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殊總算理解了爲什麼他會特別喜歡君臨，而不是崇拜蕭崇舒了。
“我們是不是要保持距離？”
“啊？啊，不用，不用。”
李當歸擺了擺手，“我在家裡邊很安全，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爲什麼？”
“爲了我的病，家裡人研究了很久，最後乾脆以家爲中心，在整個星球上都種植了一些對我的病有緩解作用的植物，這幾十年雖然沒有看出什麼成果來，但在家裡頭成效卻是實實在在感受得到的。我只要是在家裡邊，就沒有發過病。”
鳳殊丈二摸不着頭腦，“不是說不明原因引起的嗎？既然可以有針對性佈置減緩效果的藥草，爲什麼不直接製造成解藥隨身攜帶？”
“量太大了啊，而且也並不確定，總不能爲了我一個人，就去糟蹋無數的藥材吧？那也太暴殄天物了。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
“對於李家人來說，你是重要人物啊。”
李當歸笑了起來。
“所以說我第一眼就喜歡你了，鳳殊姐姐。”
鳳殊無奈，“你還是按輩分叫吧。”
“爲什麼？不覺得這樣稱呼你更親切嗎？”
“不覺得。”
李當歸很遺憾，“好吧。君四嫂。”
“你是在嶸仁星讀的書？”
“嗯。從小到大就沒有離開過嶸仁星。大家都可以到處跑，想去哪裡去哪裡，我卻像坐牢一樣。”
他踢飛一顆小石頭。
小石頭疾飛出去，正中一棵植株，將它的莖洞穿了。
“我要是能夠到外面玩一趟就好了。見一見想要認識的人，也去嘗一嘗別的星球的食物，看一看不一樣的風景。”
像是爲了宣泄沮喪，他又踢飛了一顆小石頭。小石頭再次洞穿了不遠處的一棵藥草的莖部。
鳳殊垂眸，瞳孔微縮。
“外面的世界再精彩，千好萬好，也沒有家好。”
“哈，大哥也是這麼說的。他特別喜歡說些老人家愛說的話，沒有想到君四嫂也喜歡。你們兩個肯定能夠聊得來。”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打理這座藥山的？”
李當歸一邊走一邊踢掉前進路上的小石頭小泥塊，對造成的後果渾不在意，“很小就開始了，大概三歲？確切的日期我不記得了，反正別人從小玩機甲，我是從小玩泥巴摸種子辨藥草。君四嫂呢？你小時候玩什麼？”
“我？開始讀書之後基本都在讀書，空閒時間就是吃飯做作業跟休息。”
她小時候除了練武，就是看書習字，外加到處爬樹。
“上學之前呢？”
“記不太清了，年紀太小，也不可能單獨離開家，在家裡大概也就是和弟弟打打鬧鬧之類。”
鳳殊笑了笑。
鳳昀姐弟倆感情很好。從小就沒有打過架，但是鳳昀很活潑，會故意去和姐姐玩鬧。
至於她，在正式習武之前，經常做的事情無外乎是和她小院裡的狗尾巴草談天說地吧？那時候還不會爬樹，想爬也是爬不上去的。
“可以介紹鳳昀給我認識嗎？”
“如果來君家的話，自然就會認識了。”
“不，我突然現在就想要認識他。你把他的個人終端號給我吧。”
鳳殊不明白他在演哪一齣。
“我也聯繫不上他。”
“沒關係。我會時不時聯繫一次，看什麼時候他有空了再回復我也可以。”李當歸咧嘴笑，“我們年紀相差不遠，肯定談得來。”
鳳昀比他年長，按理說，他應該稱呼鳳昀哥哥纔對。
但是他沒有。
“抱歉。等我見到他的時候再告訴他怎麼樣？老實說，我現在也沒有他的私人號碼。這一次回來聯繫他，都是通過即墨少將的。”
“爲什麼？難道他換了？”
李當歸愣了愣，突然醒悟過來，“該不會你的個人終端被毀了吧？”
鳳殊摸了摸鼻樑，“嗯。”
“你和人打架了？怎麼着也不會傷到連個人終端都消失了。這得是戰爭級別了吧？難道碰到的是不識好歹的，非要和你拼個你死我活？”
“噢，那倒不是。”
“我聽說過，即墨少將當年帶着你和即慶到月嵐星去，在那裡碰上了爆炸事件。難道你剛好在爆炸當場？”
李當歸的話讓鳳殊心裡的疑惑再次加深了。
“啊，你不要擔心。這種大事基本世家之間都是信息流通的。即家和我們李家一樣，比較特殊，都是中立的家族，所以核心成員的安全級別都很高。一旦危險降臨，其他世家也都會收到信息，然後立刻開展救援計劃。”
