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滅門

陳老太君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手掌抓得太緊了,那翡翠佛珠頓時也是不覺散落了一地。

她只覺得那胸口一陣又一陣子的鬱悶,讓她一時之間,幾乎也是喘不過氣來。

陳老太君卻也是顧不得自己身子難受,死死的抓住了許氏的手掌,顫聲說道:“還不請九公主裡面說話,今日這些事,那可都散了吧。你好生替我送走這些客人,也免得失了禮數。”

禮數?王珠眼睛裡卻流轉了幾許奇怪的東西。

她漆黑的眸子裡,流轉了一絲模糊的東西。

卻恍惚記得自己前世,和母親登上了陳家的馬車,兩個人瑟瑟發抖。

只想着,離開京城,離開那些亂民,方纔能有那一線生機。

“她們如今,是大夏皇族,若留於車中,於咱們陳家,可是沒什麼好處。”

“可是皇后娘娘畢竟也是陳家旁支,這些年來,雖然不說如何照拂,總是給了陳家一些好處。”

“好處?什麼好處。母親說了,陳家不必依仗皇后娘娘太多,也免得死去陛下猜疑,只要不涉入太深,什麼事兒都連累不到陳家。”

“縱然沒什麼好處,可兩個弱女子,兵荒馬亂的,可也是不知道如何生存。”

“亂世之中,什麼也沒有比家族更爲重要。什麼良心,又如何比得上這家族利益。”

再然後,卻沒人再爲她們兩個弱女子說話了。

陳老太君教導出的孩子,也正是和陳老太君一樣子。

在他們心目之中,陳老太君也是神明,什麼都是對的。

那時候,自己何嘗不是苦苦哀求,只要離開京城,自生自滅,也是罷了,不會再跟着陳家。

此刻陳家之人原本也是有些遲疑,然而那時候忽而追兵到了,陳家之人,頓時也是不覺疑惑頓生。

也許是做賊心虛,也許是因爲陳家骨子裡涼薄的天性作祟,陳家的人只以爲一切都是衝着陳後而來。然後,這一對母女就被推出車去,好分擔陳家的風險。

可諷刺的是,這些兵痞瞧中的只是陳家的財帛,卻並不是隱藏在馬車裡面的陳後。

陳後被認出了之後,頓時被送去領賞,而王珠則被認爲是宮女,成爲了裴嬌殺人射箭的靶子。

此時此刻,王珠靜靜的想,原來自己還是記仇的。

王珠淡色的脣瓣,輕輕開啓,柔聲說道:“還不將許管事給請過來,瞧瞧自己的舊主子。”

陳老太君眼前一黑,生生有些暈眩。

王珠,王珠,她可當真是半點餘地也是不留。

陳老太君一咬牙,只覺得眼前浮起了一片又一片的黑雲,整個輕輕顫抖。

仿若看到了陳家的屍山血海,而王珠就在上方,清秀的面頰流露出嗜血的笑容。

而在場之人卻不覺流轉了頗有興致的玩味笑容,

許管事?可不就是蕭家那前朝餘孽。

一名中年男子被帶上來,赫然正是那許管事!

他目光流轉間,眼底卻也是不覺隱隱有幾許怨毒之色,死死的盯住了蕭景。

王珠手中鞭子一甩,忽而就扯下了許管事一片袖子,露出對方手臂上刺青。

“好個許管事,你既是前朝餘孽,爲何仍然是這張臉,不是說了,你剝掉真的那個許管事一張臉,取而代之?”

