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四號下午一點十二分。
距離地震發生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倉庫門口通往外界的通道已經打通，但是對附近民居的搜尋救援工作還沒有結束。
通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在路過的時候，總會不自覺的瞄向圍牆邊的那片範圍不小的廢墟，那兒圍着一大片人。
有拿着擴音器大聲呼喚的女子，有高聲指揮的救援隊員，還有垂垂老矣頭髮花白的老人。
因爲地裂、房屋震動的原因，民居倒塌後的廢墟位置已經發生偏轉，無法確定具體地點，而救援隊員只能步步爲營，發現一個倖存者立即集中力量搶救。
已經挖出來五個人了……死了四個，包括倒黴的馮正峰，如今李翔對其再也沒了之前的抱怨，要不是馮正峰爲了中飽私囊大批次採購這些物質，鬼知道附近村落會死多少人。
“聽！”
“是手機鈴聲！”
“《歸去來》，神鵰俠侶的主題曲，是一鳴哥的手機！”
“動作快點！”
葉子姿丟下擴音器，摟着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的張淼的肩膀，“放心，肯定是聽到外面的動靜了，纔會放手機鈴聲，不然早就應該沒電了。”
“恩，對對……還有其他鈴聲，是張晶晶……”張淼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前面救援隊員爆發出一陣低低的呼喝聲。
“找到了！”
“快快，擔架！”
“先別動，將周圍清理乾淨，先補充水分。”
“吊瓶呢，生理鹽水！”粗通醫術的安保隊員回頭大聲吼道：“快點！”
“腿，腿被壓住了，小心！”宋航親自上陣，“繃帶、紗布不急，先把夾板拿過來，腿折了。”
“小心點，灌進去，不補充水分說不定就會……”
“發現生命先送水，呼吸通暢是原則……”
“傷口出血靠壓迫，夾板木棍定骨折……”
“生理鹽水”宋航大聲吆喝道：“快上來滴注。”
“擔架準備！”
外面那兩個渾身溼透的女子咬着牙透過人羣縫隙看進去。
斑斕的血跡、無力垂下的頭顱、緊緊握住的雙手、彎曲成s型的小腿……
“放心，至少命是保住了。”宋航擦擦手，走過來低聲說：“腿部骨折也不是粉碎性的，恢復痊癒的機率很高，已經上了夾板。”
“頭上的血跡……”
宋航的手頓了頓，“兩處傷口，現在還不好說，你們帶來的團隊裡有懂這方面的……不過傷口看起來厲害，血流的多，但傷害應該不大，就是時間長了，有點失血過多。”
葉子姿顫着聲低聲道謝，看擔架已經過去了，急走幾步跟了上去。
瘸了條腿的張淼正要跟上去，突然看見第二個擔架上那披肩長髮，回頭問：“張晶晶呢？”
“右手骨折，右腿兩處粉碎性骨折，現在不太好說。”宋航的臉色有點難看，瞄了眼張淼哼了聲遠遠走開。
對於宋航來說，接觸了不少次的張淼，當然不能和之前的張晶晶相提並論，雖然兩個人先後都執掌天辰慈善基金。
“老宋家裡……別怪他。”李翔走過來低聲說：“我知道，你和晶晶是表姐妹，也是堂姐妹。”
張淼垂下頭，“她怎麼樣了？”
“最大的問題是失血過多，倉庫可沒有準備血漿……”李翔低聲說：“而且臉部受創嚴重……”
兩串淚珠從張淼臉上毫無預兆的流下，雖然一直不對付，但好歹血脈相連，張淼心裡如何好受。
到這裡，附近的救援工作徹底結束，救援隊只來得及喝口水，立即被祖斌蔚安排去了隔壁村落，現在每多一個人，就可能多救下一條人命，何況多的是專業人士。
“怎麼樣？”葉子姿拿着毛巾一邊擦拭，一邊焦急的問。
“問題不大。”助理團隊中負責醫護的莊河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包紮和上夾板的手法很不錯，比我強，失血過多，因爲沒有儀器設備無法判斷到沒到警戒線……你注意多補充水分。”
“頭上的傷口呢？”
“一共三處，兩個是撞傷，一個是擦傷，現在沒條件縫合，只能先包紮一下。”莊河匆匆交代完，轉身去看張晶晶的傷勢。
