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珏剛從馬車上下來, 蒼夷向他迎了上去,拂袖拱手面帶微笑道:“二哥。”
蒼珏快走幾步連忙扶住他的手,一面同他走向棚子那處, 一面又笑着跟了句:“父皇把這件事情交給了你, 可畢竟這麼大的事情, 我恐你應付不來, 特地來看看。”
蒼夷含笑不語, 蒼珏帶來的人忙着去佈置一應事宜。待進了棚子裡,就瞧見宋厭之手上正拿着個蜜棗,聽到厚簾被撩開的聲音, 宋厭之的動作不由頓了頓,蒼燼一見來人就站起身來, 口中跟了句“二哥”, 宋厭之聞言連忙也站起來, 朝蒼珏打了一禮。
“這就是宋姑娘罷?”蒼珏一面笑着說話,一面又不動聲色地打量。
白澤君爲他做的第一件事情, 明面上說朝着宋厭之的那一箭,篤定蒼燼一定會爲她擋箭,如今看來…蒼珏眸光裡閃過一絲暗沉,隨即又恢復成原先那般溫潤的模樣。
恐怕這白澤君是公報私仇,可又偏打着爲他做事的由頭。
他從前只是聽說過宋厭之的名頭, 單是一句天煞孤星, 蒼珏就對這個人沒有多少好感, 後來也未曾見過…本以爲生的是一副令人憎惡的模樣, 又或是絕世容顏妖媚惑主, 今兒頭一回看見,沒成想竟是生的出塵清麗的樣子。
宋厭之似乎感受到人打量的目光, 一時間有些不適,口中卻仍然恭敬地應道:“是的。”
蒼燼略上前一步,恰好擋住宋厭之的身形,他難得笑着道:“二哥怎得來了?”
“怕你和三弟忙不過來,帶了些人幫忙。”說着,蒼珏朝着裡處走了幾步,順勢坐了下來,目光又定在桌案上的一本揹着放置的書籍,他‘咦’了一聲,伸手拿過那本書,草草看了幾頁,又翻道書面上,唸了一句:“四國遊記…”
他笑了一聲:“這是三弟的書罷?”
蒼夷溫聲應了一句“嗯”,口中跟了句:“我閒來無事,就看看這些閒書,與二哥不同,二哥心中有胸壑,自然沒有看過這些。”說着,他坐到了蒼燼身側。
“哪兒有,這些書算不得閒書,也是有意思的很。”
宋厭之抿緊了脣端坐在那處,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蒼珏,又斂下了眸子。
白澤君曾經害的她家破人亡,這蒼珏也是推波助瀾…宋厭之又咬緊牙關,儘量維持着平靜的神色。
二人明面上說話和和氣氣,其中的意思倒是不淺。
裝着友好,也不知他們到底累不累。
蒼燼瞥到宋厭之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伸手拿了個蜜棗放到她手上,低聲道:“別怕。”
蒼珏看到二人的互動,笑了幾聲又打趣道:“倒是頭一回看見七弟對一個女子這般上心。”他頓了頓,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溫聲道:“我在此,恐怕宋姑娘也不自在,這樣,我就先出去看看他們做的怎麼樣…”
“那我也同二哥去看看。”
蒼珏驟然聽見蒼夷溫聲說了一句,神色頓了頓,又掛起一個無可挑剔的溫和笑容頷首道:“那就麻煩三弟同我走一趟了。”
說着,二人互相禮讓了一番,這纔出了棚子。
宋厭之看着被人撩開的布簾又恢復了平靜,這才緩緩舒了一口氣,將手中的蜜棗塞入口中。
“剛剛是不是有些怕了?”蒼珏倒了一杯茶水,將杯盞遞到她手上,宋厭之吞嚥口中蜜棗的碎渣,又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這纔回道:“有一點……”
蒼燼笑着捏了捏她的臉,溫聲道:“要是怕了,你就回去。”
“我不。”
“……”
蒼燼正想說些什麼,忽然有人撩開了布簾,聲音帶着一絲氣促道:“殿下……來了好多難民,都是從周邊的村莊來的。”
“我知曉了。”
那人聞聲便彎了彎腰退出了棚子。
蒼燼囑咐了一句便快步出了棚子,宋厭之沉吟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外頭突然多了許多人,聲音嘈雜,惹的宋宋厭之腦子忽然懵了一下,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額頭又隱隱有些疼痛,片刻後才覺得舒適許多。
“太玄從來沒有過雪災,我們只能來郢都救命了……”
“是啊…我家裡人都已經死了大半。”那人說到這兒忽然頓了頓,又傳來啜泣的聲音。
宋厭之來不及顧着自己身體的異樣,快步走上前去。
一排排步兵圍在外頭,將前來避難的人們隔在了外面,蒼夷難得皺了皺眉 ,上前幾步放聲道:“別怕,朝廷會幫助你們度過難關,現在排隊來領食物,不要推搡,不要擠,都有!”
