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朱院長在一次科技會議上的發言，以及上面已經準備開展“909”工程的消息傳來，他才真的知道，華晶廠不但真的失敗了，而且已經被拋棄了。
說真的，這些天看着華晶廠，明明人來人往的，他卻覺得這是一片沒有生氣的地方，所有人如同殭屍般，行屍走肉的活着。
混一天算一天。
可隨着方辰這樣的大人物到來，似乎一切都變了，他突然覺得他熟悉的華晶廠突然多了一絲勃勃生機。
這並不是瞎說。
根據這些年，他的經驗，這些大人物過來考察一圈，並不只是走一圈那麼簡單，是要給好處的，畢竟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表示他們對企業的支持。
如果廠裡的食堂突然多了點葷腥，大米飯敞開吃，那大都是糧食廳的來了，要是廣播裡通知，廠裡的職工每人能多領三米的布，那一定是輕工業局來了。
至於說什麼蓋房子，增加職工編制等等，大都是省裡面的大人物來才行。
想到這，他不由的期待，方辰究竟能給華晶廠帶來什麼樣的好處，這些好處是不是能讓華晶廠走出困境。
他由衷的期待着。
此時此刻，門衛大爺眼中的大人物，方辰正在華晶廠，廠長趙洪金的陪同下，在硅晶圓片車間，慢慢悠悠的轉悠着。
看着那些只是在圖片上，見過的5英寸硅片擴散爐，分子束外延設備，以及一臺臺運行着，什麼芯片測試軟件系統，中小規模芯片動態參數數據庫的電腦們，方辰眼中充滿了好奇。
“這條5英寸芯片生產線，是八十年代初期從東芝引進的，可以說不僅僅是當初，包括現在也是華夏最爲先進的芯片生產線。至於那臺分子束外延設備是由科學院半導體研究所，申城冶金所，奉天科學儀器廠聯合專門爲我們華晶廠研製的，也是國內第一臺分子束外延設備！”
趙洪金嘴角微翹，面色平靜，略微帶着些許自豪的說道。
但眼眶中滴溜溜亂轉的眼珠子，似乎足以證明，他此刻的心情，並不像表面顯示的這麼淡定自若，看向方辰的眼神中，也時不時流露出些許疑惑來。
說真的，他完全搞不懂，方辰這位世界首富，怎麼會想着來華晶廠參觀。
昨天晚上，省裡直接打電話過來，說明天方辰要來參觀，讓他好好接待一下，弄得他都是一愣愣的。
要知道，華晶廠是省電子工業廳下屬單位，平日裡即便有什麼事情，也是電子工業廳來傳達，什麼時候竟然需要省裡直接跟他對話了。
一時間，他還有些受寵若驚。
不過，緊接着一道深深的疑問就從他的心中冒了出來。
根據他的瞭解，方辰這位名聲鼎沸的世界首富，跟他們華晶廠沒有業務往來，甚至一點交道都沒有打過纔對，而且擎天的業務，產品中，也沒有跟半導體相關的。
可以說，方辰跟他們華晶廠簡直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纔對，可省里居然直接打電話過來，讓他好好接待，真是太沒有道理的。
他昨天晚上，翻來覆去，思來想去，唯一得到的答案，那就是方辰的面子比較大，所以省裡纔會這樣。
至於說，方辰此行的目的，他是一點都猜不出來。
然而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方辰居然一來，就要求來參觀生產線。
聽趙洪金這麼一說，方辰似笑非笑的看了趙洪金一眼，然後說道：“趙廠長，如果怕我猜得不錯的話，這臺分子束外延設備不但是第一臺，也是迄今爲止的唯一一臺。”
說到這，方辰話音一頓，嚴肅認真的說道：“從某種角度來看，這反而應該是華夏半導體產業的悲哀纔對。”
聞言，趙洪金楞了一下，然後老臉一紅，有些尷尬的說道：“方總您真是火眼金睛，明見萬里，這的確是國內唯一一臺分子束外延設備，至於說悲哀嗎，這不是沒有……”
說到這，他突然閉嘴了，沉吟了一下，然後默默的點了點頭。
