,她也從不懷疑,自己能出去,因爲金翰林絕不會放棄尋找她,哪怕那黑焦的屍體放在他的眼前,哪怕所有的人都會相信,那焦屍是她,但是她知道,金翰林是不會相信的。

別問她爲什麼,她就是知道。

謝明覃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因爲錦好的不妥協,因爲錦好的消瘦,也因爲金翰林的不放棄,他的人來報,金翰林正往這裡趕——想來,他是找到了這裡。

他其實應該即使將錦好移走,可是瞧着她日益消瘦,那原本靈動的女子,變成眼前這樣一個骨瘦如柴的女子,他的心陣陣的皺痛,他甚至生出一絲後悔來,他將她禁錮在這裡,真的好嗎?

他要得是一個會哭會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木頭娃娃一般的女人,更不是這麼一個漸漸失去生機的女子。

“他就那麼好嗎?他就那麼無可替代嗎?是不是,這世界上,除了他,再沒有人能給你幸福?是不是除了他,你誰也不要?是不是……即使我貴爲天子,也比不上他?”

他的嘴裡狂躁的說着話,身體卻微微的顫抖着莫名的憂傷,無法言語的在他的周身蔓延,將他整個人籠罩。

這輩子,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第一次爲一個女人耗盡心思,第一次爲一個女人輾轉反側,誰知道,卻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錦好的心顫了顫,她從來沒有見過謝明覃這個樣子,這樣完全的表露出自個兒的情緒,無阻,恐慌,不甘。

他不是總是壞笑着的嗎?他不是總是深藏不露的嗎?

卻原來也會有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的一面。

錦好心中在酸澀的同時,涌上一陣喜悅,因爲她從謝明覃的嘶吼中,看到一絲曙光。

她目光柔和的看着他,聲音清透,溫潤:“他是不是那麼好,那麼無可替代,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他的愛是唯一,是獨佔,是飲鳩酒如甘甜,我無法辜負。不過我也知道,皇上你不是比不過他,只是你來的太遲了,我早已將一顆心交了出去,除了他,就再也容不下別人。皇上,你註定要成爲胸懷天下的聖明天子,你的胸中有一片丘壑,不該讓我這樣自私的女人牽絆了腳步。皇上,放下執念吧,執着有時候未必是好事。”

謝明覃瞳孔驀地收縮,迷亂的眼光頓時暗淡,面色慘白,片刻之後,他語氣忽然變得平淡:“只因爲,他比我早嗎?”

錦好點頭:“是。”

“那許我下一世可好?”他的語氣,隱含着絕望,錦好的身子顫慄了一下,卻決然的搖頭:“皇上,我許不了你下一世,下一世我早已許給了別人。”

他們說過生生世世,她許諾了他,就不能再許別人,即使爲了保命,她也無法做到。

他慘笑:“你許他生生世世,卻連欺騙都不願意給我。”倏然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睛中射出鋒利的光芒,語氣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決絕:“好,既然你心中只有他,朕成全你,不過總要讓朕看看,那個男人對你的真心,否則朕如何甘心放手?”

他猛地轉身,語氣淡漠:“你跟朕來。”

當金翰林到達的時候,院子的大門敞着,護衛將他領了進去。

謝明覃沉着一張臉,端坐在桌子上,而錦好正木然的站着,手邊放着一杯酒。

“你來了?”謝明覃的聲音淡漠,聽不出一絲波動。

“我來了。”金翰林嘴裡雖然搭着謝明覃的話,雙眼卻直視着錦好,似乎看不夠一般,更像是一眨眼,眼前的人兒就會消失了一樣。

“她的命是朕救的,她腹中孩子的性命,也是朕所救,你若是想要朕放她自由,就替她們母子賠朕一條命。”他的尾音漸漸上揚:“你可願意?”

金翰林想也未想:“她向來喜好自有,被禁錮在此,又豈有快樂而言,若是用我自己換她的快樂,我願意!”

“那好。”謝明覃的目光深深的落在錦好的身上:“將那邊鳩酒端起來送到威遠侯的手上,讓我看看威遠侯的真情,是不是至死都不會對你生怨?”

“皇上,這對她太殘忍!”金翰林失聲。

“殘忍?朕對她殘忍?她對朕就不殘忍?”謝明覃冷笑,目光陰霾而暴戾。

錦好蒼白着臉色,卻咬着牙,端起鳩酒,送到金翰林的面前,四目相對,她一片平靜:“侯爺,對不起,爲了孩子,我只能如此!”

金翰林先是一愣,然後,含笑一飲而盡:“如飲甘甜!”

錦好淚如雨下,脣角卻彎起嬌豔的弧度,轉頭看向謝明覃:“皇上……”

謝明覃瞬間像是老了許多,瞧着眼前那對璧人,揮了揮手:“走吧!”

她說,他的愛是唯一,是信任,是飲鳩酒如甘甜,他不信,可是現在,他信。

他問自己,若是他,可能做到?

可能如此毫不猶豫的飲下?

忽然間,他發現不能肯定的回答自己。

或許,女人的心真的是敏感而纖細,這細微的遲疑,她都能感覺到。

不是她不願意愛他,或許在純粹的愛情面前,這份遲疑,都是致命的傷痕。

是他,自己愛的不夠,付出的不夠。

罷了,罷了,不是自己的,終須不能勉強,他的執着,能到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卻不能換取真心。

錦好拉着金翰林轉身:“走,咱們回家!”

“嗯,回家!”

他重重的點頭,大手牽上她的小手。

他的手修長,厚實,骨節分明,溫暖如火。

她的手瘦弱,纖細,冰寒如深潭之水。

一厚實一瘦弱,一大一小,一暖一寒,緊緊的相握在一起,就像日與月,看似遙遠,卻那麼的契合。

執子之手,與之偕老。

這世間,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會爲你不顧一切,飲鳩酒如甘甜。

而她幸運的是,很早很早,就知道,他就是那個人。

不離不棄,生死不變!

出了院門,錦好看向金翰林,笑靨如花:“你怎麼纔來?”低低的抱怨聲中,是說不出的親暱。

“對不起,我來遲了。”他擁着她,彷彿是珍寶失而復得。

“來了就好,我總會等到的。”

“只要你願意等,不管多難,我都會來的。”

她不說她等待的惶恐,他也不說他尋找的艱難,只是就這麼一直牽着對方的手,一步一步,堅定的走下去。

前面的路,依舊會有風雨,但也會有彩虹。

只要能牽着對方的手,他們就會有勇氣面對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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