葉子姿擡頭看見張淼臉上的淚珠，大吃一驚，“張晶晶她？”
“失血過多……”
“的確，是失血過多，其他幾個地方都不致命，而且在挖出來之前已經滴注過生理鹽水。”莊河面色嚴峻，嘆了口氣，“能不能撐過去，只能看她自己的求生慾望了……”
“血漿……血漿，鎮上醫院不知道會不會有，就算沒有，注射工具總應該有吧？”跟進來的李翔低聲說：“剛纔探路的結果，往鎮上的那條路還行，破損程度不是太高。”
“不好說，就算有工具，我也不建議使用，除非是密封好的，但是想在一片廢墟中找到密封好沒使用過的，太難了，就算零星有也應該被人搶走了。”莊河搖搖頭，“注意補充水分，如果有變化招呼我。”
看着急匆匆離去走向那一片傷員的莊河，張淼咬牙切齒的低聲咒罵，“該死的，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他！”
葉子姿低頭看着昏迷的一男一女，淚水滾滾而下，現在已經束手無策，難道真的要看運氣嗎？
……
雨稍微小了點，但是道路依舊泥濘難行，加上山間密林根本沒什麼路，一行人的前行顯得極爲艱難。
“停，小胡，看下地圖。”林浩渺招呼了聲，依靠在大樹上稍微回力，不服老不行啊，如果是當年在部隊裡的時候，這點路程算得了什麼。
身後幾個人迅速將雨披拉起遮住，打着手電筒仔細看了看地圖。
“距離三豐鎮十二公里，前面那座山翻過去就是停離鄉，附近有四個村落……不對！”小胡頓住了，轉頭看向右側，突然快步邁過去，找了個高處手搭涼棚仔細搜尋。
“怎麼回事？”
“前面那座山右側應該有個村子的……”
“方位會不會有問題？”
“應該不會，但是爲什麼看不見……”
林浩渺深吸了口氣，將靠在樹上的揹包托起，“走！”
十五分鐘後，一行人站在偌大的山坡前一動不動。
“整個村子都被埋了……”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只有山坡前那隻戀戀不捨離去的老黃狗突然汪汪嚎了兩聲。
想起臨行前老朋友打來的那個電話，林浩渺心裡有點不太好的預感，那個人真的能活下來嗎？如果在這個村落裡，八成連屍骨都撈不出來。
彭州市是蜀都管轄的一個縣級市，距離蜀都不到五十公里，這次地震，蜀都對於彭州市發生的一切雖然反應神速，但短時間內毫無辦法。
光是那條省級公路上多達數十處的塌方、道路沖毀就要耽擱至少兩天的時間，更別說在暴雨下搶修道路。
煩躁不安的情緒直到那份傳真通過隱秘渠道交到相關領導手中才告一段落。
六個倉庫，大量救援工具、醫療設備藥品，專業的救援搜尋隊伍……
這些物質完全可以成爲災區的生命線和大動脈，不僅能維持傷員的生命，更能夠救出更多的災民。
兩支部隊已經改變行軍路線，從不同的方向，向彭州市挺進。
而蜀都市絕不可能光坐在那等，在知道那隻救援搜尋隊伍掛靠在蜀都市消防局的時候，市裡要求消防局派出專業隊伍進入彭州市配合部隊的救援工作，再不濟也要大致瞭解彭州市的受災情況，以確定下一步的具體救援方案，要知道如今彭州市至今沒有任何信息流出來。
於是軍人出身的林浩渺自告奮勇挺身而出，率領這支臨時抽調組建的隊伍從蜀都市出發，通過各種交通工具-汽車、摩托、自行車冒險越過道路塌方處，又步行進入山區，企圖從茫茫密林中前往彭州市天豐鎮，那是這次地震的震中。
面前的困難不僅僅是天降暴雨、道路難行，更是不時發生的餘震，一個不小心就會滑落山坡……
但是對於極具冒險精神的林浩渺來說，實在是難得的體驗。
臨行之前，林浩渺接到發小吳震的電話，那位曾經見過不止一兩次面，去年彭州小規模地震時候還曾經來過的青年，居然也失陷於此。
雨漸漸停了下來，一行人在見過那個被完全埋沒的村落，那個很可能是全村唯一活物的老黃狗，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沉默前行。
才下午四五點鐘，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了，林浩渺有點心急，要是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還找不到任何一個村落，那就意味着工作進度很可能要往後推延至少七八個小時，至少……至少要找到第一批倖存者，將彭州人的聲音傳出去，全國數以億計的人在等着彭州人的聲音……