分子束外延設備是生產芯片的重要設備之一，具有提高晶圓片外延膜的均勻性、重複性的重要作用。
所以，在華晶廠準備購買東芝5英寸芯片生產線的時候，科學院半導體研究所等三家單位，就主動提出來要爲華晶廠研製，分子束外延設備，並且難得的是，居然還真成功了。
這下，華晶廠就不用再購買東芝二手的分子束外延設備，爲國家節省下來不少外匯儲備。
甚至可以說，這臺分子束外延設備，是華夏半導體設備，儀器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但無奈的是，這臺分子束外延設備是專門爲5英寸芯片生產線研製的，而整個華夏，有5英寸生產線的除了華晶廠，也就是申城和飛利浦合資成立的，申城飛利浦半導體公司，擁有一條。
而申城飛利浦半導體公司，全部採用的是飛利浦的技術，所以用不着華夏產的分子束外延設備。
也就是說，華夏既然這十年都沒有再添加一條5英寸生產線，那自然也就不會再生產分子束外延設備了。
並且，他估計，十年過去，當初主持研發生產的總工程師們，基本上年紀都大了，也該退休了。
而新上來的總工程師們，又沒有正兒八經的主持過這方面的工作，頂多就是當年打過下手，負責過一兩項的科研任務。
如果想要再生產一臺分子束外延設備，恐怕還要重頭再來。
沒辦法，誰讓斷代了呢。
一想到這，他心中不免有些悲慼，更理解了方辰話中的悲哀，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如果華夏半導體企業不說多，能夠在這十年多引進一兩條5英寸生產線，或許分子束外延設備還能繼續生產，讓新一代的工程師們得到鍛鍊，也不至於說斷代，必須從頭開始。
可問題是，他也想引進新的5英寸生產線，但上面覺得花費太大，不批准，認爲華夏現有產能已經能滿足華夏自身的需求，他能有什麼辦法。
再一想到，“908”工程以及正式開展五年了，結果還只是跟朗訊談妥了引進6英寸芯片生產線，實際落地至少要兩年以後，他就更有種悲從心來的感覺。
發呆了許久，趙洪金突然醒過神來，一擡頭就看到方辰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由面露尷尬，然後自嘲的說道：“大概是年齡大了，總是走神。”
“趙廠長現在才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怎麼能說年齡大，而且據我所知，趙廠長不到四十歲的時候，就已經華晶廠這個副師級單位的廠長了。”方辰頗爲讚許的說道。
雖然華晶廠並不是完全在趙洪金手中發揚光大，走向輝煌的，但縱觀華晶廠這些年的成績，恐怕任誰都要承認，趙洪金是有兩把刷子的。
可誰知道，趙洪金居然神情有些淒涼的默默搖了搖頭。
在前幾年，別說什麼年富力強，經驗豐富之類的話，就算青年才俊，人中俊傑，他自覺自己也能當得起，並且也沒少聽各級領導這樣誇他。
可是現在，在揹負着“908”工程即將失敗的陰影，以及華晶廠究竟何去何從，華晶廠這三千多名工人究竟何去何從的壓力下，還有當着方辰這位舉世聞名，年輕的都有些過分的世界首富面前，這話他真承擔不起。
見狀，方辰颯然一笑，說道：“這車間我就不轉了，咱們去辦公室聊聊，反正我就是一個門外漢，這裡的設備我是一個都不認識，也就是來之前稍微做了點功課，這才能跟趙廠長你聊幾句，要不然的話，早就露怯了。”
聽着方辰這虛僞到極點的話，吳茂才和慧明不由翻了個大白眼。
依照他們對方辰的瞭解，方辰素來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不達目的不罷休，既然能提到去辦公室聊聊，肯定是目的已經達到了纔對。