王珠不覺說道。

“九公主,至始至終,我都是前朝餘孽。只是許多年前,我也厭憎了那等復國生涯。故而一心一意,留在了蕭家,只想過些平平淡淡的日子。之後娶妻生子,從前的日子,我原本都是淡了。可是忽而有一日,蕭公子尋上了我,不但揭破了我的身份,還要讓我爲他做一樁事情。多年以前,有人和前朝餘孽有所勾結,並且寫下了契書,以此分裂兗州,自立爲王。只是當時先帝手腕頗爲厲害,派了清王前去平判,將那所有的人均是一網打盡。可是那份契書,卻是在戰亂之中消失。當時但凡參與叛亂的人,差不多都是被清王殺了,唯獨其中,幾個身份尊貴的人,卻反而是還好生活着。”

“之後,蕭公子卻有雄心大志,不知怎麼,居然是尋覓上我,想要的自然是這份契書。那些與前朝餘孽勾結的尊貴之人,有些死了,可是有些卻仍然是還活着。不止如何,還位高權重,不同尋常。”

“這份契書,我自然是沒有的。若是有這樣子的東西,我怎麼還會是蕭家一個小小的掌櫃?爲了保全性命,我也是忽而就有了一個極好的法子。九公主,當時我雖不知這份契書的內容,卻親手摸過,知曉這是什麼材質。我祖上就是精通金石之術,並且也是精於此技。我就給蕭公子出主意,不若仿製這其中一角,做得栩栩如生。到時候切下來,送了過去,必定也是會將有些心中有鬼的人嚇得魂飛魄散,隨意索取。哼,我那時候只盼望自己能活命,蕭景怎麼算計別的人,我也是本來不在乎。”

“可惜那日,蕭景算計九公主,我露出了身份。原本我以爲蕭景會救下我了,可是卻也是沒想到,他反而命人追殺,欲圖要了我的性命。這位蕭公子,如今年紀還小,手中也是沒什麼勢力。可是他當真是個惡毒的人,沒有將我追殺成功,就打起了別的主意。他爲了讓別人相信,他這個主子居然是毫不知情,居然殺死了我的夫人,再埋下去一具腐敗的屍體。什麼面具,什麼李代桃僵,那可都是假的!”

陳老太君慢慢的回過神來,卻隱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蕭景這個惡毒之人,當真可謂心思狠毒,十分可恨。

他做了契書一樣的材質,又裁下去一片,並且送到了寧國公面前。

可憐陳家上下,居然是被蕭景這樣子虛以委蛇的計策,鬧得可謂團團轉。

也許最初蕭景也並不是那麼確定的,可是等陳家被蕭景如此要挾,任由蕭景予取予奪,恐怕蕭景早就猜測得到這其中事實。

此事此刻,陳老太君早就是將蕭景恨到了極點。

今日陳家的所作所爲,無不是將陳家推入那等水深火熱之中!

誰也是不會相信,陳家乃是無辜。

這一刻,陳老太君內心之中,甚至不覺涌起了一縷後悔,若是順了陳蕊,當真退了這門婚事,豈不是能讓陳家乾乾淨淨的?

然而再如何後悔,這樁事情已經是不可追。

蕭景微微一閉眼,心中卻也是不覺升起了一縷涼意。

他就不相信,是王珠自己破了自己這個局。

可若不是王珠,想來也只能是那個人了。

蕭景神色微微有些漂浮,耳邊卻也似乎又聽到了晏修甜蜜蜜的嗓音。

“阿景,你總算是相信了,我的判斷,是永遠不會有錯的。你家這個許管事,那可當真是個前朝餘孽。”

蕭景記得那個時候的自己,縱然喜歡晏修又如何?可是話兒都不敢多說,生怕多說了一句,晏修那麼聰明,就會瞧出自己的心思。

晏修在冬天,總愛穿那雪白的狐皮披風,明明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眉宇間卻也隱隱多了幾許妖異豔麗的味道。

