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漢已經哭得泣不成聲,緊握住張賀的手道:“多謝……求張令把這消息轉告於我的妻子,我……我……”
他連說了兩個“我”字,臉色發白,心中似乎已經掙扎了許久,才終於鼓起勇氣把話一口氣說完,
“我對不起她!她跟着我這個廢人讓她蒙羞受辱多年,如今更是徒刑加身,我連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也沒法再付予她們母女兩人,我不能這麼自私,再耽誤了她的終身,還是讓她帶着女兒儘早改嫁他人,過幸福的生活吧!”
在這個皇宮專屬的手工作坊裡,分了東織室、西織室、暴室、蠶室、考工室等類別不同的作室,隸屬少府統管。
所謂鬼薪,主要是爲宗廟砍柴採薪,但實際上在作室內服役卻是什麼活都要幹。
許廣漢在作室服刑受役,每每碰到粗重的活兒總是不遺餘力地拼命地搶着幹,竟比那些外面花錢僱傭的雜役幹得還多,這個舉動讓和他同樣服役的刑徒覺得他是不是瘋了。
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獨自躺在冰冷的席上,常常獨自落淚。
在織室、蠶室內服役的一般都是女子,但凡刑徒大多是出身貴族世家的女子,尤其是這一次參與謀反的諸多士族。
這些女子平時生活在高門大閥中,錦衣玉食慣了,哪裡吃得這些苦,特別是到了冬天,天寒地凍,染缸裡的水凍得結成冰,那些平時嬌生慣養的蔥蔥十指如何幹得了這種粗活?
可惜這裡幹不了活少就不得皮肉之苦,於是這些昔日的貴女們時常挨嗇夫們的鞭笞。
這些事情和許廣漢無關,他在作室這裡服役,有了張賀的照拂,加上他爲人本份,任勞任怨,嗇夫們對他都是客氣得很,偶爾閒暇時還請他喝酒閒聊。
三年鬼薪的刑罰實際只服了一年不到,皇帝忽然下詔書宣佈大赦天下。
他的罪名也在這道大赦天下的詔書下抵消了,當張賀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時,他簡直有些不敢置信。
回家的那天他實在是太高興了,喝了點小酒,心中早被喜悅裝得滿滿的。
時辰一到,劉病已便到作室接他回家,他興奮得將劉病已一把抱住,本想像以往那樣把他高高舉起頭頂,卻不曾想只往上託得一託便發現抱不動了。
“好小子,胖了!壯了!”小時候總是喜歡騎在他肩膀上的那個瘦弱男孩,現在已是英俊瀟灑的翩翩少年郎。
劉病已臉上帶着少年人應有的蓬勃氣息,笑起來時總是乾淨到一成不染的清新,就這樣笑眼彎彎的,神采飛揚地道:“我向彭祖借了馬車,知道你想家,保證用最快的速度把你送回家。”
六月驕陽似火,劉病已的駕車技術真棒,軺車在街道上飛速奔馳,好多次明明看到差點撞上對方,就總是差之毫離而去,許廣漢在提心吊膽之際亦不禁誇讚他的車技。
繞過直城門大街,經過武庫時,隨着離家越來越近,許廣漢坐在病已身邊神情忐忑不安,漸漸地話語少了。
隨着氣溫的攀高,尚冠裡內只有幾個七八歲的孩子,不避諱酷暑炎熱。還在烈日下玩着竹馬,夏蟬在樹梢上叫得歇斯底里。病已將軺車停靠在門前,搶先跳下車,許廣漢坐在車上躊躇不決,手心裡滿滿地攥着汗水。
劉病已叩響院門,吱呀一聲門打開了,一個身穿粗布衣服、年約四十上下的婦人打開門,她看了車上的許廣漢一眼,便馬上開顏笑道:“原來是主人到了。”
說着便將大門打開了,門內一條清幽小路,樹木森森,一名綠衣少女正手持掃帚在掃地。
許廣漢先認爲是自己的女兒平君,可下了車走近看才知是個陌生的女子,方臉小眼,頭梳雙鬟,一臉憨厚之態,見他進門,忙慌張地丟了掃帚向他參拜行禮。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見許廣漢納悶,劉病已卻只顧在旁偷笑,這時堂上有個人快速奔下,大聲喊道:“大哥!”
許廣漢定神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來人大約二十歲上下,長得高大威猛,儀表堂堂。他雙手發抖,愣了好響才喊道:“你是延壽?是不是延壽呵?”
那個人握住他的手,激動得熱淚盈眶,“是我呵!延壽大哥果然還記得我這個兄弟!”
“延壽!原來真的是你!你怎麼跑到長安城來了?”
許廣漢喜出望外,“長這麼高,這麼壯了。我離家之時你還是個總角孩童,一晃十年不見你居然長這麼大了!”
許廣漢在家中面乃是長子,想當年憑着顯赫的家世,加上爲人也是聰明伶俐,小小年紀就在昌邑王劉髆身邊爲郎中,人前人後都是風光無限,族內長輩都是滿口稱讚。
滿以爲許氏一族定當由他發揚光大,誰曾想有朝一日他許廣漢竟然會遭逢到宮刑。
從那以後許廣漢自愧無能,妻女隨他到長安成家後,自抱自棄地將昌邑家中的所有全部轉給了二弟繼承,舊日他在昌邑時的種種過往選擇性地遺忘了。
許延壽抓往兄長的手,笑道:“收到你的書信後,全家人是寢食難安呵,二哥放心不下,便讓我親自走這一趟來看看大哥,看看我們能做什麼。
前幾日纔到的,正絞盡腦汁想着要如何去牢獄裡見一次哥哥的面,可巧天子這就頒下赦令,你我兄弟居然如此幸運就此團圓!”
他越說情緒就越激動,許廣漢卻早已情不自禁,淚流滿面,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許夫人站在許延壽的身後,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夫君,嘴角微微顫抖。
劉病已站在一旁,正看得高興,許平君過來拉往了他的袖子,低聲說道:“你過來。”
兩人上樓,來到二樓的一間空房,許平君羞紅了臉說:“有件事件我倒想問問你的意思。”
劉病已有點好奇的問道:“什麼事情問我?”
許平君道:“三叔說要把婢女僕婦們都留在長安,母親卻不肯答應,可三叔說女孩子出嫁的時候不能沒有陪嫁婢女,許家在昌邑當地也算是算得上的高門大戶,可不能這麼寒酸。”
劉病已哼了聲,不以爲然地說:“那很好啊。”
許平君有點難爲情地說道“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