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然此刻才明白,他這哪裡是羞辱人家,簡直是幫着主子來自取其辱!
尹莫幽冷淡地瞥了柏然一眼,道:“告訴你家主子,下回扮屍體,扮得像一些。”
柏然被打擊得說不出話來,只好點頭——轉告!一定轉告!
轉身就往外走,走到窗口,忽聽身後道:“等等!”
柏然回身聽候吩咐,尹莫幽卻朝榻上那真人大小的廖幕城瞥了一眼,有些不自在地問道:“那畫是哪個畫師畫的?”
“京城裡數代家傳畫圖的畫師,畫功了得!那些高門貴族的公子哥兒們想請求一畫,可要白銀數千兩!”人是柏然幫着廖幕城親自找的,說起來自然沾沾自喜。
他可是眼尖地瞧見尹莫幽的耳根子紅了的,想必此女嘴上刻薄不已,心裡對此畫該是甚爲滿意,這是預料之中的,廖智遠那廝如何能與主子相比。
尹莫幽卻冷哼一聲:“此乃二流畫匠,行筆之外露,意態撩人,難登大雅之堂!”
啊?
柏然愣了。
“圖是登大雅之堂的物兒嗎?”他隨口咕噥,還沒咕噥完,便忙捂嘴,把腦袋一耷拉,心中默唸——圖難登大雅之堂,但主子的圖絕對是高雅之物,堪登大雅之堂!
“回去告訴你家主子,那畫師不入流,委屈了他這好模樣,換了!”
柏然走後,尹莫幽在牀榻邊正襟危坐,豎着耳朵聽不見一絲動靜,才瞄了眼橫陳在牀上的那張巨幅絹畫。
只見那絹畫平鋪在榻上,畫中男子似躺在她的牀上一般,衣衫盡褪,顏色魅人,尹莫幽不由抿脣,該死的廖幕城該不會是想讓她夜裡把這絹畫當牀單鋪着,與他同眠吧?
這禮物真真是驚世駭俗了!
心裡罵着,卻伸手將畫收起,她當然不可能當牀單鋪着,明兒丫鬟們瞧見了,不是要人命嗎?
她仔細地把畫兒摺疊着收了起來,壓在收放自己書寫的回憶錄的私箱底下,那私箱並非普通箱子,外表看不出什麼,就是普通的箱子,裡頭卻做了暗層,她的秘密之物都放在暗層裡。
尹莫幽把那絹畫放入,想了想,特意取了一束胸壓在絹畫之上,彷彿如此,就能出她心中被廖幕城如此挑釁的惡氣。
……
此時想起廖幕城說不曾在她閨房裡見到那幅畫,尹莫幽只撩了眼皮道:“難不成那畫你是畫給你自己欣賞的?”
額——廖幕城與她一起回想那樁舊事,此時只覺得無比甜蜜,聽聞此言,笑道:
“那是爲夫送給你的信物,等出嫁那日,定要放入嫁妝裡帶着。”
“……”
兩人邊泡着溫泉邊說着親密的話兒,泉水暖人,人心也暖。
廖幕城只覺得夢幻仙境也不過就是此等模樣,真想就這麼抱着她賴着。
可眼瞅着尹莫幽纖細的手指指腹已經被水泡得皺縮起來,肌膚怎麼嫩綽成這般模樣,不經泡!
正躊躇間,宇青府裡的下人來門外回稟,說直接將煎好的湯藥送來了門口,連乾爽的
替換衣袍也帶了兩套。
廖幕城伺候着尹莫幽喝了藥,把她的手拎出水面,搭在他的肩頭,抱着她又泡了會兒,直到她睡着了纔將她抱出水來。
這夜,兩人一起住在宇青府裡,那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
清晨時分只覺得竹香滿園,涼意颯然,尹莫幽出了房門時只覺得精神一振,卻並不覺得冷,那種神清氣爽腹中暖融的感覺十分舒服,也不知宇青昨夜給她喝的是什麼湯藥,竟有如此暖身的奇效。
“王爺在花廳備了早膳,請二位一起用膳。”
尹莫幽早晨起來又換回了昨夜的武將打扮,只是沒戴面具,滿園烏竹在晨風中浮動,不勝她那清卓風姿,宇青瞧着她的模樣怔怔出神,她竟有能耐憑着他送給她的那張毫不起眼的面具,從最底層做起,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就從士兵做到了中郎將,這是何等奇才!
