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他看她的眼睛總是有眼熟的感覺,那是白家隔代遺傳下來的優異基因丹鳳眼!
難怪他拍她的肩膀,她總是躲着,怕被他的手掌感覺出骨骼纖細的破綻!
難怪,在牛家村,她會不要命地替他擋刀子,她清楚他是外公,他卻不知道她是自己的外孫女兒!
那一日一夜的惡戰,便是男子都難承受得住,偏偏她就是與他們並肩,硬生生堅持到援兵到來,他不解,她爲何要自苦若此。
“外公難道覺得幽兒的表現比男子差?”尹莫幽伸手拉了白宗唐的胳膊撒嬌。
白宗唐被她這可愛的小女兒態給弄得沒了脾氣,許久才道:“爲何如此?”
“幽兒好奇軍營的生活呀——”尹莫幽故作天真地說道,在接了白宗唐那嘲弄的別說謊的眼神後,頓時蔫頭蔫腦地垂了頭。
沉默片刻道:“外公有所不知,幽兒母女倆在尹府舉步維艱,二夫人楊氏是皇后的外甥女,也是眼線,一直對孃親的正房地位虎視眈眈;
思前想後,只有外公纔是我們母女倆的依靠,外公的官做大了,我們母女倆在府內的地位才穩固,不然總是被人惡意覬覦,那感覺真難受;
此時朝堂內正是帝后爭鬥的白熱化階段,父親一不留神,就可能成爲陛下的棄子,被拿下爲後黨騰位;外公若入了朝堂,自然會受連累,如今回到祖籍青州,是絕好的據地封侯的機會,此處天高皇帝遠,無論將來誰上了位,都不敢輕視白家;
可是二皇子賑災未回,陛下震怒,幽兒擔心他的失蹤連累到外公,加上舅舅們都不在你身邊,幕僚也都是新近才投靠你的,你以文臣領武職,手下又無用得順手的人才,所以幽兒纔想法子到你身邊,伺機尋找二皇子,也能順便幫外公一把。”
白氏父子被尹莫幽的回答驚駭到。
這是一個閨閣女子能有的銳利目光嗎?
“你——牛家村一戰,難道你不明白,隨時咱們爺兒倆都可能死在那裡?”白宗唐無法想象她的決絕,這簡直是比花木蘭活得還艱辛的女兒家。
“努力的人,老天總會眷顧的,我就是想着,若外公無法在青州官場站穩腳跟,錯失這次機會,定然一生鬱郁不得志,幽兒母女也會失去依靠,與其等,不如並肩努力,所以,我就毅然跟着你一路行來,外公想來也明白平定匪患對恢復青州民生的重要性,不也是在用命來博取封侯大功業嗎?”尹莫幽答得毫不避諱。
白宗唐的虎目忽然有種澀然之感。
他半生落拓,突然飛黃騰達,做了太子太傅。
多少人羨慕他的機遇,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地位有多尷尬與岌岌可危——太子暴虐,陛下有廢除太子之意,只是後黨強悍,一時不敢明着來。
他不努力教養太子,會被皇后怨怒,他若努力,太子暴虐性子已經養成,教給他的只能助紂爲虐,他動輒得咎。
此刻被尹莫幽一句話點破尷尬處境,忽然生出知己難得的感慨來,只是他這個知己年齡小些,還是他的外孫女!
白羽風瞧着父親的眼神,那一貫躊躇滿志的面孔,忽然羞愧難掩地垂下視線。
他這個兒子當得不稱職,他一直以爲父親在京城如魚得水,深得陛下眷顧,聖眷日隆,賑災回去,還爲父親爲何不留在京城任職而遺憾,哪裡想得到父親竟走得如此艱難。
都將近五十歲的人,還要爲了博得功名而隻身入虎穴,血戰反賊,若那夜廖大將軍的援軍到牛家村到得晚了,該是多麼恐怖的悲劇啊。
“你這傻丫頭呀,可是幫了外公大忙,若非你一路陪着,此刻我會淪落到何種境地,真真難說!傳飯,咱們坐着邊吃邊聊。”白宗唐忽然朝着帳外的親兵吩咐道。
是啊,若非尹莫幽智逼宇銅現身,只是那接連不斷的殺人碎屍案,都會把他手下的兵弄到人心渙散。
“就是,要幫你外公,打聲招呼呀,那麼艱難地憑着自己在底層努力,一步步地朝上爬,受了多少委屈!”白羽風聲音裡含着淡淡的心疼,他不再心存嫉妒,能有這個外甥女,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是白家的福氣。
尹莫幽聽得外公舅舅對自己的關切,美豔異常的面孔露出明媚的笑容:
“每日能看到外公,看到將來成爲白家嫡系軍隊的士兵,與大家同行同宿,幽兒沒有委屈,只覺得時不我與,無法爲白家做更多。”
白羽風愈發慚愧,讓這支軍隊成爲白家的嫡系軍隊,這念頭他從不曾有過。
白宗唐卻微微頷首:“幽兒,你比你舅舅們都看得通透!把青州作爲我們白家起身立身的根本,來悉心經營,方是長足發展的方向。”
“何解?”白羽風已經被多年的底層小吏生涯磨去了英雄膽,那曾經隱藏在胸的宏圖大志,一瞬間在他的腦海閃現,他從不知道,這夢想還有一天能再次被人一句話點燃。
“就是外公曾經有過的夢想,把青州變成世外桃源;
到京城做官絕非長久之計,京城豪門大族太多,不拉幫結派無法立足,外公是個實幹家,有愛民惜民之心,有定國富國之志,結黨營私不是外公擅長的,做官要做穩,還得靠自己;
這青州務必發展到離開白家就無法運轉的程度,軍政商都要牢牢控制,如此,即便有朝一日,朝廷拿下了白家的官職,咱們照樣有法子讓朝廷重新起用白家!”
