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華麗的車廂內,氣氛古怪到了極點。李長歌從未想過,今生和他相見竟會那麼快,還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她只能盡力把目光放在那受傷的少年身上,如果再看着南宮昀的那張臉,她肯定會控制不住想狠狠用指甲抓破他的臉,看看他美好皮囊下隱藏了一張怎樣的面目。
她剋制住了自己,他卻偏偏要來招惹她。“質子身邊的這位隨從,真是好口齒。”他說的雖然是讚揚的話,但聲音裡聽不出任何讚許之意,反而有種森寒之感。
“比不上南宮大人口才折服諸國。”她忍不住回嘴道。
“只可惜……”南宮昀閒閒看她一眼,“太不知道輕重了,質子可要多多管教纔是,免得將來惹出什麼禍端來。”
一直沉默的少年終於開口:“多謝……南宮大人……提點,”他受的傷顯然很重,連說話也是斷斷續續有氣無力,“只是,少重還有……有一事不明,望大人……明示。”
他這番話說得極爲吃力,看他那副虛弱的樣子,南宮昀和顏悅色道:“有話直說便是。”
少年露出一個面前的微笑,開口說了一句什麼,卻是氣若游絲,根本沒人能聽清楚。南宮昀下意識地傾身向前,想要離得更近些。
然而,剛纔還奄奄一息的少年卻突然有了動作,只見他驟然起身將南宮昀的右手扳到身後,另一隻手已經從靴筒中抽出一柄精鋼匕首,抵在了南宮昀的脖頸上。
“叫人停車。”他啞聲道。
南宮昀不答,眉目間依然從容如初,嘴角只淡淡地挑開一抹笑花。李長歌與他目光相觸,心中登時一動,下意識脫口而出道:“小心他的左手!”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南宮昀是個左撇子,無論寫字習武,左手都比右手要強得多。只不過他很小心地掩飾着這個秘密,硬是把右手也練得輕車熟路,如果不是極親近的人,根本不會知道,他的左手其實才是需要防範的。
顯然,就連江湖經驗豐富的山賊少主也被常識欺騙了,以爲只要控制住了他的右手就可以了。
身側又有一道人影撲出,竟是二牛。他沒有學過武功,只能靠一股蠻力抱住南宮昀的左手。然而南宮昀的武功造詣也非同尋常,只一甩腕,就用巧勁卸脫了二牛緊緊箍住自己的雙手,然後再反手一掌拍出,二牛登時悶哼一聲,撞開車門滾了下去。
外面立刻傳來侍衛的驚呼:“南工大人,出了什麼事?”
李長歌的目光剛纔一直追隨着二牛跌落的身影,如今聽到侍衛們圍上來,心中登時一沉,只覺萬事皆休。然而,車廂內卻詭異地安靜了下來,南宮昀久久沒有發號施令。
她愕然回眸,纔看到那滿身浴血的少年正目光炯炯地看過來,而南宮昀已然是昏過去了。
“有了他做人質,應該就可以了吧?”他粲然一笑。
李長歌不由得也露出一絲微笑,他下手果決地把南宮昀打昏,倒是省了許多麻煩。帶着一個清醒的人質上路,永遠比帶着昏迷的人質上路要困難許多倍,尤其那個人質是南宮昀的時候。
有了這樣一張王牌,他們很順利地就甩脫了南宮昀的侍衛,逃到了郊外的樹林中。天色越來越暗,少年的腳步也越來越踉蹌,終於體力不支歪倒在一棵大樹下。二牛也喘着粗氣把南宮昀丟下來,茫然地轉向李長歌:“現在怎麼辦?”
“你們……大概是不能回去了,”少年聲音微弱,“挾持了朝廷官員,這罪非同小可,還有可能連累到你們的家人。”
“啊,那怎麼辦,我爹孃他們……”二牛登時嚷起來。
李長歌忙捂住他的嘴:“你小聲點,萬一被人聽到了,你纔是真的給你爹孃惹了麻煩呢。”
少年勉強扶着樹幹坐起身來:“還是先處理下他的事吧。”他的下巴衝着南宮昀揚了揚,隨即把手中的匕首連鞘丟過來。
李長歌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卻不明白他要讓自己做什麼。
暮色中,少年的臉色已經從蒼白轉爲潮紅,額前的碎髮也已經被汗水濡溼。然而那雙狹長的眼睛,卻彷彿藏了星子在裡面一樣,熠熠生輝。
“看得出,你似乎很恨這個人。”他淡淡道。
李長歌抿緊了嘴脣,半晌才道:“我表現的就那樣明顯嗎?“她以爲,自己已經很好的隱藏了心裡的情緒了,沒想到,竟然會被一個才認識幾天的人看出來。那麼,聰明如南宮昀,大約也已經發現了吧。
“殺了他吧,如果官府問起來,你就說是我做的,”他勉強笑笑,“我身上背的人命也不止一條兩條,多他一個也沒什麼。”
李長歌看着手裡的匕首,目光從二牛驚惶的臉孔上掃過,最後落到仍昏迷不醒的南宮昀臉上。那張臉,前世曾經愛到極致,也恨到了極點,而眼下,只要把這柄匕首深深地捅入他的心口,一切恩怨似乎都可以了結了。
一命換一命,看上去似乎也很公平。
她彷彿受了蠱惑一般走上前去,然而剛把匕首從鞘中拔出來,眼看着紮下去就可以了結,她卻像是突然醒過來了一樣,猛地把匕首丟到了一邊。
“不,”她彷彿是在向那兩個旁觀者解釋,又好像是在說服自己,“不行,他欠我的太多,如果就這樣殺了他,簡直是太便宜他了。”
“小妹……你在說什麼啊?”二牛震驚道。
李長歌心裡,卻還有一句話不曾說出來。
總有一天,她要光明正大地贏過他,讓他如同前世的她一樣,得到一個比死更悽慘百倍的結局!
只有這樣,才能洗刷前世因爲一次錯愛而帶來的所有恥辱,只有這樣,纔不枉她再世爲人。
南宮昀決不能死的不明不白,連敵手是誰都沒有看清,他怎麼可以就這樣解脫?這一輩子,他一定要知道,自己最終會死在一個名叫李長歌的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