蕭家沒有一件東西能讓蕭景喜歡,唯獨每次瞧到了晏修時候,他方纔會覺得有幾分歡喜。

晏修總是那樣子的,他年紀輕輕,卻好像是浩瀚的海洋,總是讓人瞧不出晏修的深淺。

那時候蕭景隨口啊了一聲,卻也是並沒有如何將許管事放在心上。

別人的性命,他始終沒放在心上。蕭景只是準備着,讓官府的人來捉拿許管事的。

可晏修卻笑着搖搖頭:“你若是這樣子做,那可當真是暴殄天物,實在是沒趣得很。這個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那就是拿捏了某個人的把柄,死死的捏住在手中。倘若是這個樣子,就好像是有了一件最好玩的寵物。看着他恐懼、擔心,卻是一點兒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更是擺脫不了。比如,如今你大可以要挾,要挾許管事爲你殺人,除去你最厭惡的繼母。”

蕭景目光輕輕的閃動:“我不喜歡用這種粗魯的法子,更何況,也要讓那女人死得恰到好處。”

晏修笑了起來:“我不過是打個比方罷了,你也不必如何當真。蕭景,完美的計謀纔像是最好看的藝術品,絕非尋常粗製濫貨可比。以後你知道玩弄人心的樂趣,方纔知道怎麼樣最大程度利用一個人。”

晏修的話兒,彷彿只是昨日,猶自在蕭景的耳邊迴盪。

可是當初這樣子說話的男子,卻也是早就已經形同陌路,再也是回不來了。

故而王珠揭破了蕭景的軟肋,點破了蕭景的秘密,而蕭景第一反應,則是晏修爲了王珠,而這樣子出賣了自己。

是了,是了,自己絕不會輸給這個女人。

如今王珠盯住了蕭景,緩緩詢問:“蕭公子,事到如今,你又還有什麼可說的?”

陳老太君此時此刻,面色卻也是不覺蒼白,什麼話兒都是說不出口的。

蕭景若是指認陳家,恐怕陳家就會毀在了蕭景手上。

陳老太君心中卻頗爲酸苦。

那日寧國公向她坦誠,她方纔知曉這樁事情。

說來當真是可笑得很,同牀多年,她方纔知曉自己這個事事考慮周到的夫君,當年居然是會有這樣子的狼子野心!

11

這可是會生生的毀掉陳家的。

她原本是想要出聲呵斥,可瞧着蕭景,這呵斥的話兒也是吞了回去。

蕭景倒是比旁人要鎮定許多,聞言也只是輕輕的笑了笑:“九公主,你要說的,那就只是這些,那可當真是令我失望得緊。”

王珠瞧着蕭景,眼睛裡不覺微微有了些探尋之意:“已然這樣,莫非還是不夠?”

“雖是如此,卻也是自然不夠的。”

蕭景冷哼一聲:“一個前朝餘孽的話,連下賤的青樓女子都是不如,又怎麼會隨意指證,說別人的不是?這可真是,可笑之極!”

蕭景一雙眸子裡面,飽含了濃濃諷刺之意:“若是隨意指證,已經是可以當真。那九公主不是說了,我已經試探出究竟是誰勾結前朝餘孽。倘若我張口這麼一說,豈不是滿城的權貴,均是可以隨意攀誣?九公主,你若不喜歡誰,我就將誰拉下水。九公主似乎不喜歡陳家,就讓陳家這般又如何?”

而蕭景這樣子的話,卻讓在場諸位臉色都是頓時不覺變了。

蕭景言下之意,倘若定下他的罪,他隨口這麼一說,必定也是會讓別的人全家牽連!

原本也不過是看個樂子,可如今所在之人卻也是均不覺有些後悔了,生恐蕭景會胡言亂語。

蕭景那張溫雅的面容卻不覺流轉了狠色,既然是要鬥,那就乾脆鬥得個魚死網破!

反正自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必定不會讓王珠好過。

蕭景這樣子說,在場之人心裡面均是苦惱得緊。

若是旁人,必定也是會顧忌一二。

可是如今,和蕭景相對之人赫然正是九公主王珠。

王珠的性子十分剛烈,什麼事兒都是由着她的心思,既然是如此,王珠也是未必會服軟。既是如此,想來王珠也是會不依不饒。

可出乎衆人的意料之外,王珠卻微微一笑:“蕭公子,你居然如此當真,不過是和你說笑罷了。這些前朝餘孽的話兒,自然也是一個字都是不能夠相信的。”

蕭景聽到了這兒,卻也是不覺微微一愕。

王珠這樣子說,究竟也是什麼意思?

