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他們此刻全然不屬於以上三種,卻要設伏制敵,路還分了三條,敵人還是他們的二倍有餘!
既然已經斷定燕青會往那條羊腸小路上去追他們擊,那條路上必定要設伏,與他一戰!但問題是,另兩條路還布不佈置人?
萬一燕青沒有把所有兵力都帶去那條小路上,而是分兵而行;他們在小路上與他遭遇,燕青其餘的兵卻從另外的路上暢通無阻地到了湖邊,拿到旗子,那該怎麼辦?
兵力本就比燕青少太多,要擒住他,還要追回旗子,又兼有時辰限制,難行,幾乎毫無勝算!
若他們分兵埋伏迎敵,兵分兩路還是三路?兵分兩路,羊腸小道是必選,另外兩條路選哪條?如何敢保證燕青也分兵兩路,且去的是他們埋伏的這兩條?
若兵分三路,如何敢保證燕青也兵分三路?如何推算他的兵力分佈?
萬一他將所有兵力都集中去羊腸小道,對方卻分了兵力出去,本來兵力就是燕青的一半,再分兵三路,雙方遭遇,哪裡還能擒下燕青?
當然,燕青也許不會舉全數兵力去羊腸小道,因爲他也怕尹莫幽這組在另外的路埋伏了人,若在小路上打起來,另外路上的人聽見聲音,自然會直接去湖邊拿下旗子。
可他們也不能保證燕青不會只走一條路,他武藝不錯,自視甚高,兵力又多兩倍,也可能不會把尹莫幽手下那幾個去拿旗子的孬兵放在眼裡;以他的高傲,即便傾全力擒下尹莫幽,再把旗子搶回來,也極有可能。
“兵者,詭道,兵法精要,實深也”,古人不餘欺也。
李大壯跟在二人身後撓撓頭:“俺的腦子弄不清楚那些彎彎繞繞,你們說咋辦就咋辦!大不了明天強訓累去半條命,豁出去也就如此了!”
後頭跟着的其他人卻無人表態,山風嗚嗚吹過,沉寂的氣氛裡,腳步聲、呼吸聲裡似乎都漸生了壓抑,林中陰翳如同烏雲。
設伏極端艱難,兵力少,根本就不可能贏。除了李鐵書還能臉色正常,其餘人的腳步都開始越來越沉。
“誰說要設伏?”寂然之中,尹莫幽的聲音如同一道悅耳清風,灌入衆人耳中,“不設伏!”這聲音斬釘截鐵。
眨眼間已經到了岔路口。
臥虎山碧月湖乃青州山中五湖之一,久旱無雨,湖面縮小,湖水邊草瘋長,幾乎吞噬了水面,月落在小小的一汪湖心中,遠眺若大小銀盤交相輝映,夜色裡忽然就覺得顯出些亮色。
距碧月湖二里左右,三十道人影站立在三岔路口處。
尹莫幽說不設伏,此話令衆人擔憂了許久,只有李鐵書目光越發明亮,激動不已,她說能勝便肯定會勝,只是他仍無比好奇這個過程,以他的領兵經驗,並無全然勝利的把握。
尹莫幽擡手,不容置疑地一指羊腸小路旁的那兩條路:“這兩條路,每條路分十人,飛跑百步快速退回!”
衆人怔
住,此時優柔寡斷的性子彰顯出了好處,大夥兒都沒主意,有個果斷命令,下意識地就聽從了。
李大壯、李旺財各領十人跑去了那裡。
李鐵書目光激動不已,卻強自鎮定道:“如此做有何深意?”
“分散燕青的兵力!”尹莫幽道,身後那留下的士兵也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燕青心高氣傲,定不能容忍有任何一點輸給我;他心不喜我,好不容易有機會教訓我一頓,定然想贏得完美漂亮,不想留下任何敗筆!
他不會舉全數兵力來戰,另兩條路上不分兵力就意味着萬一我分了兵,旗子就會被我先折到手!