鳳殊不置可否。
她暫時沒有辦法去核實這話的對錯，不過這人既然敢這麼說出來，估計沒有騙她。畢竟這種事情她一問就可以弄清楚。
“我也不確定是不是。按照推測，的確是這樣。”
“爲什麼不確定？難道你還失憶了？”
李當歸停了下來，看着她彎腰剝掉了腳邊一棵植株枯萎了的葉子。
“你猜？”
“不會吧？這麼倒黴。看來君四哥要努力才行，你失憶對於他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鳳殊笑了笑，沒有回答。
她速度很快，不到半個小時，便將那一小片藥草的枯枝敗葉清理了一遍。
“不用理會也沒關係的。”
“我知道。只是突然想要讓它們變得漂亮一點。”
“哈哈，它們也隨了我，邋里邋遢的。”
鳳殊瞥了他一眼，穿得的確很隨意，但並沒有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邋遢。
“你爲什麼會想要成爲機甲師，而不是發揮自身的天賦？”
李當歸撓了撓頭，苦惱道，“爲什麼這樣問？出身醫學世家，就一定要學醫嗎？好像大家都認爲我成爲醫生纔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明明哥哥姐姐他們也同樣可以成爲機甲師啊。”
“元帥認可了你的醫學天賦，自然有他的道理。他都認爲你應該試一試，爲什麼不嘗試？”
“醫學不是不好，我也不是完全不感興趣，只是更加嚮往機甲師的生活啊。要是想要成爲醫生，那我最起碼還要在嶸仁星待上兩百年。在學有所成之前，爸爸他們不會允許我離開嶸仁星一步的。”
他情緒低落，又像是習慣性那般狠狠踢飛了一顆小石頭。
鳳殊抿脣。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人顯然都不適合從醫。
他對待藥草都沒有下意識地愛護之心，對於需要救治的病患，同樣不會寄予深切的同情。無法體會病患的痛苦的大夫，哪怕醫術高超，也是不入流的類型。不，沒有醫德卻有醫術的大夫，很有可能會利用醫術去謀財害命。
“你的想法也有道理。”
“有道理吧？我就說我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可是家裡人都說我瘋了，根本就是腦子不正常。尤其是爸媽，死活不同意我出去。我都快要無聊死了。”
“幾十年都忍受過來了，再忍兩百年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鳳殊的話立刻讓他的臉垮了下來。
“四嫂，你可不能一時刮東風又一時吹西風啊。我現在就指望着你能夠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是你家。”
鳳殊無語。再心性不定，也不能譭譽自己的家族吧？
李當歸聳了聳肩。
“別人都說我是李家的小太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實我屁都不是。家人愛護我是不錯，但我還真的沒有多少實力。如果不趁着年輕出去闖蕩，等年紀大了，想要出去開開眼界增長見識，恐怕我都沒有那個勇氣和力氣了。
雖然在家族的庇護下，我可以好吃好喝地直到死，但人活一世，爲的不就是能夠活出自己想要活出的樣子來嘛？當一個醫生，很好，可並不是我最想要的。”
“嗯，很有想法。”
鳳殊對此不置可否。
活在溫室裡的花朵，並不一定就真的會不幸福。當然，活在殘酷現實中的野草，也未必就會因爲痛苦而絕望到無法存活。不管是什麼做法，都是個人的選擇，無可非議。
只是，這人對於藥草的態度，恐怕也反映了他內心的某些想法。
“鳳殊姐姐，這一次離開，帶我一起走可以嗎？要是你提出來，大哥不會反對的。剛好爸媽都不在家，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一趟。”
“抱歉，恕我無能爲力。”