人數太多,蒼夷的聲音彷彿一顆石子沉入了無盡大海,激不起一朵浪花。
蒼燼見此,神色猛地沉了下來,運了一絲真氣沉聲道:“都給我安靜。”
人們被聲音鎮的一時間沒了言語,小心翼翼地擡眸看向蒼燼,見他神色冰冷 ,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沒了言語,只得安安分分地去排隊。
蒼燼見此,這才緩了口氣,他側過身子看見站在一旁的宋厭之,眉心更加深鎖,快步走到她身側,低下聲音道:“不願意回去的話,就乖乖地呆在棚子裡。”他說完這句話,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重了些,隨即又軟下聲音道:“外頭人多,怕你受不了,乖。”
宋厭之皺眉看着勉強維持好秩序的場景,又看了看蒼燼嚴肅的神情,縱然心裡有再多思量,此刻也只是“嗯”了一聲,轉身回了棚子裡。
總覺得……今日這件事情,恐怕不簡單。
宋厭之一時間想不到背後的怪異,索性回了棚子裡,她知道此刻自己是幫不上什麼忙的,還是呆在裡頭,別給他添亂。
她抿了一口茶,又想起今日第一回見面的蒼珏,只覺得這個人深不可測。
如果她不是重生回來,她大抵也會覺得蒼珏這個人是個溫潤公子,斷然做不出滅宋府滿門的事情來…宋厭之一想到前世的場景,手逐漸用力捏緊茶杯,指節捏的發白,茶杯裡所剩無幾的茶水都震起一陣細小的水紋。
……
“小姐,該用膳了。”
婢女在門外一聲聲喚着勸着,宋香燈卻不爲所動。
她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出過自己的院兒裡,神色也憔悴了許多,從前沒關過緊閉,倒不曉得關禁閉的辛苦,如今卻是體會到了。
宋香燈嘲諷地勾了勾嘴角,面前擺着的是好幾天才抄完的一份經書,眼裡一片死寂。
“小姐……吃點東西罷,食慾不佳的話…”門外的聲音頓了頓,忽然急切起來:“別莫要病了,府裡好多人都病了。”
“誰病了?”
宋香燈倏地出了聲兒,好些天沒有說話,如今一開口,竟有些乾澀。
門外頓了片刻,這才緩緩道:“二小姐四小姐都病了……”
宋隱燈宋厭之病了?
宋香燈低低笑了笑,心裡只覺得她們活該…最好一病不起,熬不過今冬纔是…她笑着看面前那一卷經書,忽然想到了什麼。
“把飯菜端進來罷。”
只聽見“吱呀”一聲,婢女端着 三兩碟小菜進了屋,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桌上,宋香燈將收好的經書卷了起來,站起身放在另一側的梳妝檯上,婢女放好東西后,擔心地瞧了瞧宋香燈,又默默嘆了口氣,徑直出了屋,向孫姨娘的院兒去。
雖然宋香燈看起來神色不佳…可好歹會吃飯,也不是病態的那種神色…她也好向孫姨娘覆命去。
宋香燈如嚼蠟一般機械地吃着飯菜,關了好些日子,她一開始還會哭喊大鬧,把宋臨川命人送來的紙筆揉的揉,扔的扔,後來…也累了,也就安安分分地抄經。
宋厭之如何,她也不願意再管…她也看清楚,自己是鬥不過她的了。
她自嘲地勾了勾脣角,眼神一瞥,忽然看到拿一卷抄的厚厚的經書,心裡忽然起了一個主意。
她用好了膳,自顧自裹好了披風,又拿起那一卷宣紙,頭一回出了門。
“小姐…?”
婢女一臉驚愕地看着宋香燈,生怕她要出府去。
宋香燈也不看她,嘲諷地笑了笑,只淡淡扔了句:“我去找老夫人,經書剛抄好一卷。”她淡漠地看着院門,又丟了句:“我不出府。”
婢女緊繃的神色這才放鬆了下來,只要不出府,一切都好說,念及此,她也沒有攔着宋香燈,進屋去收拾好碗筷。
宋香燈這些天第一次出門,寒風撲面又躥進她的衣領裡頭,刺骨的寒冷…而她神色淡淡,也沒有伸手攏緊披風,一步步向着外頭走去……
其實她很怕冷,小時候一到冬天,府裡就會趕製好多厚衣裳給她,雖然她是庶女…但其實宋臨川對她也沒有很差,起碼是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宋香燈一面想着,一面向別院兒裡走去。
積雪沒過了腳,一雙淡藍色繡花鞋早已溼透,冰涼的感覺透過鞋子滲到她的腳背,她頭一回感覺不到冷。
其實…她也明白,一切都是她太過計較,宋臨川也好,鍾婉也好,甚至宋厭之。
但是,即便她都明白,可她如今,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