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姬舞女身份低微,琳嬪雖憑此得寵,但這樣的出身也限制了她份位的上升,入宮三載享受了皇帝的無限寵愛卻始終不得進妃位,她認定是爲出身所累。
雖然如今在寢宮裡她還會爲皇帝跳舞唱曲取悅聖心,但是最忌諱就是有人在她面前揭她的短。
她聖眷正濃,宮裡也沒有誰會刻意去招惹她,但是福清公主居然冷不防在這除夕晚宴上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提出這麼個要求,琳嬪怎麼能不羞、不惱、不委屈?
皇后只覺胸中一暢,不等琳嬪出聲隨即笑道:“小公主所言甚是!皇上,難得今兒大家齊聚一堂,也讓我們衆位姐妹見識見識琳嬪妹妹的高超舞技吧!相信必定比方纔的琴聲歌聲更加驚才絕豔!”
皇后向琳嬪挑了挑眉,眼底佈滿濃濃的不屑和嘲諷。她自己都覺得自己“驚才絕豔”這個詞用的格外生動貼切,格外痛快解恨!
得寵又如何?還不是個舞姬出身的下賤胚子!平日裡不跟她計較她反倒得了意了,時時處處不忘要踩自己一腳!這就叫做自作自受!
衆嬪妃見福清公主出聲,皇后贊同,無不笑着附和響應,一時間嬌聲嚦嚦紛紛請求,幸災樂禍不已。
琳嬪嘴微微張了張,淚水盈眶,委委屈屈的望着皇帝,我見猶憐。
皇后與衆妃見了,手心摳得刺痛,銀牙暗咬。
皇帝一時有些沉吟,一邊是自己最寵愛心疼的女兒,一邊是善解人意的美人。令他有些猶豫不決。
琳嬪心中一喜,突然間興奮起來,淚眼盈盈的望着皇帝,心跳驟然加速。快得令她幾乎窒息,臉上泛着紅暈,手心裡滿滿捏着一把汗。長長的指甲刺到手心也渾然不覺得痛。
如果皇帝因爲偏寵她而拒絕了福清公主的要求,那麼今夜一宴之後,她琳嬪無疑就成功取代福清公主的地位,成爲皇帝心目中的第一人!今後在宮裡,她就可以橫着走!
那種風光,光是想想就令人興奮得難受!
“父皇!”皇帝腦子裡在天人交戰,福清公主可沒有那麼大的耐心。等了一兩分鐘沒有迴應,小嘴一撇,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又可憐兮兮道:“父皇不疼阿媛了!”
皇帝一時怔住,忙安慰女兒:“怎麼會?父皇最疼的就是阿媛了!在父皇心裡,誰也比不上阿媛!”
“小公主。”琳嬪心裡一驚一沉,不等皇帝說出令自己難堪的話,抖着身子站起來,煞白透紅的臉上勉強掙出一絲笑容,澀聲道:“小公主,臣妾,臣妾——”
“琳嬪不會是不舒服吧?皇上和小公主興致正好,相信琳嬪不會讓皇上和小公主失望的!”皇后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可以痛痛快快的出心頭惡氣,哪兒容她半途退縮?
琳嬪喉頭一梗。勉強陪笑道:“皇后說笑了,臣妾,臣妾沒有不舒服!”她若堅持說不舒服,那就是擺明了不理會皇后的“好心”提醒,故意掃皇帝和小公主的興!君要臣死臣尚且要死,因爲一點兒小病就不肯侍奉取悅皇帝。那是可大可小的罪!琳嬪不敢冒險,這兩個,都是她惹不起的主!
“父皇!”福清公主撅着小嘴,一臉的不高興。
皇帝無奈,向琳嬪說道:“既然小公主要看,愛妃便舞上一曲吧!來人,傳凝霜伴奏!”
福清公主笑靨如花,摟着皇帝的脖子咯咯笑道:“父皇真好,父皇最疼阿媛!”
皇帝無奈笑笑,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悄聲道:“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福清公主向他狡黠的眨了眨眼,嫣然一笑,雙頰梨渦淺現,格外嬌憨。皇帝一看,什麼鬱悶都消散了。
皇后與衆妃們“轟”的一下炸開了鍋,無不眉飛色舞的打趣,這個說“早聽聞琳嬪妹妹舞技驚人,今日可要大飽眼福啊!”、那個說:“託小公主的福,今兒開了眼界保管一輩子都忘不了!”、另一個又笑:“沒準今兒看了琳嬪姐姐一舞,將來看什麼都沒興趣了!”、“……”
除了太子眼睛也亮了一亮,其餘皇子們年紀還小,只是覺得熱鬧,見旁人笑自己也笑;太子妃想起剛纔琳嬪獻上來的凝霜差點把太子的魂給勾走了,心裡也是一陣暢快,雖不敢明目張膽跟着衆母妃取笑,嘲諷的眼神卻是**裸的。
琳嬪又氣又羞,可是皇帝開了口她也不敢不聽,忍羞含愧上前福了一福,修長潔白的脖頸優雅的低垂着,輕輕道:“臣妾遵旨,稟皇上,臣妾舞衣在寢宮,請皇上准許臣妾派人去取。”
皇帝點點頭:“快去快回!”