居然好似,王珠服軟了一般?

可是內心一股子的不安頓時也是涌過來了。

王珠雖然是笑着,卻也是那般鎮定自若,清秀的面頰卻也是並無慍怒。

只見王珠微微示意,一名侍衛向前,頓時一劍將許管事洞穿!

許管事面頰之上微微有些錯愕之色,卻也是談不上如何的驚訝。

自己身份既然是如此微妙,一次又一次,想來也是絕不會活下來。

“這公道自然是在人心,蕭公子,今日爲什麼我要動你呢?你大可以離開陳家大門,不必理會別的。若是這個許管事冤枉了你,這也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是清清白白,想來蕭公子也是會安然無慮——”

王珠一瞬間,眼珠卻也是深邃起來:“否則——”

否則若蕭景當真要挾了誰,知曉誰與前朝餘孽勾結。那樣子一來,這些被蕭景要挾的人,必定是會將蕭景殺人滅口!

蕭景一瞬間忽而也是明白了王珠惡毒的心思,面色也是難看之極!

王珠就是這樣子大大方方,至於殺人滅口的事兒,自然能有別人代勞。

如此明着張揚、肆意、惡毒,蕭景卻也是頓時覺得一股子冰涼之意涌上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此等女子,當真是可恨之極!

一時之間,蕭景微微有些慌亂,不覺有些口不擇言:“你當真不知曉,這兗州究竟是有誰和前朝餘孽勾結?”

話兒一出口,蕭景卻也是不覺微微有些後悔起來。

這樣子一說,豈不是短了氣勢?

他心慌無措之意,可謂展露無遺。

王珠嘆息:“我爲什麼一定要知曉,或者不如說,爲何一定要從你這兒知曉?蕭景,你會告訴我嗎?恐怕,別的人還會以爲我是公報私仇!”

陳老太君死死的抓住了許氏,眼前卻也是不覺微微有些暈眩。

是了,這也是陳家的最後機會。

蕭景,一定要死,一定要死的!

而蕭景冷漠的掃過了眼前這些人,瞧着他們眼底裡的神色,最後卻也是落在了陳老太君的身上。

就是這個死老太婆,此時此刻,也是想要自己的那麼一條命。

王珠,那可真是狠辣,當真是衆矢之的!

蕭景好似毒蛇一般的目光掃過了王珠,有時候殺人,似乎都是不必需要什麼證據的。

而蕭景卻也是不願意在王珠面前失態,頓時挺直了腰身,一步步的走了出去。

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蕭家,蕭景慢慢的倒了一杯酒。

自己就是砧板上一塊肉,如今別人都是虎視眈眈,正等着那麼一刀,給狠狠剁下來。

蕭景取出了一壺酒,慢慢的把玩這精巧的酒壺,忽而輕輕的打開。

隨意一轉,裡面瓶蓋裡面許多粉末,都是落入了酒水之中。

這樣子精巧的設計,是蕭景特意讓人準備的。裡面的粉末乃是五石散,一旦飲下去,那就是昏昏欲醉,並且喪失神智。

他不覺想起了晏修,晏修頂着那樣子的臉兒,卻冷漠得很。

可是最初,晏修倒也並未全然是這樣子的。

那時候的晏修,似乎還當真對自己有些情分。

直到,直到自己將這個設計精巧的酒壺放在了晏修面前。

這枚酒壺做得十分精緻,在蕭景瞧來,可謂是天衣無縫。

可是晏修只瞧了一眼,頓時就不覺笑了起來。

“阿景,你救了我一命,今日我就不殺你了。只是人都是這個樣子,總是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晏修手一揮,蕭景脖子之上頓時就添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而蕭景更是知曉,若是晏修再多那麼一點勁兒,恐怕自己就已經是死了。

