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送往藍家的東西被送回來,十二皇子的情緒就很低落,身邊隨侍的宮女、內侍們一個個提着心,深怕惹怒了主子,黎內官大概是唯一不怕主子發火的,幾個小內侍拚了命想探知,一樣是內侍,爲何黎內官就不怕若怒十二皇子呢?
其實說穿了就沒什麼,不過是黎內官深諳主子的心思,在他看來,十二皇子有如水般淨澄,爲了藍家七姑娘,他可以改變主意,開始習武,拿着雕刀在木頭上慢慢的刻,每天原就習字讀書不綴的主子,因爲這些額外的修習,幾乎是沒有空閒的時間。
以前在宮裡四處閒晃的情形,在這兒完全見不到,主子用功,當然是件好事,不過太用功,侍候的人也是很累的。
黎內官從小內侍手裡接過條盤,天青小盞裡裝的是燕窩粥,轉身端到炕桌上,炕桌散置着幾塊木條、刻刀,削落的木屑被人掃在一旁,十二皇子正看着手上的木條發呆,黎內官輕輕的將天青小盞放到十二皇子面前。
“殿下,您先用些燕窩粥墊墊肚子。”
“我不餓,先放着吧!”東方朔將手裡的木條放到炕桌上,轉頭看向窗戶外頭,黎內官擡眼跟着看向窗外,只見一個身着桃紅長襖的宮女正從廊下走過。
“殿下?”
“我們不回京過年,不曉得會有多少人在背後議論?”東方朔的聲音清朗,少年的聲調還沒變聲,黎內官聽出他的聲音平靜無波,不禁有些懷念出宮前,那個情緒外露的任性皇子。
東方朔轉回頭,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直視黎內官,他相貌比四皇子更似其母,眉目彎彎顧盼之間流光婉轉,即使是黎內官這自小侍候的,見到這般粉妝玉琢如尊玉娃娃的主子,也忍不住怔愣一下。
東方朔看在眼裡,卻沒有說什麼。“藍家又把東西退回來了?”
黎內官嘴角下彎,幾乎溢出一聲哀嘆,“是。”天天送天天退,兩邊送禮退禮的人,每天都哀聲不絕,兩邊的主子都很堅持。
黎內官很想問十二皇子,藍家的野丫頭真這麼好?爲何十二皇子堅持非她不可?四皇子那兒一點動靜都沒有,也不知他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想到那天藍家將十二皇子送給七姑娘的東西全數退回來,十二皇子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心裡想什麼,倒是四皇子看着,說了一句:“你放心,既是你要,四哥絕對幫你把她娶回來。”
十二皇子原沒什麼表情的臉,在聽到這句話時,瞬間如春臨大地,化了一地春水,笑成了一樹桃花,“有勞四哥了。”
黎內官站在一旁,看着四皇子昂首有如光鮮亮麗的公雞,得意的跟什麼似的,黎內官不着痕跡的瞄了自家小主子一眼,只見他笑得有如觀音座前的金童一般,明亮的眼中滿是崇拜,直勾勾的看着四皇子,突然有種小主子何時修煉成精的錯覺。
四皇子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會讓弟弟心想事成。
只不過,十天過去了,藍將軍依然沒有改變心意,二十天過去了,藍府依舊把主子送去的東西一一退回,四皇子沒有任何動作,就由着弟弟命人天天往藍府跑,補品、藥材、吃的、喝的、玩的像是不要錢的流水似的往藍家送,藍將軍也恭謹有禮的天天讓大總管將禮送回別院來。
眼下就快過年了,這送去退回的好戲,可讓西寧衛的衆人在準備過年的同時,還有得嚼舌根的談資。
“殿下,這樣下去只會勞民傷財……”卻討好不了您未來的岳父大人,就更不用說藍家七姑娘了♀未竟之言,黎內官沒有說出口。
東方朔低頭不語,外間的丫鬟們正在說話,黎內官當下就皺起眉頭,轉身就要出去斥責人,東方朔伸手攔了他,舉起食指壓在脣上,示意他噤聲,黎內官不解,東方朔嘴角微勾,示意他安靜的聽她們說什麼。
“不知道那藍七姑娘有什麼好的,竟然讓殿下待她這麼好?”黎內官聽音辨人,說話的宮女似乎是叫瓔蘭,是皇后撥過來侍候的六名宮女之一,如花似玉的嬌人兒,弱柳扶風弱質纖纖。
“你還是少說話吧!主子的事是咱們能私下議論的?”語音清脆,也是六宮女之一,名喚瓔翠。
“不是說藍將軍都婉拒婚事了嗎?殿下爲什麼還這樣拚命討好?”
“嘖!你懂什麼啊!”瓔翠啐了一口。“殿下可高高在上的皇子,藍家的七姑娘當然是配不上殿下的,她不過一個鄉下野丫頭罷了,那天要不是她不知輕重的出言調戲殿下,四殿下也不用爲了殿下和藍將軍的面子,開口圓下場面,說了殿下和藍七姑娘有婚約,藍將軍知分寸婉拒婚事,表示他有自知之明哪!”