琳嬪認命輕嘆:“是,皇上!”
甄鈺瞧瞧暢快嘲諷的皇后,再瞧瞧含羞忍辱的琳嬪,回想片刻之前得意的琳嬪和吃癟的皇后,再想到甄府中母親甄夫人和沈姨娘之間的恩恩怨怨,心裡一時說不出個什麼滋味。原來家庭之事,不是東風壓西風就是西風壓東風,妻妾想要和平共處,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甄鈺心裡覺得煩悶,她沒有興趣看被人嘲笑的琳嬪被逼獻舞,趁着衆人熱情正高,歡聲笑語不斷,悄悄跟慧妃娘娘說了一聲,遂起身出殿散散步。
清洌的空氣撲面而來,甄鈺緊了緊披在身上的大紅羽緞斗篷,輕輕走下臺階,漫無目的沿着鵝卵石鋪成的踊路朝前走着。遠遠近近,燈火通明,火紅的宮燈點綴出一片祥和與喜慶。
甄鈺輕輕嘆了口氣,擡頭望望深邃的夜空,沒有月光,也沒有星星,幽冷暗藍的冷色調讓她的心在這大年夜沒來由添了幾許惆悵。也不知道上京另一角的甄府裡,孃親和哥哥此刻在做什麼?還有遠行在外的爹爹,此刻是否同樣望着夜空,思念不在身邊的親人!
冷幽幽的花香輕嗅入鼻,卻是眼前一人多高的數叢山茶,藉着不遠處燈光的掩映,甄鈺認識這是宮裡特有的金蕊寶珠山茶,一年四季花開不敗,尤其冬日初春最爲繁盛。花朵並不甚大卻紅豔如血,千層萬瓣,重重交疊,包裹着中間金黃的嬌蕊,紅的豔紅,黃的金黃,同樣純粹飽滿的兩種顏色湊在一起密密挨挨綴滿枝頭,是冬季裡一道靚麗的風景。
甄鈺踮起腳尖,輕輕摘下一朵,驚動柔枝嫩條紛紛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誰在那裡?是誰?”山茶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甄鈺吃了一驚,細細辯了辯,詫異道:“你是——二皇子?”
山茶那邊似乎也怔了怔,遲疑道:“甄姑娘?”
甄鈺笑道:“是我!”於是穿過山茶走了過去,微微屈膝福身:“臣女參見殿下!”既然碰上了,沒理由不出來見禮。
甄鈺這纔看清,山茶後邊是一溜高低嶙峋的假山,二皇子正坐在假山石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有旁人,這一套就免了吧!”二皇子笑了笑,聲音有些含糊。
甄鈺輕輕應了聲“是!”站直身體。
甄鈺一時覺得有些侷促,不禁有些後悔好不好的怎麼就走到這條道上來了!她跟二皇子可沒什麼交集,自然也無話可說。甄鈺正想告辭,二皇子忽然又笑道:“你既然來了,不妨陪我坐一會吧!那邊恐怕沒那麼快結束呢!”
甄鈺微窘,點點頭“嗯”了一聲,四下看了看,除了二皇子身邊的長方石頭石頭平平整整可以坐人其他的地方都不行,只好過去坐在他身邊,順口微笑問道:“二皇子也不喜歡看歌舞嗎?”
二皇子猛的擡起眼皮,亮如點漆的眸子凝了她一眼,甄鈺一驚猝不及防,下意識別開眼去,她從未想到,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得到同樣漆黑的眼眸。
“二皇子……”甄鈺低呼聲中,夏見澤的手輕輕撫了撫她順手簪在鬢角的那朵金蕊寶珠山茶,將那紅豔豔的花朵簪正了正。
“聽嬤嬤說,我母妃從前最喜歡這金蕊寶珠山茶,於是父皇命人遍植宮中,好讓母妃隨時隨處都可以看得到。嬤嬤還說,母妃不喜珠寶首飾,唯獨喜歡簪這山茶,父皇便常常親自摘了替她簪上……”
夏見澤望着悠悠遠空,聲音輕而悠遠,彷彿天邊飄過的浮雲,他微微仰起的臉上是不符合年齡的落寞。她從來沒見過他會有這種神情。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甄鈺心裡一驚,忙擡手將髮髻上的金蕊寶珠山茶取下來。
甄鈺突然想起,宮裡嬪妃宮女們都喜歡簪戴新鮮花卉,但唯獨這金蕊寶珠山茶,雖然隨處可見,雖然嬌紅似火明媚鮮豔,但是她從來沒看見有誰簪戴,她這才明白,原來,不是大家不喜歡這花,而是因爲這是賢妃的專利!
她手裡捏着那朵嬌豔的花朵,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辦。
夏見澤笑了笑,說道:“沒什麼的,其實父皇從來沒說過不許別人簪戴這花,宮裡的人也不知爲何會如此忌諱。不過你取下來也好,省得叫人看見了容易招惹是非。”
甄鈺嘴動了動,垂下了眼睛,長而柔密的眼睫毛輕輕顫動。夏見澤堂而皇之的說宮裡多是非,叫她如何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