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路，我忍不住再問：“可是，傅大哥不是說，穆遠是他的好兄弟嗎？”
宋女瑤看我一眼，“他當然不知道自己喜歡穆遠，若知道，想必也不會滿地找他了。”
我又吃了一驚，“所以，傅大哥喜歡穆遠，只是你認爲的？”
宋女瑤瞪着我，“你懂什麼！這種事情，當然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自己當然不那麼認爲，可事實如此。”
我嘟囔着，我也是旁觀者，我怎麼不覺得？難道她閱歷廣，所以見識也比我高一些？
我想這一點，不禁覺得好笑，宋女瑤她還真是個獨特的人。
“那，你既已認定了傅大哥有喜歡的人，爲什麼還去喜歡傅大哥？”我這就有點費解了，聽我這樣問，她難得沒有瞪我，而是淡淡地說，“他不知道自己對穆遠的感情其實已經超出了兄弟之情，而我，在他沒有找到穆遠之前，能夠一直能這樣陪在他身邊，也是好的。”我看着她，不知爲何覺得她此時話裡充滿了悲傷，我迷茫地問，“爲什麼要這樣？明明知道那個人心裡沒有你卻還去喜歡，不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嗎？”
宋女瑤嘆口氣，“你還小，是不會明白的，等你遇到那樣一個人的時候，你就知道，什麼是情不得已。”
我忙說，“那還是不要了！我纔不喜歡委屈自己做任何讓自己不高興的事情，尤其是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明明不喜歡卻還黏上去，得多難受啊！”
說完，我突然停住了，我想起了上一世，元岑明明表達了拒絕之意，可是我還是不管不顧，撒嬌着，央求母親，讓父親在皇上面前下了聖旨，最後和元岑結了親。
當時，我一心只想着找到了良人，一心只認爲自己有了喜歡的人，認爲他是全天下最適合做我夫君的人，卻沒有想過，若強逼着一個不喜歡你的人娶你，那人會是什麼感受，也沒有想過，那人是不是有自己喜歡的人，或許因爲自己的胡攪蠻纏，壞了人家的好姻緣。
這一世重新爲人，而且換做了庶出，不受寵的四小姐，過了這麼幾年，才當真知道從前的日子過得多麼任性妄爲，仗着自己身份權勢，做過多少讓人背地裡怨憎的事情。而其中最大的一件，恐怕就是強逼着元岑娶我。當初茶樓裡聽說書，覺得元岑行爲實屬過分，一點也不明白我的女兒心，更覺得他背地裡出陰招，反而激起更加要嫁他的決心。如今回想起來，這是何等可笑的理由？就爲了所謂的一見鍾情再見傾心，就許下別人心不甘情不願的姻緣。以我今日衛知還的角度再看衛出岫，當真比衛芷嫿好不了多少。
我自嘲一笑，或許真是上輩子做了許多錯事，所以這輩子才得了許多劫難做報應。
十歲那年我自己落入水中，高燒三天，母親大怒認爲是衛芷嫿推我入水，當時把衛芷嫿打得奄奄一息，我醒來後，又何曾爲她求過情或是辯解半句，當時心裡亦不覺得有愧。
十一歲那年男扮女裝入了蒼松書院，在書院攪得天翻地覆，成日裡帶着石簡逃課逃學，讓他陪我打架陪我逛青樓楚館，哪樣新鮮看哪樣，後來石簡成了個不學無術只知玩樂的紈絝子弟，我又何曾捫心自問過這其中有我的原因。上一世我只叫石簡是傻子，沒有自己的腦子，但事實上，他明明有大好的前途，就像如今一樣，騎着老馬披着舊衣入學，還能罩住衛寧。
十三歲那年衛芷嬙出嫁，因爲不受父親寵愛，被許給了一個有利於父親仕途發展的人家，可是那家的兒子早已經納了許多美妾，流連煙月場所，我扮成男裝與石簡上青樓聽曲時沒少遇見他，也深知他的爲人，那時候衛芷嬙過來央求我，我是如何回她的？這是爲了我們衛家未來的好，你該爲自己能幫上忙高興。明明父親那樣寵愛我，我說什麼，他都會答應。可是我卻用那樣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了她，拒絕了一個女孩子唯一且最珍貴的幸福。