尹莫幽說得胸有成竹。
片刻後,親兵擺上飯菜,三個人圍着桌子坐了,白羽風想起上次尹莫幽留下吃飯時他的態度,不由笑了:
“上次一起吃飯,你外公還說與你坐一桌吃飯,一點都沒有拘束,更沒有絲毫的不自在,倒是覺得本來你就應該與我們坐一起吃飯來着,如今看來,真是血脈相親,他老人家的感應比舅舅敏銳,那時候舅舅坐在這裡,瞧着你那模樣不起眼的臉
,心裡真是在嫉妒你的才華,那日與你說話也酸酸的,讓你不自在。”
說着拿起茶壺,倒了兩杯水,第一杯過去,說道:“幽兒,軍中不許飲酒,舅舅以茶代酒,向你賠罪了。”
尹莫幽連忙站起來,雙手舉起喝了,放下杯子說道:“舅舅不怪罪幽兒就感激不盡了,這賠罪可不敢當,不然,孃親知道了,肯定會說幽兒沒大沒小!”
“呵呵,回頭見了姐姐,我會誇她教出來了一個好女兒。”白羽風被尹莫幽的一席話說得浮想聯翩,此時瞧着她也是越看越順眼舒坦。
席間,尹莫幽又把自己來青州之前的安排與構想,都給外公交了個底。
三人邊吃邊談,說話十分投機,氣氛融洽。
白宗唐沉吟片刻,道:“你祖母大壽,你必須要回去,讓真的李鐵蛋來軍中,會不會露出破綻?”
尹莫幽笑道:“這點外公莫要擔心,有李鐵書在他身邊做軍師,我又給他創造了這麼好的起點,即便爲了他們李家的榮耀,他們也會齊心協力的;
既然這一切富貴榮耀都是白家給他們的,自然會死心塌地地好好幹,日後必然是外公可以信賴的臂膀。”
白羽風也笑道:“必要的時候,讓幽兒再偶爾替他客串一把,由咱們倆護着,應該不會露陷;就是——廖大將軍那裡,擔心看出破綻。”
白羽風說着認真地瞧着尹莫幽,他在試探二人的關係,廖幕城是不是知道實情。
尹莫幽大大方方地點頭道:“放心好了,他看到馨菊她們過來,就知道我要回京了,此人不會是白家的對頭,但也不能傾心信賴,當他是個有能耐的上司敬着好了。”
“這點外公我最拿手,我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對他保持有距離的信任與恭敬,只要他不是對手就成;
此人心思深沉,胸有溝壑,年紀輕輕,深得陛下信賴,身份尷尬,照樣能在朝堂上呼風喚雨,不容小覷。”
一頓飯吃完,事情也都說定了,尹莫幽就又戴上面具,離開軍帳,回自己的營房。
一推開院門,就看到李鐵書與其他三人嚴肅地站在院子裡,柏然的冷臉依然波瀾不驚,那李大壯與燕青的臉色可就糾結得看不出什麼表情。
尤其是李大壯,一直在院內團團轉,口中不住地嘟囔着“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樣的話。
看到她進來,他尷尬地紅着臉站住,與其他人一齊聲喊了聲軍侯,見禮完畢,那眼睛盯在她的臉上,一副無法相信的懵怔。
誰家的小姐長成這副模樣,在軍營裡比男子都能打能謀,真真是可惜啊!李大壯心裡是無比的遺憾——這人咋不直接就生成男人哪!
柏然一擡手道:“什麼話你們都去屋裡說,我在這裡守着,時間緊,莫要耽誤。”
尹莫幽一看,就知道李鐵書顯然是把實情給大夥兒都說了,不然燕青與李大壯不可能是這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