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的，是程家的鄰居，老旦。
他還沒跨進院子，就激動的大聲喊道：“恭喜了，長山家的，縣太爺陸家的娘子親自指名要你家閨女呢，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喜事。倆閨女沒經過事，認生的很，先回來躲起來了。我怕人家找不到地方，這不，特意把人給你們帶來了。”
“劉學慶，是你們莊子上的吧，自從他家倆閨女去了陸老爺家，家裡就買了三畝好地，蓋了兩間新房，還給他大哥新娶了媳婦。”一個滿臉肥胖的婦人笑眯眯的說道。
“王大姐也算咱們這一帶的能人，談笑中不知幫咱陸家送去了多少手腳伶俐的姑娘。哪個回來的時候，不是穿金帶銀。”一個馬臉婦人十分高傲的開口道。
“這位管家娘子，你算是說對了，爲去你們陸家，不知道多少人削尖腦袋，託人送禮給我，就圖問問你家最近還缺不缺人。”王婆子滿臉帶笑的望着陸府的僕婦，“沒想老程家的閨女比她們都有福氣，居然被陸家的娘子親自看中了，這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
“惠娘子可是咱們陸家最受老太太寵愛的娘子。”馬臉婦人的下巴又擡高了些，挑剔的看着程東鳳那剛纏過的腳。
伍氏很小心的擡頭看了那管家娘子一眼，小心陪笑道：“鄉下人家，眼皮子淺，纏得不好，多包涵些。”說着，解了綁着閨女的繩子。
馬臉婦人聽了這話，臉色稍有緩和，不甚在意的開口道：“鄉下，都是這種纏法。要想纏得好，得裹布裡面裝上碎瓷片，裹的七分好的時候，用棒槌敲。”
裹上瓷片，那得多疼，聽得程東鳳嘴巴直撇，卻因對方是縣太爺家的管事娘子而才閉上了嘴巴。
伍氏聽了這話，又憂又喜，一咬牙，轉身進內室拿出了個小包遞給了那馬臉婦人，“這點碎銀子您先收着，到時候咱閨女的小腳還得請您多幫忙照看一下。”
馬臉婦人掂了下，不動聲色的還了回去，“她有十多歲了吧，纏得晚了些，估計……”
沒等她說完，王婆子已經接過話，向馬臉婦人商量道：“天色不早了，咱要不要先回去交了差事再說。”
伍氏聽王婆子這麼一說，才醒悟過來，家裡來了貴人，還沒請客人吃飯呢。
站在堂屋門口的月西如不禁覺得有股冷意，從心底漫了上來。
程明輝剛被砸到的時候，血把半條褲子都染紅了，這女人不去請大夫不說，還在那裡哭天喊地，原以爲是拿不出銀子，現在看看，倒真是小瞧了她狠心的程度。
“月娘，你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又不是不許你進來，鬼鬼祟祟躲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幹什麼！家裡來了貴客不曉得打招乎也罷了，連飯都不知道做，把你養這麼大真是白養了。”
伍氏一開口，連說帶罵，恨不得把月西如罵死纔好。
月西如哭了起來，“大伯孃，我是在做飯，切菜的時候，把手切了，流了好多血，我是不是快死了，你快給我請個大夫吧。”表現得傻氣一些，興許別人就不買了。
伍氏甚是嫌惡的看了她一眼，礙於有貴客在不好發作，“放牛娃是狗肉，割個口就長住，有啥好哭的，還不快摁點草木灰上去。”
這話讓月西如那僅有的一點負罪感消失得一乾二淨，一溜煙的往廚房去了。
哪想才跑幾步，就聽那王婆子道：“出去那閨女今天也去了縣城吧，不是說有兩個？”
月西如生生頓住腳步，折了回來。
馬臉婦人傲慢地拿出兩塊五兩的銀子，在伍氏眼前晃了晃，在她伸手去接的時候，將手縮了回去。
伍氏雙眼圓瞪，狠狠地盯着馬臉婦人拿銀子的手。
月西如心說要糟，只要陸家願意，只怕不給一文錢，那女人也會拿了她做人情吧，何況現在有銀子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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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子笑嘻嘻的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遞到伍時芳面前，“大妹子，趕緊畫個押咱們好回去交差。”
伍氏接了過去，月西如忙跑到她身邊去看，卻發現被她拿倒了。
不懂就是不懂，偏她還裝模做樣的從頭到尾瞄了一遍。
跟的人隨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碗，放了截寫對子的紅紙，那水入紙即紅，又被那人用的攪了幾下，越發的觸目驚心
王婆子伸手將碗送到了伍氏面前，“我的好妹子，你就趕緊吧，這大冬天的趕夜路可不好，還有近一百里的路要趕呢。”
馬臉婦人也道：“倆閨女的前程，都撐握在你這做長輩的手裡呢，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本來還有些猶豫的伍氏，聽她這麼一說就把大拇指伸進了碗裡，照着紅紙就要按上去。
“這位媽媽，你能幫我念念那上面寫的是什麼嗎？”月西如問道。
一屋子人都板了臉。
程東鳳更如看仇人般盯她，要不是有陸家的人在旁邊站着，只怕要上來給她幾巴掌才解恨。
“指印按上去，就不能反悔了，我們總要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吧？這樣大伯和哥哥們回來，伯孃也好跟他們解釋。”
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丈夫跟兒子回來確實不好交差。伍時芳這麼一想，就瞪了月西如一眼，“就你事多！”說完又討好的看看馬臉婦人，“您就念唸吧，這閨女是個犟貨，認定的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立出舍書。宛縣太平鎮張莊人親母程門伍氏，今因年歲不能豐熟，口食難肚，將閨女程東鳳，年十一歲，生於十一月廿八日，辰時建生，侄媳月娘，年十歲，生於二月初十，子時建生，情願終身忠於本縣縣令陸霸屹家，主人若有吩咐，雖有刀山火海，萬死不辭。即日之後，任憑教訓。倘若天災人禍，各從天命。如有親戚哄騙逃攔走失，要親母尋還歸主，兩邊情願，各無悔，永遠存照。並批當付身價銀十兩正。恐後無憑，立此並照。外加盤費五十文……
馬臉婦人見伍氏低頭不語，就緩了臉色，軟聲道：“這契約從古至今都是這麼寫的，咱們不過是走個過場。即然是咱們惠娘子親口吩咐的，去了必定會高看一眼，整個宛縣，還沒人有這種榮耀呢。”
王婆子聽馬臉婦人這麼一說，就笑着睨了伍氏一眼，“老程兄弟不在，你就是當家主的，這時候不下決定，等爺們回來怪起來可就不好了。”
說着，拉了伍氏的手就往那紙上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