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殊不由自主地嚥了咽口水，有種被人盯上的奇怪感覺。
“我姐還會向您拜託這種事情？”
“她沒有直接拜託我，而是和阿里奧斯說的。直到她去世，我們的關係都比較冷淡，並沒有到可以相互交心的地步。她和我都很明白阿里奧斯纔是關鍵。”
“既然如此，您大可不必理會。”
鳳殊可不希望他也和阿里奧斯一樣，覺得有義務一輩子都照顧她。
愛德加斯汀微笑着點了點頭，“如果你沒有出現，我當然不需要理會這種奇怪的請求。但是你出現了，而且阿里奧斯已經證實了你的確就是鳳婉要找的鳳小九。基於此，她當初的臨終遺言我們兄弟倆就必須踐行諾言。”
“什麼諾言？”
“阿里奧斯發誓一定會找到你，並且照顧你終生。
我承諾如果鳳婉真的有這麼一個妹妹，而且阿里奧斯找到她，還相處愉快，我就會履行家長的責任，做她一生的依靠。”
愛德加斯汀說話緩慢，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我很少對人許諾，公開場合不會，私下場合同樣慎重。當初之所以這麼承諾弟媳婦，一是知道她的去世對阿里奧斯造成的打擊是多麼的沉重，我希望她能夠安安心心地離開，同樣希望撫慰自己的弟弟；二是因爲並不相信她的妹妹會同樣出現在這裡。”
換句話說，他當初許諾更多還是爲了寬慰弟弟，他並不打算履行諾言，因爲承受者出現的機率微乎其微。
然而沒有想到她居然真的出現在這裡，並且，還結識了阿里奧斯親王。這種戲劇性促使了他迅速主動出擊，通過各種方式來收集鳳殊的所有信息。然而讓他感到震驚的是，她的言行與經歷顯然比鳳婉還要古怪與難以琢磨。
“雖然我能夠照顧好自己，君家和鳳家也已經是我的依靠，但還是要感謝您想要信守承諾成爲我的家人。
我姐看來真的很幸福，姐夫是一個好丈夫，他認識我姐之後也許也曾經極度甜蜜過，可最終我姐還是給他帶去了無法估量的痛苦。就憑這一點，作爲大哥的陛下就有理由討厭我姐這個人。我想她一定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纔會沒有積極努力地去和您拉近距離。
她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所以纔會費盡心思地找我，一無所獲之後也才終於肯將心思全都放在姐夫身上，讓姐夫也幸福了幾年。我姐一定是對姐夫感到十二萬分的愧疚。”
愛德加斯汀認真地想了想，才點頭表示同意她的這個判斷。
“你不說我還不覺得，現在看來弟媳婦果然察言觀色的本領很強，這纔會一直和我默契地保持一個客氣疏離的距離，不遠也不近，不至於過於生疏，也不至於過於親切。”
鳳婉其實是個性格非常活潑的人，但她絕對不是不懂得察言觀色的人。哪怕她並沒有鳳殊這麼擅長揣摩人心，那麼明顯的想要維持距離的舉動，她還是看得出來的。一旦看出來，她就不會自討沒趣，因爲鳳家人都有奇怪的自尊心。
“我姐她肯定還是很尊敬您的。如果不是這樣，她不會到死都想要修復你們兄弟之間的關係。”
“尊敬也許未必。但她和我都明白彼此的剋制是爲了什麼。可能是因爲她這麼識趣，所以去世之後，我心情也不是太好。
當然，並不是出於對她的喜愛，而是因爲阿里奧斯當真是因爲她而沉溺於悲痛之中難以自拔。我花了很多年去用各種方式安慰他，鼓勵他，希望他能夠走出情傷，可惜效果都不好。我甚至都一度失望自己的弟弟就要這麼廢掉了。
加上也有些年紀了，想着不管怎麼樣，總得讓他有些別的反應才行，所以就想了一石二鳥的主意。阿里奧斯的確是被我刺激得從悲痛之中走出來了，可是隨即也和我徹底鬧翻，進入冷戰絕交的狀態。只不過他還多少也會恢復了一些精氣神，便又繼續承擔親王該承擔的職責。”