不得不說，這倆不愧是方辰的身邊人，跟隨了方辰五六年，對方辰實在是太瞭解。
方辰來車間的目的，的的確確是已經達到了。
不過，他剛纔所說的那些，也不是假話，他的確對這些半導體設備，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所以說，他之所以來車間，是來看人的。
看看華晶廠職工的精神面貌和職業素養，以及對待工作的態度，還有設備的保養情況如何。
他並不奢望，華晶廠能飛速的趕英超美，拳打英特爾，腳踢AMD，甚至未來可見，三年，五年，甚至十年，華晶廠都很難有揚眉吐氣的那一天。
這就要求，華晶廠的幹部職工們，能在逆境中保持一個良好的工作情況，其中精神面貌和設備的保養情況，則是重中之重。
而顯然，華晶廠職工和設備的情況，通過了方辰的檢驗。
不過說來也是，方辰所考察的東西本來就是國企的強項，而華晶廠既然能做到國內半導體生產的頭把交椅，這方面自然不會太差。
跟後世到處都是打工人，打工魂不同，此時國企職工是真正把自己當做企業，國家的主人翁來看待，其所在的企業就是他們的家。
至於說設備保養，別說方辰看的這些設備基本上都是八十年代引進進來的。
在一些國企，即便都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了，那些從蘇維埃時期，六七十年前購買的設備，還發揮着自己應有的作用。
爲什麼一臺設備能用五六十年，遠遠超過其報廢年限的幾倍，不就是因爲保養的好，每天都有小保養，一到休息日前就來一次大保養，什麼逢年過節就更不用說了，至少一天的時間都是用來保養設備的。
聽方辰要去辦公室裡談，趙洪金頓時大喜過望，趕緊把方辰請到了辦公室中。
說來也奇怪，要說這華晶廠是他的地盤，但他跟方辰轉悠的時候，反倒是他在膽戰心驚，而方辰卻是一幅閒庭信步，信馬由繮的感覺。
這不對啊！
坐在辦公室中，這個他最爲熟悉的地方，趙洪金突然找回來點自信，猶豫了幾秒鐘後，忍不住主動開口說道：“方總，我能冒昧的問一句，您這次來華晶廠考察，是爲了什麼嗎？”
方辰輕笑了一聲，緩緩說道：“如果我說，我是來收購華晶廠的，不知道趙廠長意下如何，覺得意外嗎？”
意外！怎麼能不意外！
方辰此話一出，趙洪金頓時如遭雷擊一般，久久回不過魂來。
過了許久，他回過魂來，一臉苦笑的說道：“方總，您莫開玩笑了，您怎麼能瞧得上華晶廠，而且您的產品和業務，跟華晶廠也沒有關係，您收購華晶廠幹嘛？”
“再者說了，華晶廠是電子工業部直屬企業，您想要收購的話，跟我談也沒用啊，要先跟部裡談才行。”
緩過勁來之後，他又恢復到了往常的精明強幹。
不過雖然有些不解，方辰爲什麼要這麼做，但他另一個疑問，方辰爲什麼會來到華晶廠，到是得到了答案。
“先說第一個問題，華晶廠現在作爲華夏最大的芯片製造企業，產能佔據全國的40%，我怎麼會瞧不上，而且我要真瞧不上的話，也不會來到這裡。另外雖然現在擎天的產品和業務跟華晶廠看似沒什麼太大的關係，趙廠長怎麼能保證以後也沒有？”
“另外，其實擎天還真打算跟華晶廠產生一些合作關係，但只是沒能實現而已。”
說到這，方辰深深的看了趙洪金一眼，似笑非笑。
“我怎麼不知道？”趙洪金詫異道。
他怎麼沒印象，方辰什麼時候跟他們華晶廠打過交道。
“那大概是四年之前的事情了，小霸王的遊戲機，學習機業務剛剛展開，需要大量的6502芯片，所以就想看華晶廠能不能生產，畢竟如果華晶廠能生產的話，芯片的價格不但能降下來，而且也算是幫扶國內半導體企業了。”
“但可惜的是，華晶廠雖然能做出來6502芯片，但是比國外產品的價格要高的太多了，所以並沒有達成合作。”
方辰有些遺憾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