“停！”
“前面好像有人。”
小胡輕輕撥開面前的樹枝，探頭看了看，一臉的莫名其妙，“這是怎麼了？”
樹林外是兩棟沒有被完全摧毀的民居，越過民居不遠處隱隱可見村落，不過一眼看去，已經沒什麼樓層了。
面前的兩棟民居周圍站着七八個人，都神情嚴峻，閉氣凝神，有的人盯着亂七八糟的廢墟，有的人側過身耳朵不停聳動，甚至還有兩個人趴在地上耳朵緊緊貼着地面。
後面的林浩渺趕了過來，看了眼就明白了，這是在通過呼叫，以不同方位的搜救人員聽到的位置彙總判斷被圍困倖存者的方位。
果然那羣人中走出一箇中年人，以順時針方向繞行，不停敲打磚瓦，手中的擴音器淒厲的響了起來，但一秒鐘之後立即停止，以便其他人的傾聽搜尋倖存者反應。
“喂！”
林浩渺沒來得及阻攔，身邊的同事小胡已經大聲吆喝了一聲。
“什麼人？”正在繞行的中年人惱火的回頭，卻被林浩渺衆人身上的迷彩服吸引住目光。
“是部隊來了？”
“是軍人！”
“終於來了！”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紛紛響起，甚至兩個年紀稍微小點的青年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先是輕微的抽泣，之後涕淚橫流，最終嚎啕大哭。
“不不不！”林浩渺大踏步走出林子，“我們是蜀都消防局的救援隊伍，因爲通往彭州市的省級公路數十處塌方，我們是步行從山上爬過來的。”
“部隊和武警都已經出動，從兩個方向進入彭州市，應該在今天零點之前到達。”
爲首的中年人緊緊握住林浩渺的手，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
對於他們這些突遭大變的災民來說，看到外界哪怕一點點的營救痕跡，都會無比心安。
“喂喂，喂，三小隊請回話，三小隊請回話，是否需要加派人手？”
中年人胸前的對講機突然響了起來。
林浩渺一愣，普通家庭可不會有對講機，而且聽聽這稱呼，三小隊……說明對講機數量不少。
“蜀都消防局派出救援隊伍，從山上爬過來的，剛剛遇到。”中年人右手擦拭着淚水，左手掏出對講機，“這邊不需要加派人手，我會立即帶他們去倉庫。”
“明白，明白。”對講機裡傳出的聲音也突然振奮起來。
關掉對講機，中年人無奈的苦笑，“如今沒地方充電，只能偶爾用一用，以確保派出的救援隊伍不失聯，走，我帶你們去倉庫。”
“這邊需要幫忙嗎？”
“他們七八人夠了，而且倉庫那邊更需要你們。”中年人大踏步的往前走，“你們帶了什麼來？”
“因爲知道彭州市倉庫有救援工具、藥品，所以我們主要攜帶的是通信設備，衛星電話。”林浩渺示意大家跟上，
“當然了，也帶了一些清單上沒有的藥物和設備。”
剛轉過前面那座山，林浩渺就覺得眼前一亮，幾百米外的高處，一盞亮如明月的大燈正高高懸起，驅散黑暗，引人嚮往，成爲這一片黑幕中令人振奮的光明。
衆人氣喘吁吁的一路小跑，夷爲平地的民居，屹立不倒的倉庫，破破爛爛的圍牆，來往穿梭不停卻明顯有職責分工的人流，這些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倉庫裡已經坐滿了人，祖斌蔚不得不讓人在院子裡臨時搭建了躲雨棚，醫護人員不時在倉庫、躲雨棚之間來回跑動。
老人呆滯的眼神，孩子怯生生的表情，讓林浩渺的心猛地往下沉去，剛纔一路上碰到的幾隻救援隊伍都生龍活虎，讓他不自覺的將內心標準大大提高。
“你是林……”突然正在給一個孩子包紮傷口的女子盯着林浩渺，“消防局的？”
“是，你是？”
“我是張淼，去年我和一鳴哥一起來蜀都的，你去機場接機。”
“哦，對對對，我想起來了。”
“帶血漿了嗎？”
“沒……”
“那抽血注射器呢？”
“帶了……哎，怎麼了？怎麼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