鳳殊瞥了他一眼，發現他嘴角含笑，“如果姐夫一輩子都不原諒你怎麼辦？”
“不會。到我死的時候，他無論如何都會原諒我的。更何況，如果當初不是想出了那樣的方法，我們皇室真的會岌岌可危。沒有繼承人的家族，是很容易被覬覦的人搶佔分屍的。皇室同樣如此。我們兄弟不可能永遠都年富力強，有孩子和沒有孩子完全是兩回事。”
“您打算讓小莉莉絲繼承帝國？”
鳳殊想起當年的那個小女孩來，不覺得對方有被培養成帝國皇室繼承人的跡象。當初碰到她的時候，年紀也不算小，很多事情都已經知曉了，可完全不像是被當做繼承人在培養，否則外人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接觸到她？
“你覺得她怎麼樣？”
“當年太小了，就覺得是一個小孩。”
愛德加斯汀笑了笑，對於她的慎重發言很感滿意。
“我從一開始就屬意於阿里奧斯接過我肩上的重擔。可惜他一直不樂意。
後來他結婚，我一直盼望着他們夫妻能夠早生貴子，可誰想到他們居然一直忙着東奔西跑着遊玩，找人，後來好不容易收心準備育兒，你姐的身體居然又難以調理到適合孕育的狀態。也怪我們帝國的醫術不夠先進，如果足夠好，還是可以挽救你姐一命的。
真的十分可惜。她和阿里奧斯是真正的感情深厚的夫婦，這一點，帝國上下都明白。我也是親眼看到他們是怎麼相處的，所以後來一直都希望他們能夠攜手終老。”
“一開始我姐的身體應該不會破敗到那種絕望的程度吧？在健康的時候，就沒有想過存儲健康的-卵-子嗎？”
愛德加斯汀搖了搖頭。
“沒有。因爲她並沒有到戰場去服役。阿里奧斯和她戀愛之後，又安排人暗中保護她，結婚之後夫婦又基本都一路同行，身邊有近衛隊，安全問題不需要擔心。
當時他們年紀也不算大，正值風華正茂的時候，阿里奧斯沒有想到的事情，我原本應該想到的纔對，可就因爲想着讓他們多玩一會兒，輕鬆一點兒，所以我也漏掉了這一個可能性。誰能夠想到最壞的結果會讓我們碰上？
她的病很奇怪，一開始發作很輕，臥牀休息幾天就很快可以恢復到日常行走無礙的地步，後來病情卻突然加重，連吞嚥的簡單動作都做不了。關心則亂，後來想到的都只是如何爲她治病，根本就沒有想到會走到最壞的地步。
你姐走之前，因爲不能給阿里奧斯留一個孩子，一直十分愧疚，也十分擔心。她知道阿里奧斯對她的感情有多深，深怕他會做傻事，所以纔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他重複說那些話。
其實阿里奧斯什麼都懂，只是懂得道理卻未必願意去做，或者能夠做到。你姐走之後，他三番四次地想要自殺殉情，還好跟着他的人比較細心，所以都一一救了回來。我試過各種方法都沒用，所以最後想到那樣的損招，算是病急亂投醫了吧。
小九你會不會記恨我這麼做？畢竟這是對你姐的一種羞辱。”
鳳殊搖了搖頭。
“死去的人能知道什麼？一了百了，萬事皆空。
都是活着的人在解讀死去的人會有什麼樣的想法，什麼樣的態度，其實人都走了，一切便也就煙消雲散，不管她活着的時候對於某些人事會有什麼樣的看法態度與反應，死去的她都不會有任何回答。
至於我，哪怕是她妹妹，也不能替她做主她的人生，自然也不能夠代表她發表她的立場。
當然，以我作爲妹妹的立場來看待的話，我的確有自己的想法。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姐是如何想的其實無關重要，畢竟已經去世已久，更重要的還是姐夫的看法。他依舊是活着的人，就要過活人過的日子。有個孩子牽掛與煩心還是很好的。
不過有一點我有異議，您沒有徵得他的同意就這麼做，未免太過強人所難。
他的孩子，卻不是在他的同意之下出生的，更別提期盼。你是抱着別樣的目的去這麼做的。這意味着孩子也不是在你的祝福之下出生的。
