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雲火燒的光澤從窗外鋪設了進來,土炕上一片暈紅,像傾灑了胭脂。
錢金銀穿着一身玄色銀紋的長袍,前面敞開着,露着古銅色疤痕遍佈的胸膛,貼着金箔的腰帶一半掛在炕沿上一半拖拉在黃土夯實的地面上,洛瑾瑤斜坐在他的對面,青蓮白羅的裙子被扯破了,露出一雙纖細白膩的腿兒,她蜷縮着,雙臂攏抱住自己,臉上淚痕珠垂,一雙眼睜的大大的看着錢金銀,水晶一樣明澈,映照出了他此時的獰惡。
他牛瞪了眼與她對峙,惱羞恨恨,面色發燙,最後敗下陣來,暗罵自己畜生,當他將手伸向她的時候,洛瑾瑤下意識的瑟瑟顫抖。
倏然,他一拳頭擊打在炕面上,一把強行將她摟在懷裡,“再也不會那麼對你,是我貪婪了。”
洛瑾瑤一動不動趴在他的肩膀上,雙眸裡銜着淚,漸漸滿溢出來,骨碌一下子,淚珠滾落,啼泣出聲,蔥白的指死死掐住他的胳膊,道:“也就是你罷了,若換一個人,我此生都不會原諒。”
“是啊,也就是我罷了,我真混賬,竟張狂的開始恣意揮霍你對我的愧疚。”他微微的笑,有那麼些寂寥的況味。
洛瑾瑤咬着脣,半響兒道:“我們這樣豈不更好?我、我竟也看不懂你了,你令我害怕。但我想着,只要我有的,我還是都能給你。你喜歡一個丫頭又有什麼大不了,只要寒煙自己願意,你儘可以收納。你又要我怎麼樣呢,我怎忍心不讓你如意,這還不夠嗎,你又爲何發那麼大的脾氣,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嗎?你嫌我礙了你的好事,撞破了機關?”
錢金銀撫弄着她披在背上的長髮,一遍一遍的梳理,腦海中禁不住又想起那個元宵之夜,那還是個小女孩,清亮晶瑩的眼睛照見了他所有的猙獰,那些幾乎失去人性的惡。耳邊有她微微的呼吸聲,鼻子聞得到從她身上散發出的自然的體香,他已擁住了這個嬌人,夫復何求?
“你又犯了癡病了,我不要你的愧疚。”遂鬆開了她,從炕上下來,繫上腰帶,帶上門去了外頭。
“誰癡了,你才癡了。”洛瑾瑤捋了捋被他撕的破破爛爛的裙子,嘴巴高高的撅起,微微一動腿,腿心的地方便是一陣暗疼,要喊人進來服侍吧,又怕被碧雲她們瞧見笑話。
手臂撐着炕,只是稍稍挪移了一下屁股,就有東西從裡面流了出來,她就又不敢亂動了,咬着脣,無措的發呆,心裡想着:他喜歡寒煙呢,寒煙也喜歡他嗎,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難怪寒煙老是爲他說話,竟是這個緣故。他生氣,看來就是因爲她沒主動把寒煙送他懷裡去?要麼,一會兒他進來就說吧。看寒煙的模樣,心裡只怕也是願意的。身爲妻子,就該爲了夫君張羅納妾的事兒啊。
正想着怎麼樣賢惠呢,錢金銀進來了,還回身把門牢牢拴上了,將裝着熱水的銅盆放在炕上,他也坐上來,臉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洛瑾瑤覷着他,忙來獻殷勤,道:“夫君,回頭我問了寒煙,她若同意,挑個好日子就給她開臉,你看可好?”
原本平復了的錢金銀,又被她這句話成功挑起了怒火,但此時卻都斂在了內裡,鷹隼般的眸子微微眯了眯,脣角倏忽揚起,將她抱在懷裡,並不言語什麼,慢條斯理從熱水裡撈出錦帕擰乾,洛瑾瑤一看就知道他要做什麼了,掙扎着低聲嗡嗡,“我自己來。”
他淡淡看她一眼,不怒自威,她一下安靜了,低頭咬指甲,待他拽掉那礙事的破爛的裙子,她一下捂住了自己的眼,轉過去趴在他肩頭,死死閉着眼,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
他哼笑,一手擱她臀上揉弄,另外一隻手,食指纏上了溫熱的錦帕,一點一點的塞了進去,她驀地蹙眉,低低的飲泣,“疼。”
他一滯,放緩了速度,輕輕的揉按,在她耳邊咬着牙道:“你賢惠啊。”
洛瑾瑤還當他等不急了,道:“雖說是個丫頭,但婚姻大事,總要問過人家吧。”
錢金銀只覺自己一肚子的氣都凝固成刀子了,若是可能,真想凌遲了她了事,只得在手指上發泄發泄,還不敢用力,白白伺候了一回。
在帕子上見了血絲,倏忽便什麼氣也沒了,他只知道他傷了她,但現在在鄉下莊子上,也買不着秘製的藥膏,不免懊悔。
“可有哪裡不舒服?”