…………
從不曾想過，上一世，我竟是如此冷漠自私的人。高高在上，看不起所有人，也自認爲自己不可一世，高傲自大，那說書先生說的，可不是如此。紈絝女子，狂傲無禮。
細細回想起來，難怪當年我身邊除了石簡和堆錦，除了疼愛我的父母，再無朋友，再無親人。
恍惚間，宋女瑤叫了我一聲，我回過神來，自己還走在鄴京城的大街上。
宋女瑤站在我面前懷疑地看着我，“你想什麼，那麼出神，叫了你這麼多聲都沒聽見。”
我愣了愣，隨後微微一笑，“我在想我的前世今生。”
宋女瑤只當我是嘴巴癢，切了一聲，“那你倒是想出來什麼了？”
我仰頭看她，用力點頭，“嗯。我想出來了，今後一定不要像前世那樣活着，一定不要，再做勉強別人的事情！”
宋女瑤翻了個白眼，邁着大長腿走了，“不知所云！”
她的腿可真長，走路也快，我正默默羨慕着，見她站在兩條路前看了一下，直接走進了右邊岔口，忙小跑過去糾正她：
“姐姐錯啦！是那邊！”
我笑着跑向她，一邊在心裡暗暗想着，元岑的事，就當是前世的錯過今生的遺憾吧！當年妾有意郎無情，一番心事赴流水，就算那杯合巹酒是他暗中做了手腳，但我能得此生，也是大幸，何況還是我錯在先，不該逼迫他。今生他喜歡我一回，爲我發下毒誓，亦已經償還了那杯合巹酒中的過錯。如此，我們便互不相欠了。
從今以後，我安心做我的相府庶女衛知還，安心傍衛咎這個靠山，偶爾出府和傅相川景迅他們玩玩。從前還有衛芷嫿這個風險，如今有了小瑤，有人可以保護我，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現在，就只剩下，謝楚，這個人的身份，和他害我的目的，等待查明瞭！
有了小瑤這個千機門第一高手幫忙，一切棘手的問題都迎刃而解。
我開始還擔心她的來歷要如何向他們解釋，結果她簡簡單單一句我是四小姐新收的婢女就搞定了。
沒錯，我身邊唯一一個婢女堆錦受了傷，是有理由找個婢女，但婢女這個身份，我以爲按宋女瑤她的脾氣，是絕對不會接受的，誰知道她一點不滿的意思都沒有，反倒是我這個“主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關於她是誰派來的，在瞭解了我家的關係網後，她也有她的辦法，我娘問的時候，她就說自己是三夫人介紹的，三夫人問的時候，又說是我娘介紹的，等到衛咎問的時候，她說她孤苦無依在街上賣身，剛好我路過便買了下來，奇怪的是衛咎居然也相信了，還不鹹不淡地說了句，“她就是這樣做事不經大腦思考的人。”我敢發誓他說這話的時候宋女瑤頗感興趣地看了衛咎一眼。
出了沉雲落，我還在揣測那感興趣的一眼裡宋女瑤對傅相川變心轉戀衛咎的勝算有多大，依照衛咎這樣的相貌與出身，以及他不可限量的光明前途，怎麼比，都比那呆滯臉整天嚷着要找穆遠的傅相川強吧！
我琢磨着，管她叫姐姐，和管她叫嫂嫂，其實也差不多，反而我還多了個靠山……還沒盤算完，就被她用肩膀撞了一下。
她神采飛揚，難得眼中帶笑，“誒，剛纔這個男人，他是喜歡你吧。”
我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一口氣沒提上來，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你瞎猜什麼呢！他是我哥哥！”
我敢打賭宋女瑤是故意的，因爲我明明之前就告訴了她衛咎的身份，她要忘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忘了。