鳳殊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我會帶上藥的，絕對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我們還得前往下一家，並不會立刻返回君家。即使可以，我也不能繞過蕭爺爺自作主張答應你。他是此行的負責人，有什麼事情都需要得到他老人家的同意。”
李當歸立刻蔫了。
“好吧，看來這一次我又沒戲了。可惡，只是想要離開嶸仁星一趟而已，爲什麼就這麼難？沉香星際旅行都進行過無數次了，每一次回來都嘲笑我這個小舅舅是活在嶸仁星的易折鮮花，氣得我真的想要打折他的腿。”
“我還以爲你會說想要撕了他的嘴呢。”
“說話難聽我還能忍，無所謂，但他真的可以跑很遠，這一點最讓人惱火。”
“也許你可以嘗試叫莫非元帥帶你出去旅行。”
“你是不瞭解我爸，要是瞭解，就不會提這種毫無建設性的建議了。”李當歸撇了撇嘴，“是他想要將我關在嶸仁星的，怎麼會帶我出去玩？他連我離開家到別的城市去和朋友逛街吃飯都很少批准。”
鳳殊怔了怔。
管得這麼嚴？
“很過分對不對？以前我年紀小，體質也不好，三天兩頭都病倒，那也說得過去。可是我這幾年已經好很多了，通過訓練，身體已經強壯了不少，要不是莫名其妙的發病，平時都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兩樣。再說了，我現在也成年了，可他們還是把我當成三四歲的小屁孩來看待。”
他露出了無奈的神情來。
“也許對於你的身體情況元帥有自己的見解吧。他會這麼安排肯定有他的用意在。
現在人類壽命這麼長，能忍耐三十年，就可以再忍耐一百年。一百歲年齡段，也不過是古時候人類二十歲段。這麼一對比，其實出發也不算遲，人生都是剛剛起步的階段。想要走得好又走得遠，必須打好底子，將身心都平衡在最好的狀態，時刻調整，時刻保持克制。”
鳳殊當然不清楚李莫非對自己小兒子的打算，可是如果她的孩子有這樣的病，她輕易也不會讓人離開視線範圍的。在自己的地盤，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能夠及時處理，離得太遠，恐怕鞭長莫及，隨時都會有失去孩子的風險。爲人父母，這是最讓他們恐懼的事情。
“鳳殊姐姐，你明明年紀不大，爲什麼會像我大哥大姐那樣說話？難道提前進入中年人狀態了？我現在有一種被長輩訓話的古怪感。”
李當歸哭喪着一張臉，“我以爲君四哥喜歡的人會是朝氣蓬勃的那種活潑類型呢，沒有想到是你這樣受長輩們喜歡的乖孩子。”
鳳殊怔了怔。
乖孩子？
她可不是乖孩子。不，從小她就是壞孩子，是掃把星，是會剋死家人的命硬之人。乖孩子可從來不是她的標籤。
即使是她的師傅，也從來沒有說她是乖孩子。不，師傅甚至希望她做一個不聽話更不順從的叛逆徒弟。
他總說人應該有自己的想法，任何人都不應該爲了其他人而活。自私的人可能名聲不好聽，自私的人甚至會自利到殘酷地打壓別人傷害別人的地步，可毫無疑問，自私的人更懂得討好自己，更懂得維護自身的利益，也因此更容易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來。
“咦，那位前輩呢？”
“誰？”
“趴你肩上那位。它不是跟着來了嗎？”
李當歸環顧四周，像是要將夢夢揪出來。
“估計是找地方解決個人衛生去了。”
鳳殊輕描淡寫道。
“呃，什麼時候離開的？我怎麼完全沒有注意到？”
“我也沒注意。之前光顧着聽你說話了。沒事，它會回來的。除非是找到了好吃的，或者找地方泡澡，要不然用不了幾分鐘就會躥回來。”
“哦。那就好。”
李當歸又和她絮絮叨叨地聊了一些自己的事情，不到半個小時，便又開始找起夢夢來。
“姐姐，它應該不會迷路了吧？這山裡我還種了一些有毒性的藥材，它不會吃吧？”
“不會。它吃肉，植物對於它來說都是草，沒什麼嚼頭。”
鳳殊輕描淡寫，一馬當先，繼續往山頂去。
李當歸頓了頓，不到片刻便跟了上去，興致很好地介紹自己種植的各種藥材。
在他們的影子都看不到的時候，微風飄過，狗尾巴草叢裡傳出來窸窸窣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