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人的時候,馮母還是很給家裡男人面子的,把飯桌上碗筷一收,進廚房洗碗了,把客廳留出來。
馮偉安端着那個小小紫砂壺坐到沙發上,老神在在的等着七點鐘的新聞聯播,馮一鳴則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朱涵,不說其他的,這傢伙膽子還真不小!
也是,突遇事故,外面道上有人追命的時候,朱涵都有膽子直接把事情捅給馮家,徹底把市裡的局面攪渾,最後下馬的官員那麼多,關門倒閉的公司更多,而朱涵居然囫圇出來了。
馮一鳴轉過頭看看默不作聲的老爸,有點拿不定主意,朱涵這傢伙當初找到自己,當然是沒安好心,想着把黑鍋塞過來,雖然最後陰錯陽差的成了張長河一系大獲全勝的關鍵,但是對於馮家來說,這廝不僅沒功,而且是有過節的。
關於朱涵,馮一鳴倒沒什麼特別的想法,看老爸還在看新聞聯播,拉着朱涵坐下,聊聊建築、工程方面的事,雖然馮一鳴從沒涉足這一塊,但是大的方向總是心裡有數的。
開始只是隨口問了幾句,沒想到一直尷尬站在那的朱涵好不容易找到個話題,說起來滔滔不絕,馮一鳴很快發現,這個人極爲健談,思維敏捷,對建築、地產市場預期判斷很準,有很強的可塑性,一直守着個小小公司呆在青萍,很大程度上是受困於資金規模和人脈。
一直等新聞聯播放完了,馮偉安才起身咳嗽兩聲進了臥室,馮一鳴跟在後面,回頭給還愣神的朱涵使了個眼色。
剛進臥室,關上門,朱涵老老實實的向馮家父子道謝並道歉,這次要不是恰巧高速路段正好出了大事故,馮家把材料直接遞到張長河案頭,估摸着自己最好的結局也是帶着全家離開青萍。
“好了,你不用說了。雖然我很惱火,但是可以理解。”馮偉安緩緩說,“我讓人問了下,你在市裡口碑不錯,但是在行業里名聲很差,有點意思。”
馮一鳴也插了句,故意問:“我讓人查過了,那幾棟出自你手的大樓質量都很不錯,估計掙不了多少錢吧?房子不倒就行了唄,要質量那麼好乾什麼?”
朱涵從口袋裡掏出煙點上,吐出口菸圈,才反應過來,問:“能抽菸吧?我這就滅掉!”
“別啊,我看看什麼煙!哎呦,還是中華呢。”馮一鳴先去把臥室門鎖起來,纔拿着朱涵的煙盒給老爸散了根。
良久之後,朱涵沙啞而傷感的聲音才響起。
“馮市長是本地人,想必聽說過那個短兩米的馬路拐彎吧。”
馮一鳴眨眨眼,什麼短兩米的拐彎?聽都沒聽過!
馮偉安倒是皺着眉頭想了會兒,才試探着問:“是91年的那件事?三全路那條?”
“恩,91年的特大車禍,六輛車連環追尾,當場喪生的,就有我的父親……”朱涵深深吸了口煙,繼續說:“事後的事情馮市長你肯定是知道的。”
馮一鳴疑惑的看着老爸,這件事從來沒聽說過。
馮偉安盯着朱涵的眼神一直帶了絲提防和厭惡,畢竟這傢伙把馮家扯進了一場很可能會沒頂的風波中,最爲厭惡的是朱涵“利用”了自己兒子,當這幾句話說出口後,馮偉安的眼神顯得溫和了很多。
“恩,事後才知道,那個拐彎口施工事後偷工減料,發生了塌方,路面硬生生的短了兩米,導致……”
朱涵面無表情的繼續說:“90年的冬天,青萍下了場大雪,馮市長還記得嗎?當時的我還在市五建公司上班,住在集體宿舍,等我接到電話趕回老家,沉重的積雪在前一晚壓塌了房頂,我爺爺、奶奶、媽媽、妹妹……”
馮一鳴隱秘的抽抽嘴角,這廝不會是五月五端午節出生的吧?傳說這天出生的人克父克母克全家……
自己亡故的親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全都死於施工過程中的偷工減料,這造就了一個對工程質量無比看重的建築公司老闆?馮一鳴對此保持懷疑,他知道這種憤恨、義憤有着無與倫比的力量,但是並不能持久。
“所以你就對經手的所有工程的質量吹毛求疵?整整十年?”馮一鳴的話尖銳直戳人心。
朱涵苦笑道:“剛開始是這樣,沒多久就撞了無數的壁。之後對工程質量還是很看重,本想借此打響招牌,沒想到遭到無數同行的抵制,我又不想就此同流合污……”
馮偉安嘆了口氣,微微搖頭,“這次事件之後,恐怕你更受排擠了。”
朱涵點點頭無語,這是肯定的,這幾天他已經遭到太多的白眼和冷嘲熱諷了。毫無疑問,在所有同行的眼裡,是他朱涵壞了行規,把事情捅到明面上,不僅僅讓大家栽了個大跟頭,甚至還引發了青萍市的大地震。
幹這一行的人,個個屁股都不乾淨,這種一言不合就要寫舉報信的人,誰敢和他打交道。朱涵已經準備好把公司解散,去外地打工了,反正家裡除了種田的大哥,惹事的侄子,已經沒人了。
馮一鳴猶豫了會兒,擡起頭問:“你那家建築公司準備關門了事?我倒是可以給你找個投資商,不知道你……”朱涵這個人精於世故,心思縝密,膽子大卻有底線,對市場前景又有很強的預判能力,倒是個不錯的扶持對象,馮一鳴心裡模模糊糊有點想法。
“投資商?哪個投資商看得上我那家公司?設備都準備明天打包甩賣了……”
還會是哪家投資商?馮偉安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吸張,既然兒子有這能耐,還是由他去吧。
“給你留一成股,具體價格會有人和你商量的。”馮一鳴慢悠悠的說。
在商界跌爬滾打這些年磨礪出來的朱涵瞬間就反應過來了,是馮家要收購,居然還肯給自己留一成股?
朱涵偷眼看了看揣着紫砂壺不時抿兩口的馮偉安,咬咬牙說:“都已經一貧如洗了,還怕什麼!光腳不怕穿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