洛瑾瑤一見他面色好轉,心想:啊呀,可算氣消了。便沒得功夫哄他,身子不好,氣便來了,抿着小嘴宣佈,“不許你上我的牀,不許你睡我的枕頭,我今夜不想看見你。”
錢金銀氣笑了,“鬼精的小滑頭,你也會看人臉色下菜了。”
“罷了,外頭我已讓人佈置好了桌椅板凳,你去外頭坐坐,吃些清粥,讓丫頭們進來換上家裡帶來的帳幔被褥等傢什。”
他沒系穩絲絛,袍子隨着他的走動散開來,洛瑾瑤便注意到了他胸膛上那些橫三豎四的疤痕,雖是睡在一處了,可今日才正經看他的身軀,不免生出了些心疼,指指道:“誰那麼狠心弄的你那麼多傷?疼吧。”
“可見你就是個沒良心的,現在才問。”淡淡的繫上袍子,將她抱下炕,給她穿上鞋,“走吧。”
月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出來了,遠遠的掛在山頭上,鄉下的夜,有別樣的美好,伴着犬吠雞鳴。
院子裡,高高跳起了燈籠,飯食上了桌,周氏正坐在上頭,見他二人出來,還當他們年輕貪歡,誰還沒年輕過呢,心裡諒解,便裝作不知,將閒閒去了魚刺的魚肉推到洛瑾瑤面前,道:“多吃些補補。”
弄的洛瑾瑤臉蛋一時大紅。
袖手站在一旁的碧雲秋夢可知道是怎麼回事,心裡祈禱周氏一世不知纔好。
周氏不知,她身邊的紅薇可是聽見了,趁着主子們正其樂融融的用膳,便將碧雲拉到一旁,肅着臉道:“別把人都當個傻子,這院子就這麼大,你以爲沒有我你能瞞過誰去,快告訴我是怎麼個事兒,不然我就告到夫人那裡去了。”
可把碧雲嚇死了,慌忙在紅薇耳邊嘀咕了幾句,她不是個惹事的,只說了寒煙愛慕錢金銀的話,把屋裡發生的事兒給瞞下了。
紅薇聽罷便冷笑起來,“好個不要臉的賤狗肉,沒得把咱們這些人也都帶累了,這事我記下了。”
一夜無話。
洛瑾瑤腿根兒痠疼,在房裡假託繡花養了大半日,到了午後纔出來走動,因她要出來摘果子玩,錢金銀就把果林圈了起來,男子漢都不許入內。
四下無人,主僕兩個站在梨樹下說話。
“主子,都安排妥當了。”來貴稟報道。
咬了口梨,嚼了嚼,錢金銀道:“都是些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銀子喂的足足的才聽話,最快兩三日完事,最慢得半個月,你仔細盯着些。”
遠處傳來清靈的笑聲,打眼就見幾個丫頭圍簇着洛瑾瑤正摘櫻桃,錢金銀便道:“我讓人扎的鞦韆架做好了嗎?”