那時候,他驚魂未定,內心之中卻也是頗多惶恐。可更多的,卻也是一股子的憤怒。

因爲晏修言下之意,自己像的那個人,居然是蕭夫人。

在蕭景年紀尚幼的時候,蕭夫人就將那藥粉混入了湯水之中,哄着那個單純的少年吃下去。

等着這個少年按捺不住,與她相好。

如今蕭景輕輕撫摸面前這個翠壺,心中卻也是不覺若有所思。

就算他並不想要承認這件事情,然而此時此刻,他忽而發現晏修說的居然是真的。

自己這虛僞的笑容,狠辣的心思,變態的愛情,一切的一切,都是很像那個自己恨了那麼多年的女子。

蕭景一邊這樣子想着,一邊手指微微顫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些殺手,隨後就到了,說來他一直都是那樣子的嬌貴,並不想擔驚受怕。

可是若是喝下了這杯酒,自己頓時也是會神智失常,再也是回不去了。

一想到了這兒,蕭景頓時也是不寒而慄。

這麼多年了,自己小心翼翼,仔細呵護的性命,如今卻也是被王珠帶走。

無論是他的性命,還是晏修,最後都是並不屬於自己。

這亭中的美人蕉,開得十分嬌豔,鮮豔得好似能滴出血來一樣。

蕭景輕輕的採了一朵花兒,輕輕別在了自己鬢髮之間。

倘若只看容貌,他確實是一個容貌姣好,討人喜愛的少年。

他慢慢的,慢慢的,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眼前漸漸有些朦朧。

卻似乎瞧到了一道身影,緩緩的從天而降。

那人一身寬大的雪色衣衫,長袖在風中輕輕的飛舞,廣袖似雲,手中卻輕輕舉着一把嫣紅無比的傘,瞧着當真是宛如仙人。

蕭景癡癡的瞧着,以爲自己藥性發作,所以瞧花了眼了。

可等他瞧得仔細些,卻也是頓時發覺,眼前男子並非屬於蕭景的幻覺。

蕭景忽而笑了起來,頗有些欣慰之意:“你來了,你果真來了。晏修,我就知道,你對我,不會一點情分都沒有。咱們很小時候就相識了,我還救過你的命,而你,也是真心待過我的。可惜,可惜——”

蕭景嗓音漸漸小了,卻也是不覺流轉一縷痛楚之色。

晏修卻輕輕一笑:“阿景,你可覺得,九公主是個十分聰慧的人。我的眼光,總還是有幾分的。這世上的人,大都是庸碌,難得碰到一個聰明伶俐的人,似乎能夠懂我的人,也讓這個世界變得有些有趣了。”而蕭景扶住了腦袋,卻也是一陣子的痛楚。

那些藥效,如今漸漸的,已經是發作了,故而讓蕭景不覺有些痛苦難當。

原本自己期待的醉生夢死,似乎也變得讓蕭景厭惡起來。

只因爲他實實在在的,想和晏修多說兩句話兒。

可是如今,晏修口中所言,字字句句,卻偏生是王珠,是那個讓他厭惡之極的女人。

一想到了這兒,蕭景更是難以忍受。

他的額頭咚咚的磕着石頭板面,面頰之上卻也是流轉痛楚之色。

蕭景一陣子的難受,卻偏生抵禦不了腦子裡的陣陣暈眩。

蕭景不覺粗聲粗氣:“不要提那個女人,絕不能提那個女人!”