宇青有潔癖,昨夜把自己的溫泉池讓給尹莫幽用已是難得,今早還擺了豐盛的早膳招待,廖幕城不覺得這是自己的面子。
早膳是烏暘國的口味,與青州府的自然不同,與京城的更不同,但帶着南方的味道,倒合尹莫幽的胃口。
“這廚子是我從烏暘國帶來的,可覺得正宗?”宇青執起一雙玉筷,爲尹莫幽夾了只素包放進碗碟裡。
廖幕城眯眼,也擡起筷子給尹莫幽的碟子裡夾了一個。
“不正宗。”尹莫幽嘗都不曾嘗一口,就毫不猶豫地答。
引得廖幕城一聲輕笑,低頭開始吃粥。
“哦?”宇青一愣,不見惱意,只是眸光乍亮。
“此地氣候不同烏暘,出產的米粟必定不同於烏暘,食材不同,其味必定有差別出入;王爺自故國帶來的廚子技藝自是好的,但恐怕只能做出像故國的味道,做不出太正宗的。”
宇青一愣,他還以爲她去過烏暘國,才知此味不正宗,沒想到是推斷出來的。
尹莫幽看出宇青話裡有話,之所以如此答,是想讓他信服,就笑道:“我從未去過烏暘國,故不知此味正宗與否,但我那南面生活了兩個月,王爺這桌早膳我喜歡,自從回來就沒有吃過這樣的味道,因此還要多謝王爺。”
尹莫幽淡淡一笑,神情有些懷念,廖幕城看了她一眼,垂眸。
宇青收了從前那吊兒郎當的模樣,笑道:“我視你爲友爲徒,無需與我客氣。”
尹莫幽等的就是這句話,就一抿脣,笑道:“既然視我爲友,那我有一事想問,還望王爺如實相告。”
“請講。”
“昨夜王爺見我的病容,似乎十分震驚,莫非我這病不是受寒,而是中毒?”尹莫幽想來想去,只有這個可能,平日裡相處,宇青從不曾如昨晚那般失態過。
宇青也猜到尹莫幽要問此事,他張口欲答,花廳外的烏竹枝頭忽然落下一人。
“主子,柏然來報,請將軍速速回客棧,出大事了!”柏影回稟時,手中已奉上變臉面具和一封密奏。
廖幕城接過來,尹莫幽起身開始
收拾面具,問:“出了何事?”
昨夜她的人在城裡宿下,莫非出了事?
“桂花園裡死了個戲子,昨夜是您包的園子,青州營的人都被京城府衙扣下了,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尹莫幽再沒耽擱,戴上面具便與廖幕城與宇青道別。
兩人從宇青府裡騎馬出去,另覓了密道避過城門崗哨趕往外城,廖幕城繼續從地道里趕回國公府,他即使要去現場,也應該從自家府邸出來才正常。
尹莫幽騎着馬,不多久就見到了候在桂花巷不遠處的柏然。
聽他說白羽風還沒回來,李鐵書說自己保證昨夜回來客棧後,一個人都不曾再放出去過。
這話,尹莫幽信!
桂花園裡的戲子死的太巧了!
尹莫幽一路上都在琢磨案情,她想過姦殺,可有李鐵書與燕青在,必定把那些人看得很緊,沒機會;再說這些能來京城受封的將士,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稱得上智勇雙全,昨夜又不曾喝酒,沒發暈,誰會爲個戲子毀了大好前程?
故而姦殺的可能性不大。
她想來想去,卻從未想過見到屍體時是這樣一副無比詭異的情景——
那女子化着豔麗的戲妝,身穿着大紅色戲袍,被一根白綾吊在桂花巷外邊那高大的牌坊下,腳晃盪着,離地面約莫六尺,紅袍在晨風中颯然招展,顯得異常寬大。
昨夜一夜雨都不曾停過,按說雨淋風吹,便是傷口有血也該流盡沖走了,可晨風從後巷呼呼而來,拂着女屍的戲服袍角,雨氣裡夾雜着的血腥氣十分濃郁。
尹莫幽踏馬而來,高坐馬背,在距離牌坊還有三丈遠之處,便因嗅到的血腥味皺起了眉頭。
人是上吊死的,何來的血腥氣?
那桂花巷的巷子口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想要直接回客棧已經不能夠,京府的衙差執着長杖將牌坊四周隔出了一塊方圓丈許的空地,依然是京兆府尹方正大攬着這樁案子。
哎呀,真是多事之秋,今夏怎麼案子這麼多,還盡牽涉到難纏的人物!
他今早聽說桂花園裡死了個戲子,恰巧昨夜是青州兵的李將軍包的園子,頓覺頭大!
這些人都是保家衛國的英雄,聖上都惦記了許久,見天都問他們的行程,如今出了這事,案子查不清,這些人懸在京城,聖上想見也無法見,如此不上不下該咋辦?
此時他身穿官袍連聲低嘆,正在牌坊下揹着雙手疾步溜達:“再派人去催催,小李將軍怎麼還沒到?”
案情嫌疑人是這羣從青州府趕入京城受封的英雄,英雄美人放一起本是絕唱是風流,可聯繫到這樣詭異的死美人,他真真是頭痛不已。
他拿人,青州兵那對待官差的模樣,沒一個軟柿子;不拿人,這案子該如何審理?
幸好,那青州兵管事的人說他們小李將軍斷案如神,請他保護好現場,不要讓任何人隨意動那屍體,稍等片刻,小李將軍自會過去查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