“是嗎？”宋女瑤挑挑眉，眼中笑意更甚，帶着濃濃的玩味，一張精緻的面孔難得有了女子明媚的一面，可惜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有扁她一頓的慾望，“看來，他還挺重口的嘛。”
“宋，女，瑤！”我氣道，“你再亂說，我就生氣了！”
“喲。惱羞成怒了？”宋女瑤嘖嘖兩聲，“這有什麼關係，只有真心喜歡，管那麼多幹嘛，更何況，又不是一個娘生的，”
“但是是一個爹生的！”我瞪着她，“更何況，我們之間只有兄妹之情！”
宋女瑤轉轉眼睛，“可是，他看你的眼神，不是哥哥看妹妹那麼簡單喲。”
我氣結，總算理解爲什麼傅相川要躲着她了，此等蠻不講理瞎編胡說的女人，真真是讓人避之不及，恐怕她之前說的什麼傅大哥與穆遠的事，也是她編的吧。我真傻，居然還信了她。正打算挽起袖子和她理論理論時，身後響起一個略顯疲憊又帶着警惕的男人聲音。
“知還，她是誰？”
我聞聲，頓時僵住了，悄悄看一眼宋女瑤，她亦收起笑擰眉看着我，用眼神問，誰？
謝楚。我用口型說給她看。
她有一瞬間眼裡閃過獵人遇到獵物時的興奮，當我再打算看時，她已經轉過身，恭敬地答道：
“回這位公子，奴婢是四小姐新換的貼身婢女，名叫小瑤。”
“你是知還新的婢女？”謝楚打量了她一眼，顯然很不相信。
“是衛公子派我過來服侍小姐的。”小瑤不卑不亢地答道。
我在心裡給她豎了個拇指，真是聰明，知道衛咎討厭謝楚，所以用上衛咎的名義，不怕他不信了。
果然，謝楚聽到是衛咎派她來的，只輕輕皺了皺眉，便沒再說什麼，而是看向我。
“知還，我找了你好久。”
我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心裡暗想，謝楚你能不能別用這種深情的語氣說話，從前知道他輕佻風流，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可如今，在聽了他與他屬下的對話，知道除夕那夜的事他是參與者之後，我怎麼看他怎麼厭惡。
“哦，找我幹嘛？”厭惡歸厭惡，堆錦還在他那裡治着，我不能表露出來。
“你的丫鬟，她醒過來了。”
“堆錦醒了？”我頓時眼睛一亮，“快，快帶我去見她！”我忙不迭要往前走。
謝楚又攔住我，猶豫着，“我還沒有說完，我知道，你心底善良，當她是好姐妹一樣，這次的事，真的是意外，你要看開……”
聽到他這樣猶豫遲疑又帶着同情的語氣，我心跌入深淵，不可思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堆錦她，她的傷……”
謝楚欲言又止，“你還是，親自去看吧。”
我拔腿便跑，風一樣呼嘯到謝南居，進了那間廂房，熟悉的人影正躺在牀上。
屋子裡火爐燃得正旺，一個大夫模樣的人正在案邊寫着藥方，我看也不看其他人，便衝過去，撲到堆錦牀邊。
“堆錦，你醒來了？有沒有怎麼樣？可還記得我是誰？頭還痛不痛？”堆錦睜着雙眼，無神地看着帳子，聽到我說話，臉上閃過驚喜，“小姐？你來了。”
“謝天謝地你還認得我，我聽說有人摔了腦袋醒來後連爹媽都不認得，幸好你沒事。”我緊緊握着堆錦的手，忍不住溼潤了眼眶。
“小姐……”堆錦也將手伸過來，握住我，微笑道，“小姐你也沒事吧？我聽謝公子說，你也被歹人襲擊了。”
那個雜碎，還有臉跟堆錦說我被歹人襲擊？他自己罵自己是歹人。呵，真好笑。我瞥了謝楚一眼，寬慰道，“我沒事，都是皮外傷，都已經好了。”
一邊看着謝楚，嘲諷道：“你就喜歡挑事，跟堆錦說我幹嘛？還有，明明堆錦沒事，剛纔你那一副堆錦活不長了的表情又鬧給誰看啊？”
謝楚眼神閃爍，一邊的小瑤突然出聲，“你看她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