晏修卻自顧自的說道:“所以九公主很是聰明,尋常的人,只會將你扣住,詢問這前朝餘孽的下落。可是你不但未必會說真話,整個兗州的權貴也是會對九公主頗爲忌憚。可是呢,還有一種更好的法子。比如,將你作爲魚餌,再好生瞧一瞧,究竟是有哪些人,會對你下手。而對你下手之人,必定是心虛的人。”

蕭景驀然擡頭,死死盯住了晏修。

晏修卻冉冉一笑:“不過九公主雖是聰明,卻也是沒什麼可用的人才,既然是這個樣子,我就好生替這位九公主,如此瞧一瞧了。”

他這樣子說話,蕭景卻也是不覺死死盯住了晏修。

“阿修,這麼多年了,我知道你對我全無情分了,可是,可是——”

蕭景對那些苦命的女子十分殘虐,然而此時此刻,他面對晏修,卻不覺結結巴巴的,甚至一句話兒都說不出來了。

好似蕭景這樣子的人,此時此刻,卻也是不覺添了幾分純情的味道。

“可是有那麼一刻,有那麼一點,對我有幾許情分?”

便算如今,晏修待自己如此情狠,可是當初,卻也是未必無情的。

至少,至少自己還活着。

晏修嘆了口氣:“你若聽實話,我就告訴你,從你告訴我,你喜歡我那一刻開始,我就厭惡之極。就好似你厭惡蕭夫人一樣,那樣子的感覺,也沒什麼差別。”

蕭景對他畸形的喜愛,若只是喜愛罷了,晏修也不見得會如此。

可蕭景用送上一壺加了東西的酒,表示了那份的喜愛之情。

從那以後,他對蕭景的情分,亦是蕩然無存。

這樣子的回答,於蕭景而言,卻再沒好似比這個更絕情的。

就好像蕭夫人,她也以爲,蕭景對她是有些情分的。

可實則,蕭景背後,卻也是對蕭夫人充滿了嘲諷,笑話蕭夫人的不自量力。

如今晏修卻說,他的厭惡心情,和自己當時一般。

如此冷漠言語,卻也是割裂得蕭景心尖一陣子的疼痛,讓蕭景大口大口的喘氣。

“晏修,我,我救過你的。如今,我也快要死了。你瞧着咱們相識一場的份兒上,讓我瞧瞧你的真面目。你的樣子,我似乎都是忘記了。隱隱約約的,卻記得咱們初識時候的場景。你被河水衝了下來,臉都凍白了,身上也那麼多傷。我偷了藥材,可是好不容易讓你活過來的——”

蕭景嗓音越來越低,眼睛裡面,卻也是忽而流出了期待的光彩。

晏修手指輕輕摘取了面頰上的白絹,面上疤痕那也是滋滋的響動,慢慢的癒合。

風兒輕輕吹拂晏修的烏黑髮絲,這天地之間,誰也是不知曉晏修的真面目。

唯獨蕭景這樣子瞧着,眼睛裡漸漸流露出了癡迷的之色。

那風輕輕吹拂晏修的衣衫,讓晏修衣衫緩緩的綻開,彷彿一朵蓮花冉冉綻放。

藥性漸漸的發作,蕭景腦子裡暈眩之意也是漸漸濃了,那一雙眼睛之中,卻也是漸漸失去了清明之色。

他身子不覺輕輕的跌落,驀然脣角綻放了一縷癡傻的笑容,當真是觸目驚心。

這個兗州城中的蕭家公子,到底也還是瘋了。

晏修瞧着已經癡傻的蕭景,卻自顧自的,緩緩說道:“不過,在那之前,你卻是我唯一的朋友。”

晏修瞧了瞧蕭景,心中其實並沒有如何難受,只微微有些惆悵之意。

他伸出了手,再以白絹覆面。

晏修靜靜的想,前世的王珠,最後經歷了什麼,自己是不知道的。

也許誰也不知道,重生之前,驚才絕豔的碧靈宮沒有活過二十歲。而他二十歲生日的時候,一個落難公主救了他這個病人,並且省下了銀錢,給他煮了一碗麪吃。

前世蕭景出賣了自己,可是縱然是這樣子,蕭景仍然是覺得委屈的,只因爲他喜愛自己,而自己卻是對蕭景沒有半點回應。

人生,也不過如此,誰都有那許許多多的理由,總是爲了自己的立場,覺得自己所做之事都是對的。

陳家如是,蕭景也何嘗不是如此?