這樣來到世界的孩子，也許會得到兩位至親長輩的庇護，但是，卻失去了你們發自內心的由衷的喜愛，那她真的會幸福嗎？從一開始就被剝奪了幸福感的孩子，她成長的過程中會經歷多少掙扎，才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
愛德加斯汀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
“莉莉絲的確沒有教好。原本我應該多一些耐心。可惜她出生之後的那些年，帝國事情太多。阿里奧斯又一直拒絕承認那個孩子，一看到她就厭惡得想要回避，有一些年他爲此甚至都不再回帝都。
我當時也沒法再更進一步去逼迫他做些什麼，以爲隨着時間流逝，他自然而然會關注那個孩子，畢竟是自己的骨血。可惜再一次失算了。他當真是沒有任何做她父親的意願。”
莉莉絲最後變成那樣的性情，的確和出身有着莫大的關係，但更重要的，還是因爲成長過程中失去了長輩的情感陪伴。父親厭惡，大伯又嚴厲有餘關愛不足，作爲皇室唯一的女性，她總是孤單的，性格自然也就孤僻，驕橫，傲慢，卻又自卑懦弱，充滿戾氣。
愛德加斯汀想起唯一的侄女死亡之時的場景，不由嘆息出聲。
“她死之後，我和阿里奧斯打了一場。其實我們當時都很多年不曾真正好好聊個天了。但那時我也沒有辦法控制住心情不去與他計較，所以我失手重傷了他。他顯然對那個孩子的死還是很愧疚的，所以最後關頭纔會卸掉防護。”
“那爲什麼還弄出小莉莉絲出來？完全沒必要的，不是嗎？有過一次，他已經無法原諒你了。再來一次，等同於傷口上撒鹽，是二次背叛。”
鳳殊可沒有被他帶到溝裡去，還是記得替自己姐夫叫屈。
愛德加斯汀聳了聳肩。
“既然已經做了一次，那麼這種事情就應該趁着機會再做一次，否則以後就真的永遠都沒有機會了。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鳳婉真的有個妹妹在這裡，更不知道阿里奧斯會找到你。如果知道這一切會發生，我當然不會去做這種沒用的事情。
可是凡事都沒有後悔藥，所以我就趁着他對莉莉絲還有愧疚的時候，又將小莉莉絲給弄了出來。好就好在這一次阿里奧斯總算是願意盡一些長輩的責任了，我也對小莉莉絲更加關注一些，所以這孩子的心性脾氣就養得好多了。”
知道這個情況後，她二話不說，把裙子摺疊包裝好，第二天就讓洪愛國到鎮上趕集時把裙子寄給了洪小星。
哪怕她如此識趣，丁春花也依舊是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是礙着洪愛國的面，到底也沒有敢再像從前那般對關九大聲呵斥或者打罵。
關九自從想開之後，對丁春花的態度便壓根不在意了。
反正不用愁學費，家裡也不愁她一口飯吃，雖然不能每餐都吃上肉，連衣服也總是穿兩位姐姐用過的舊衣服，但能夠繼續讀書，又能夠鍛鍊身體，她目前已經很滿足了，所以自覺日子過得相當平靜。
只是平靜的生活中也還是有一件對於她來說算是大事的事情發生了，洪衛國一家果然離開了。只不過這一次，是張彤先行帶了兒子去京都，洪衛國押後。
大概是出於愛才的心裡，也或者是希望利用她來督促兒子好好讀書，洪衛國這些年來還真的對關九照顧不少，支持她讀書也不僅僅是口頭上說說而已，小學階段可是對她開過不少小竈的。
如果不是因爲洪衛國的耐心教導，關九也不能那麼快就融入到這個新環境中。所以對於這一位老師，她打心眼裡還是很尊重的。
知道他快要走的時候，她週末回家時特意到山上去轉悠了一整天，採回來一些野果，又打了一些獵物，機緣巧合之下還不靠毒箭，單槍匹馬獵殺了一匹瘸腿的公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