雖然他兵力多,完全可以擒了我再將旗子搶回來,但他不會這麼做,因爲被我搶了旗子,即便最終歸於他手,於他來說也是無法忍耐的羞辱。
與燕青一路行走二十餘日,以他奔跑時雙手捏握的姿勢來看,他擅長的兵器是長槍,在尹府內做護衛,他隨身的兵器也是長槍,此習慣一旦養成,幾乎不會改變,可做了新兵,配備的只有佩刀,以便於殺草開路。
今夜的對手若是換一個人,尹莫幽絕對不會誇口說她能贏,但若是燕青,她可以贏得他欲哭無淚。
“燕青熟悉兵法,到此岔路定然會依照常識派人探路,你確定那些人奔出百步便能誘他分散兵力?”李鐵書聲音有些急切,不似平日的溫和文雅,黑暗中目光灼灼。
“無須擔心,燕青自視高,性子急,頂多派手下打探百步,多了他絕對沒耐性!”尹莫幽眼神幽微,直直地盯着那羊腸小道。
李鐵書屏息沉默,唯有那起伏的胸口顯示出他的激動。
他激動的是尹莫幽從不曾因燕青的冒犯而動怒,也不曾因燕青的身份而惶恐或者憤怒,她只冷靜地把他當做對手,默默地觀察着,相處不多,竟能將燕青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徹!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李大壯與李旺財已經帶着設伏的人回來了。
“走!”尹莫幽待他們跟上,就帶着衆人直奔林中隱着的那條羊腸小徑上,剛進入小道幾步便回頭吩咐,“把地上踩倒的草都扶起來。”
衆人不知何意,但還是依言做了,一行人邊往路深處走邊胡亂整理腳下踩踏的草,一路到了碧月湖邊。
湖邊水草招搖,湖面銀波閃爍,一面佈陣指揮用的黃色旗子迎風飄舞,煞是惹眼。
尹莫幽與手下衆人一見都有些心驚,他們一路飛奔而來,只在岔路口布局時停了那瞬息時間,軍中的傳令官是什麼時候把旗子插到這裡的?
驚異之後,尹莫幽就不再看那旗子,自去路邊尋了根手指粗細的樹枝來,背對着衆人坐着,也不知在搗鼓什麼,聲音卻清晰穿如衆人耳中:
“燕青定會貪功冒進,他的目標不會僅是擒下我、拿下旗子,他會想讓我們全軍覆沒!”
“他看那兩條路上的腳印,便會分兵三路,兵力定對等分散,以確保每條路上的兵力都是我們的一倍;
他
會要求那兩條路上追擊的人仔細搜索,務必全數擒獲,所以,那兩條路上的人定然來得慢。”
“他看見這條路上的草被我們掩飾過,定會堅信此路設伏,他會親自領兵,人數不會超過二十;
路上他會細細搜尋,步步爲營,小心地防備我們偷襲;
他當然等不到我們的偷襲,越走他就會越心急、惱怒、驚疑不定,而後就會加快速度趕來;
嘻嘻,他不會想到我們根本沒設伏,光明正大地站在路口等他。”
尹莫幽聲音壓得低低的,帶着男子尚未成人的清朗聲線,隨口輕鬆的笑聲,似乎驅散湖邊濃濃的壓力,她的背影雖然單薄,在夜色裡竟顯出幾分清然卓絕的風姿來。
這些分析細緻耐心,聽來讓人心生信服,確鑿得讓人不得不信。
旋即聽她擡高聲音,依然是漫不經心的語氣:
“大夥兒想不想在這裡,看燕青來到此地時,那一臉精彩的表情?”
“大夥兒想不想在這裡,痛痛快快地把燕青以及他的手下打個鼻青臉腫?”
“大夥兒想不想等那兩條路上搜索的人趕來時,看見綁起來的燕青與我們手裡的旗子?”
三句連珠問話,湖邊的風都聽得彷彿靜了,新兵們的呼吸聲開始激動,眸子開始閃亮。
尹莫幽站起來轉身,站在他們前方,右手捏起拳頭舉起:“那就都給我挺胸、擡頭、瞪大眼靜靜候着,等人來了,擼起袖子——打!”
兩刻鐘後,七十個虎虎男子站在了三岔路口。
“去三個人分開探路,百步即回!”燕青吩咐道。
三名新兵得令飛奔,那講葷段子的男子不解地問:“爲啥只探百步?”
燕青傲然冷笑:“百步爺都高看他們啦,那隊伍中除了李鐵書,其他人哪識兵法?”
片刻後三人回來,報道:“兩條路上有人走過的痕跡,那條林中小徑上沒有!”
燕青順着瞧去,見報說“沒有人走過痕跡”的男子伸手指着的是那條羊腸小徑,頓時擰了眉心,親自過去探看。
他蹲在地上藉着月色細看。
只見小徑上,只有一溜兒草被踩塌,很明顯是剛纔探路之人留下的,看起來似乎之前真的無人經過。
燕青忽然得意地笑了,指了指地上的草:“這草做過掩蓋,哼,真真是欲蓋彌彰,如此雕蟲小技,也來顯擺,”笑畢,手一指,“他們走的就是這條路。”
身後士兵呼啦一聲都圍過來,卻都瞧不出他從哪裡看出來破綻的。
“瞧那邊的草!”燕青一指不遠處山坡上的草,“沒被踩過的是那樣子,一旦被踩過,即便重新被扶起來,這草也是耷拉着頭,,瞧瞧,這裡還有明顯的摺痕!”
他伸手拔起一把山草,對着月光一照,攤開在手掌上,果見上頭有細細的摺痕!
衆人大爲歎服,連聲誇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