晏修眼波流轉間,眸子卻也是掠過了柔順的水色。

前世,自己瞧得很重很重的東西,如今卻也是瞧得很輕。這天地之間,無論什麼事情,在晏修的眼裡,都已經不過是一場遊戲了。

天色漸漸晚了,天地間仿若籠罩了一層朦朧的黑紗。

一些踏踏的腳步聲雖然是細碎,卻也是逃不過晏修的耳中。

晏修笑了笑,整個兗州的權貴都知道蕭家會遭遇不測,可那又怎麼樣呢?居然是沒有一個人在意,也沒誰去幫襯。

這一場屠殺,是王珠扯到了所有的人面前,卻讓每個人都袖手旁觀。

晏修足尖輕輕一點,就從地上掠起,站在了屋頂之上。

遠處慘叫之聲,卻也是隱隱約約的傳來了。

晏修的脣瓣,流轉一縷冷凜的笑容,眼裡卻也是神光流轉。

可是蕭景卻忽然不覺,他臉上帶着天真無邪的笑容,也不知道做了什麼美夢,顯得也是說不出的開心。

而這個樣子的蕭景,忽而就有些像那個蕭夫人喜愛的蕭景了。

又蠢又笨,好似吃飽了喝足的貓兒,隨意而慵懶閒散。

很快若干黑衣人掠了過來,瞧準了蕭景,忽而卡主了蕭景的脖子。

晏修瞧着那些人檢查蕭景的麪皮,瞧着蕭景有沒有易容,甚至在蕭景臉頰之上劃破了一道口子。

等到確認了蕭景的身份之後,這些黑衣人頓時也是手起刀落,咚的一下將蕭景腦袋給生生砍了下來。

那顆腦袋在地上滾了幾圈兒,臉頰之上仍然是帶着那天真無暇的笑容。

隨即這些黑衣人將一些桶裡東西到處潑了,空氣之中卻也是不覺流轉一股子油脂味道。

四周原本陸陸續續的有了慘叫之聲,可是過了一陣子,這些慘叫之聲卻也是漸漸的消失了,周圍頓時變得安安靜靜的起來。

想來蕭家上下,所有的人,均是被殺得乾乾淨淨的。

晏修卻也是嘖嘖做聲,無論蕭景是將東西給了別的人,還是藏在了蕭家的某一處。這一切的一切,均是不會有任何的變化了。

火苗一點燃油脂,呼啦一下,頓時也是點燃起來了。

熊熊的烈火吞噬了蕭家的房舍,而那樣子的火光,卻也是不覺輕輕的撲在了晏修的面頰之上,有着一股子驚心動魄的豔麗。

離蕭家不遠之處,暗巷之中,爲首的黑衣人擦拭了刀鋒之上的血跡,卻也是不覺冷冷的說道:“主人囑咐,蕭家上下,一個不留,你們可是做得妥當?”

隨行黑衣人亦是紛紛點頭,說到了殺人,這世上原本沒比他們更加精通。

可就在這時候,那沖天的火光之中,卻也是驀然掠出了那麼一道人影。

那人掠得飛快,輕輕幾個起落,一下子就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這一切除了那黑衣首領,別的人均是沒有瞧見。

而那黑衣首領,一時之間,卻也是不覺以爲自己瞧花了眼了。

他認爲此事必定不是真的,這個世界之上,又怎麼會有這樣子驚世駭俗的輕功呢?必然是有人故作玄虛,方纔如此。

王珠在木蘭行宮,輕輕的推開了窗戶,瞧着蕭家所在方位沖天大火,容色卻也是不覺冷了冷。

滅門之禍?

