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流香閣的不遠處,陸錦煙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後停在那裡。
她盯着晨霧中的太陽,若隱若現的光芒中似乎還隱隱帶着疏冷的光輝。
“你……”
禹洛玉瞥了一眼陸錦煙,神色有些疑惑。
“好了。”
陸錦煙也不多說,她只是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三角亭,說道,“去坐坐吧,那裡有我很喜歡喝的桃花醉。”
“這樣……”
禹洛玉點了點頭,二人走到亭子裡坐下,陸錦煙遞給禹洛玉一壺酒,說道,“這是我娘以前教我釀的酒,你可以嚐嚐。”
“你還會釀酒?”
禹洛玉挑了挑眉,他順手接過陸錦煙遞過來的酒壺,笑眯眯的說道,“也好啊,剛剛和那羣混蛋打鬥的時候我就有點冷,喝點酒還能暖暖身子。”
“是啊……”
陸錦煙微微一笑,她取出兩個杯子,放了一個在禹洛玉面前,禹洛玉也笑了笑,然後提酒往二人的酒杯裡倒了滿滿一杯。
陸錦煙搖了搖杯子,她看着杯子裡透明的桃粉色花瓣,眼神隱隱有些迷惘,說道,“以後很閒的時候,就經常會釀着玩一玩,這麼些年了,你嘗一嘗,應該還勉強能夠入口。”
“還真是從沒看見過你閒的時候……”
禹洛玉笑眯眯的,然後擡手,說道,“來,我敬你一杯。”
陸錦煙勾了勾嘴角。
二人酒杯碰撞的聲音在亭子裡微微顯得有些尖銳。
酒過三巡,禹洛玉的眼神都喝飄起來了,他看着陸錦煙,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不得跟我說說故事嗎……”
“故事?”
陸錦煙一隻手撐着自己的額頭,目光之中略帶一分刺眼的殷紅,讓禹洛玉感到是不是自己的眼神出了什麼意外,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陸錦煙的眼眸中竟還是一片清澈如水。
“唔……我可能是眼神出了什麼意外……總有種你的眼睛不簡單的感覺……”
“是嗎。”
陸錦煙不甚在意的笑笑,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這個故事的開頭和結尾,我只是知道在很久以前,那時候有一個很高貴的女子,她有一個喜歡的人,還和他有了一個孩子,而後,那個男人告訴她會對他負責……只是從那以後,那個男人就失蹤了……”
禹洛玉的腦袋越來越感到暈眩,隱隱約約,陸錦煙的聲音就好像清風一般刮過自己的臉頰。
璇天國。
“朕很愛她……朕是真的很愛她,爲了她朕甚至不想再去爭奪這個皇位,可當時的情況根本由不得我不去……,朕……不,是我,我只能離開,因爲別無選擇,可是我想,如果當初我沒有離開,也許就不會有如今的這些事情了……”
明黃色的男子躺臥在被褥之中,他的身體乾枯的只剩一具骨架,眉目卻尤其清晰,只是由於暴瘦的原因而導致顎骨好好凸起,臉色異常的煞白,眼下是一片青紫,一雙稍顯神采的鳳眸之中,隱隱帶着一絲血腥的紅色。
這是璇天國皇室尊貴的血瞳。
而此刻,他放下了對自己最高的
自稱,他在懺悔,懺悔他曾經做過的所有錯事,他曾經喜歡上一個女人,還讓那個女人有了他的孩子,但最後,他卻把那個女人和他的孩子一併給拋棄了。
“皇上。”
青衣男子微微低頭,掩飾住眼底的深意,他雙手微垂,恭敬的俯跪在皇帝的牀頭。
皇帝的眼神有些迷惘,他低低的喃喃着,“我說我會對她負責……可是那時候,璇天國內亂,我即便在當世的所有皇子之中脫穎而出,但是也並沒有討得什麼好,反而差點九死一生,那時候,是皇后帶着我去找了當代的鬼醫才勉強撿回來了一條命……”
有眼淚從皇帝的眼角落下,他臉上的神色更加痛苦了。
跪在地上的連城他忍不住握了握拳頭,臉色煞白的擡起頭,一字一句的說道,“那麼爲何,您最終也沒有對那個女人負責?”
“爲什麼?呵呵呵……我也想知道是爲什麼啊?皇后告訴我,在我昏迷的這段日子,她嫁人了,她沒有再繼續等我,而是嫁給了別人!打掉了孩子嫁給了別人!”
皇帝說到這裡,突然目眥欲裂起來,連帶着眼中都是跳動着的滿滿恨意,“朕恨她!恨她不聽我的!恨她這樣對我!”