“回爺,早做好了。”
“去河邊扯些柳條來。”
“是。”
“姑爺來了。”
“給姑爺請安。”
“給姑爺請安。”寒煙慢了一拍,將一朵嫩黃的野花不經意的別在了耳朵上。
洛瑾瑤暗罵自己是忘事精,就忙道:“寒煙,你……”
“你們都下去吧。”
“噯?”洛瑾瑤指着被扯走的寒煙,又趕緊看向錢金銀,懊喪道:“夫君,我忘記問了,你別急,我這就回去問她。”
錢金銀一口老血噴在心裡,搖了搖頭道:“不知什麼時候你就氣殺我了。走吧,清明節那日晦氣,咱們也沒好好享受一番春光,今日補上。”
陽春三月,麗日和風,正堪遊賞,在洛瑾瑤心裡,美景不可辜負,便暫且拋卻了那些在她看來繁蕪的雜事,一心遊玩。
仰首輕嗅,滿面果香撲鼻,又見一架青藤做成的鞦韆正在風裡盪來盪去,她歡呼一聲就小碎步跑了過去,迫不及待的坐在上面遊蕩起來,不禁想起一首《鞦韆詞》,意趣正濃便念道:“長長絲繩紫復碧,嫋嫋橫枝高百尺,少年兒女重鞦韆,盤巾結帶分兩邊……”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他聽着,看着,不覺癡了。
卻說來貴聽吩咐來到莊子外頭的河畔摘柳條,忽聞求救聲,來貴忙循聲而來,就見一個老嫗抱着腿兒在痛苦呼喊,忙問道:“婆子這是發生了何事。”
婆子答:“被蛇咬了,好心人,求求你救我一救。”
來貴蹲□查看婆子被蛇咬出來的兩個血洞,道:“虧得不是毒蛇,這個倒好辦,你家在何處,我送你回去。”
婆子一指散在地上的乾柴,道:“家裡人都死了,只剩我一個,家在山那頭,我上山砍柴,誰知道就遇上蛇了,好心的小哥,我口也渴了,你家可近便,冒昧能否把老婆子先背到你家去給口水喝。”
來貴想了想點頭道:“也罷,我主家的莊子就在前頭,主家心善,怕也不會怪罪於我。婆子稍等,我且摘了柳條,再來揹你。”
婆子眼珠子亂轉,問道:“小哥啊,清明都過去了,還摘柳條做什麼。”
來貴就笑道:“莊子上來了女眷,主家又讓我摘柳條,我可猜不着主家要柳條做什麼。”
他不知道誰知道呢,他跟着錢金銀最久,可是知道他有個私藏的手藝的。
“哦,敢問主家是哪個府上的啊,有名望沒有,若有那個命也見見官夫人,沾沾光。”
揹着婆子來貴冷冷笑了,扯了一把柳條轉過身來又笑了,背起婆子道:“主家不是什麼大官身,主家娘子倒是來頭不小,來莊子上散悶呢。”
一路上一問一答,狀似閒聊,回到莊子上,來貴便把婆子放在了莊頭的家中,要了水給婆子喝了,道:“我已囑咐了,待會兒會給你弄口吃的來,你吃完了我再讓人送你回去。鄭嫂子,你看顧着些,我還要去回主子話呢。”
“來貴小哥放心就是,保準虧待不了這位婆婆,傷口我也瞧了,不過是草蛇咬的,歇兩下就沒什麼大礙了。”
“好心的小哥多謝你了。”婆子滿面感激,“你若有事就趕緊去忙,有這位嫂子在這兒就罷了。”
婆子巴不得來貴快走好糊弄農婦。
來貴自去了,和鄭嫂子暗中打了眼色。
“這位嫂子,你們這片果林怪大的,長的果兒也好,不知能逛逛不,我是個要死的人了,到底沒見過什麼世面。”說着落起淚來,鄭嫂子也做出個同情的模樣來,道:“你別聲張,我悄悄的帶你逛逛。”
婆子感激的了不得,忙不迭的點頭。
來貴來叫了柳條,來把遇見婆子的事兒交待了一遍,道:“奴才瞧着怕是來探路的。”
洛瑾瑤也是知道的,靜靜坐在鞦韆架上聽他們說。
錢金銀便道:“裝作不知,由她踩點。”
來貴走後,洛瑾瑤便道:“夫君,真的會來嗎?”
“等着吧。”錢金銀盤腿往地上一坐,開始編柳條,道:“我打從一開始就懷疑那些膽敢上國公府門上要賬的人,這些人再混賬,也是怕官府的,但上你們門的這些人卻反常,等着瞧吧。不來,你們心裡踏實,來了,心裡就更應該踏實了。能除去毒瘤,疼一些算什麼。”
“你說的對。”洛瑾瑤一狠心道。
乘着清風又蕩起鞦韆來,她看着他就那麼不管髒淨的坐在黃泥土上,手裡擺弄着柳條,便笑話他道:“哪裡來的篾匠呢。”
“賊丫頭。”他笑罵一聲,半響兒做成了一個花環,拍拍屁股站起來,將花環捧在手裡遞給她,笑道:“我不懂你念的那些文縐縐的詩詞,卻知道一句俗語,清明不戴柳,紅顏成皓首。戴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