她原本確實是一番打算,意圖將蕭景當成魚餌,可是至多不過想着,有人要暗殺蕭景。

可是卻也是沒想到,那些人喪心病狂,居然將蕭家屠殺殆盡!

於是可見,幕後之人,必定是擁有了一番可怕的力量。

王珠精緻的容顏宛如白玉雕刻一般,而那天邊融融的火光,卻也似乎給王珠的面頰,增添了那麼一縷融融的血腥暖色了。

陳家,陳老太君如熱鍋上的螞蟻,翻來覆去,總是不能安心。

想到了陳家處境,陳老太君內心之中卻也是不覺流轉了幾許酸苦之意。

陳家這些年來,素來都是低調之極,她怎麼也都是沒想到,陳家居然還有那買兇殺人的一天。

可縱然是不肯相信,這卻偏生就是真的。

若不除掉蕭景,陳老太君也是絕不會心安的。

就在此刻,許氏卻也是不覺匆匆而來,更是有幾分急切的說道:“老夫人,咱們派去的人,可是,可是全部都死了。”

陳老太君頓時如遭雷擊!

許氏趕緊挽住了陳老太君的手掌:“可他們雖然是死了,卻是,是被其他的殺手所殺,而蕭家滿門,都是被屠殺殆盡!”

陳老太君也是一陣心涼,陳家雖然是買兇,可只囑咐殺手少驚動別人,殺了蕭景那也就是了。

卻萬萬沒有想到,有些人出手,居然是這樣子的狠辣,轉眼之間居然就是將人屠殺殆盡。

可回過神來,陳老太君居然是不覺一陣子的心安。

平時她吃齋唸佛,菩薩心腸,連肉都少吃。

不過此時此刻,聽說蕭家滿門良賤都是死了,陳老太君卻是由衷的高興起來了。

死了纔好!

如此手段,這纔是乾淨利落,絕不會有那後顧之憂。

許氏心中也是十分矛盾,一方面,對方手段狠辣,她的內心之中也是頗有疑嫉之意。

而另外一方面,許氏想到陳家若是能夠平安,自己也是能歡喜幾許。

此時此刻,許氏卻不覺想到了王珠的嘲諷,更想到了陳蕊。

對於陳老太君而言,陳蕊只是一個受寵的孫女,一旦是沒那麼聽話,就會棄如敝履,不是那麼喜愛了。

可是對於許氏,她對女兒的情分,卻也是要深了許多了。

如今許氏瞧着陳老太君鬆了一口氣,卻也是不覺小心翼翼的說道:“母親,如今蕊兒又應該如何處置?我瞧那也是該從姚蛟那裡接回來,否則當真壞了名節,整個陳家也是會名聲不好。如今,如今應當還是來得及的。”

許氏只覺得姚蛟是個輕浮的無賴,自己那花朵兒一般的的女兒,又怎麼能送到姚蛟面前呢。

可是許氏方纔只提了陳蕊的名聲,陳老太君那有些兇狠的眼神,卻也是不覺頓時掃過來了,讓許氏卻也是不覺打了個寒顫!

許氏急忙說道:“我只是想着,蕊兒到底年紀小,不懂事,正因爲是沒有人教導,所以方纔是這樣子的糊塗。母親,更何況蕭景是什麼樣子的人,其實都是心知肚明。她雖然忤逆,可是不願意嫁人,也是情有可原。更何況,若非蕊兒不肯嫁人,今日九公主發難,咱們陳家,恐怕也是落不得什麼好了。”

許氏這樣子說,卻讓陳老太君面色變得十分之難看。

其實也許陳蕊錯的並不是不夠聽話,而是錯在忤逆陳老太君,最後還顯得陳老太君錯了。正如許氏所言,陳蕊若是聽話,如今陳家早就沒了。

所以陳老太君此刻,居然對孫女兒生起了幾分忌憚厭惡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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