“是嗎……原來,真相是這樣啊……”
連城微微擡起頭來,他的語氣帶着幾分嘲諷。
原來,真相是這樣啊……
那麼這樣一來,所有的事情就都說的通了,爲什麼皇后千方百計的派人殺到遠在千里的炎陵國,是因爲她在擔心十幾年的那個女人會重新落入皇帝的眼中,爲什麼赫華能在炎陵國胡作非爲而無人能知其左右!無非因爲有丞相府這顆暗棋!
若他沒猜錯,皇后的這顆暗棋就是丞相府的二小姐,陸瑤華。
這顆棋子,也不知安排了多久,或者從一開始,皇后就對這個女人心懷怨恨,讓她無奈嫁給陸淵是一,毀掉皇帝對她的愛是二。
呵呵,陸錦煙恐怕不知道的是……她的仇人根本就不是丞相府的那些小嘍囉,而是遠在這千里之外的堂堂璇天國皇后!
連城突然站了起來,他的臉色不復剛纔的尊敬,看着面前發狂的皇帝久久未曾言語。
過了一會,他走到皇帝面前,輕聲道,“皇上,您累了。”
皇帝癱軟在牀上粗重的喘着氣,他艱難的朝着連城伸出手,說道,“連城,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見過她,你一定見過她對不對……”
“皇上,您不是恨她嗎?”
連城的語氣有些飄渺,“其實,如果臣沒猜錯的話,您或許,還有一位遺漏在炎陵國的公主。”
“什麼?”
皇帝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說,你說什麼?”
“臣,說,您還有一位遺漏在炎陵國的公主,也就是當年那位懷了您孩子的女子所生,她現在的身份是炎陵國丞相的千金,皇室的紫微郡主。”
連城一字一句的說道,“當年,那女子等了您很久,但您始終未歸,女子的肚子大了,沒辦法隱藏了,女子的家人就只好匆忙將她嫁給了一個貧窮書生,並且謊稱您的女兒,璇天的公主,是那書生的孩子。”
“不可能……是她,明明就是她先負了朕……”
“皇上爲何不好好想想,那消息是誰帶給您的。”
連城打斷皇帝的話,他盯着皇帝驚懼不已的神色突然感到心裡一陣憐憫。
一個人還有什麼事情比一輩子活在愧疚和揹負之中更痛苦。
皇帝錯就錯在他太相信一個女人,而往往怒火中燒的女人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而下一刻,讓連城感到不可置信的是,皇帝哭了,皇帝竟然哭了。
眼前高高在上的皇帝居然哭了,他眼圈通紅,乾枯的十指捂着自己的臉哭的像個孩子。
“皇上……”
連城擔憂的說道,“皇上,那個女子她已經死了,您別這樣,如今局勢危急,臣還未曾找到太子殿下,您絕對不能出事。”
遺旨未定,至少在現在,也絕對不能出事。
皇帝沒有說話,大殿內只聽得見隱隱的哭聲,帶着壓抑的痛苦。
“噼裡啪啦”的聲音,白燭在風中響起一個大大的火花。
皇帝的聲音幽幽的彷彿從遠方傳過來,“那個孩子,她可還好?”
“她現在挺好的,但是那些家人以前都對她很不好。”
連城說道。
“朕對不起她們母女。”
皇帝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朝連城揮了揮手,眼底閃過一絲戾氣,說道,“連城,你過來,朕有事情要交代你……”
……
半晌,連城捧着那道遺旨,他只覺得整顆心都是透骨的涼意。
回首的時候,皇帝已經十分疲倦的睡去,筆墨紙硯在桌上被窗邊的風吹的窸窣作響。
皇帝給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想要盡他所能找到當年那個女子的屍體,又或者,將皇帝自己的屍體帶過去,他至死都想要和她在一塊。
那個女子,曾經是炎陵國帝都之中有名的美女,她是寧國公府最小的女兒,叫寧月淑,後來做了丞相府的夫人。
連城將聖旨收進懷中,走出殿門的那一刻,撲面而來的冷風讓他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
“公子。”
有人走了過來,他微躬身體,恭敬的說道,“公子,太子殿下給您帶來了一封信。”
連城微微一頓,隨即伸手接過那封信,他拆開後,很意外,沒有他原本想象的滔天憤怒,信裡面只有一個字:絕。
字體靈動飄逸,的確是是赫連飛霜特有的字跡。
那一瞬間,連城知道,如果任由事態就這樣發展下棋,那麼他和赫連飛霜之間的感情就會徹徹底底的完了。
“公子……”
那人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欲言又止的模樣讓人覺得心生煩躁,連城冷冷的看着他,語氣微怒道,“有話就說。”
“是。”
他便咬了咬牙,說道,“公子,是小姐回來了……”
連城的眸光驟然陰沉下來。
小顏回來了?他不是讓她先去穩定赫連飛霜的情緒嗎?
下一刻,那人只覺得眼前一陣疾風飄過,青衣公子早已經從自己面前消失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