方纔覺得瓔翠懂事的黎內官,立時黑了臉,就算藍七姑娘真是野丫頭,還是官家千金,藍將軍的掌上明珠,豈容得她們小小的宮女在背後說嘴!
“藍家七姑娘直爽率真,較之京裡的貴女心思百轉,來的好相處,更比她們這些別有心思的磊落大氣,有什麼說什麼,不遮遮掩掩,讓人費盡心思去猜測揣摩。”東方朔低聲的道。
黎內官聞聲低頭,只見十二皇子有些黯然,不禁好奇的看着他,同時心裡在想,藍七姑娘出事之前,與殿下見過幾次面?好像,就只有那麼一次吧!殿下又怎麼知道那是個好相處的?
宮裡的女子面上單純,心思卻是百轉千結,多的是迎面言笑晏晏背後捅刀下絆子的,誰知宮外的女子也不遑多讓,國舅府的三小姐在皇后面前,與十二皇子彈琴作畫,端的是兩小無猜的甜蜜,誰會知道她前一日嬌羞不已的接過十二皇子爲她作的畫,隔天就在衆人面前詆譭殿下。
黎內官低頭回想,藍家七姑娘到底有何不同,怎麼就得了殿下的青睞?
“她們雖是母后指給我的,但卻是淑妃的人,她們現在也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東方朔擡看着黎內官,黎內官難掩訝異。
“要奴才將她們換了嗎?”
“不必,想她們換了,你又要找新的來,誰知道新來的背後是誰?”
“那其他幾個?”皇后指來的宮女、內侍,可不定全是聽命皇后,宮裡派系衆多,他自己是皇上的人,如妃留下的老人都在宮裡看家,二皇子生母淑妃、三皇子母妃貴妃還有幾位受寵的妃嬪,都在十二皇子身邊安插了眼線,只他雖已知外頭那兩個是淑妃的人,卻尚未告知殿下,殿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東方朔看出他的疑惑,嘴角微勾,低聲的說:“她們兩個大概是順風順水慣了,做事沒有其他幾個小心謹慎。”
也就是她們自己露了破綻,讓殿下看出來了?黎內官心裡稍平,他手下那幾個可是忙翻了,才查出那幾個背後的主子是誰。
“你是父皇派給我的,我倒要問你一句,你是跟着我,還是……”
黎內官一悚,他萬沒想到這位小主子竟這麼大剌剌的就問了!
“父皇的兒子衆多,我最親的卻只有四哥一個,你應該也看得出來,我四哥是有大志的,斷不可能委屈低頭一輩子,我是個沒用的,但我想幫扶四哥……”他雙眼炯炯有神直視黎內官,似定要從他口中得到回答。
黎內官一咬牙,便直視東方朔。“皇上命我侍候殿下,奴才就是殿下的人,您要奴才怎麼做,奴才絕無二語。”
東方朔沒有回答,只靜靜的擡眸看着他,黎內官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迫感,那是在至尊皇上跟前也不曾有過的感受,他背後冷汗直流,全身僵直的站在東方朔跟前。
良久,才聽東方朔道:“你好好侍候,我自不會虧待你,你家還有什麼人在?”
“奴才家裡只剩一老叔。”
“你還有一弟二妹,全靠叔父照應。”東方朔漫不經心的道。
“殿下?”黎內官驚駭不已,看向東方朔的眼,滿是驚恐,殿下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是我讓師父去查的。”四皇子說到做到,半個月前透過羅大夫找人來教十二皇子修習內功,原本是打算讓隨行的護衛教他武藝,羅大夫來看過幾次後,說是他那裡有個親戚正閒賦在家,一身內家功夫修習的不錯,若是不嫌棄他是個江湖人,不妨讓他來擔任教習。
四皇子覺得正好,如此正好避過皇后等人的眼線。
黎內官微怔,看來,殿下是早有打算了,當下便交了底,東方朔安靜的聽着黎內官表忠心,之後細細的交代他,安排他的家人去處,黎內官邊聽心裡發怵,什麼時候起,十二皇子已不像個年幼的孩子,而像個大人般,竟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悄悄在西寧買辦田莊、店鋪,置下產業?
他實在忍不住好奇一問:“殿下,您買辦這些,可與四殿下商議過?”
“放心吧!”東方朔微微一笑。“你接來叔父和弟妹後,讓他們想辦法跟藍家人結識,找幾個可靠的,看看他們家裡還有沒有人,如果有,願意到西寧來的,就安排着……”
東方朔一派雲淡風清,看似胸有成竹的安排着,在黎內官看來,十二皇子這招頗爲厲害,既是培養親信,還拿捏了他們的親人,又能向藍將軍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