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有這樣的仁義之底，以樂正霖自恃之才，絕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低下這樣的頭。
也許他一點也不迂腐，他就是一個隨心而爲的狂士，只是以往的世道不容他隨心，只能毒舌以貶天道與時弊。可是現在，至少他看到了另一扇門。
樂正霖道：“……我以前看不起武人，只覺得他們只知掠奪，征服，也看不起天下所謂藩王能臣，只覺他們別有居心，個個圖謀不軌，野心勃勃，像吃人的狼，因着野心將天下弄的亂糟糟，我也原以爲……所謂明主良臣都是書上的幻想傳奇，現在才知道……所謂明主也有缺點，就算是劉邦也不是完美，就算是唐太宗也非完人……也有幾次想殺魏徵的念頭，至少我這樣罵郡主，郡主都沒有想殺我……”
因爲太激動，樂正霖就一把鼻涕一把淚了。
李君玉簡直哭笑不得，安慰着他，彷彿安慰着自己的爺爺似的。這把年紀，倒與外祖年歲相當，李君玉心中也有着一點敬義之心，自然耐心。
他話裡話外依舊將她是個女子當成是缺點，也是醉了。
只是有些觀念在世人心中，總是根深蒂固的，她不能強求，樂正霖能跳出士人之圈，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決定，已是叫人敬佩了。
李君玉初始時是真的想要利用他的名氣，現在卻是真的多了敬重，爲他到了這個年紀，沒有倚老賣老，還有這份魄力而敬佩。
“郡主可知，以往不少藩王都想請我去，我都未去，我知那都是是非之地，後來遭災，自知無法倖免，怕被他們抓走，這才，逃來雲南，原以爲相安無事，哪料到又被郡主請出山，當時心裡又惱又怒，難免口不擇言……”
樂正霖紅着眼睛道：“誰知道郡主如此大度，竟沒爲難我……我心中實在慚愧不安……”
李君玉有些尷尬的摸了下鼻子，暗忖雖然沒有與你吵架，但是也慫恿了人與你吵了並羞辱了一通，現在想來，竟是有些臉熱，原以爲這個狂士其實是拉不下臉面來的……
現在她竟覺得訕訕的，不過她也沒敢戳破，就怕到時他又惱羞成怒。
“先生……”李君玉笑着道：“我書讀的不多，倘以後有空，我多去先生府上請教吧，我想拜先生爲師……”
樂正霖狠狠的怔住了，呆呆的紅着眼睛看着她。
她若爲帝，他以後便是帝師。這樣的名頭，其實以往他不是沒有這樣的機會，只是不願意涉入朝堂紛爭，這才一直躲避於江湖，可是現在，他竟心跳動了起來，因爲他隱隱的有感覺，她將會成爲千古一帝……
“先生不願嗎？！”李君玉見他不答，有點訕訕的道：“……我知道我資質有限，估計讀書也讀不進多少，不過……”
“郡主說的哪裡的話，我自然願意……”樂正霖道：“求之不得。”
李君玉喜道：“真的？！”
說罷竟是先斟上了茶，往他手中一遞，利落的就跪了下來，鄭重的磕頭行拜師禮。
這速度叫樂正霖都沒反應過來。
“老師在上，請受學生一拜！”李君玉笑道：“先生請先喝學生這杯茶，待我回過外祖，我們再辦一個正式的拜師禮。”
樂正霖雖然現在感性了些，但是被她這麼一鬧，竟是哈哈笑了起來，哭笑不得的道：“……郡主行事，果然利落，這茶我喝了……”
他一抿而盡，笑着扶了她起來，道：“那我就爲老不尊一次，受這禮了。”
“外祖若知曉，一定非常高興……”李君玉笑眯眯的道：“我這是佔了老師門中之光了……”
她成了他師徒下的小師妹，也就是說她佔得了文人中的一席之位，這簡直是求之不得，令她欣喜若狂……畢竟這是一種承認，一道門檻。
樂正霖自然也知道這意義，不僅於此，更在於，他正式的入了主流貴族的席位，以後，她無論坐上多高的位置，他這個師父在上，就永遠是尊貴的。
李君玉十分高興，又與他說了許多瑣碎之事，然後送他回書館的時候，還給他帶上了不少私人的茶葉等物，這才小心的將他送了回去，到達書館的時候，甚至親手爲他打量了一下他住的房間，又道：“改日等城中有些房屋修繕好了，便給老師安頓，自上次雲南變故以後，很多官邸還空着，只是沒錢修繕，空着怪可惜的，老師現在是我老師，豈能屈在這裡，待過幾日，我就幫老師搬家……“
“好好……”樂正霖並沒有拒絕，只道：“我年紀大了，腿腳不便，不需多大的宅子，只需要離書館近一些，並且清淨一些便好……”
“好，我一定爲老師細心挑選……”李君玉笑眯眯的道：“老師有任何不便都要與我說，學生一定爲老師安排好一切。”
樂正霖看她如此重視自己，心中老懷大慰，道：“這裡一切都很好，你忙你的，若有空時便來聽一聽課就好了，只是你的課與其它人都是不同的……也許老師眼界不如你，可是，教了你，你定有與我不一樣的感悟，以後我便爲你開課，教你帝王之道……”
雖然天色已晚，可他卻有促膝長談之勢，只是雖然如此，卻怕她需要休息，也不勉強，只是從自己的書架中找出一本書來，道：“拿回去看，這是爲師前些年自己整理出來的，原以爲這一輩子都沒學生可教，沒想到……”
他欣慰的摸着鬍子，道：“有多少見解，再與爲師說……”
“多謝老師……”李君玉笑眯眯的小心的就放到袖中去了。
“你寫兩個字給我看看再回去……”樂正霖道：“……我看看字要不要教……”
“……”李君玉嘴角抽了抽，道：“……老師確定？我這手握刀握劍倒好，握筆就，寫的字一向不好看，只怕筆跡已成，扭不過來了……”
樂正霖沒當回事，直到她真的寫了字，他的嘴角也忍不住抽了起來，深深的吸了口氣才忍住自己沒有罵人，面對這狗爬的不如三歲稚童的字，他扯了扯嘴角，卻笑着道：“……這字要練……”
“學生慚愧，幼年時也找過老師，外祖也糾正過，可能我並沒有寫好字的天賦吧……”
“……”呵呵，樂正霖教學生還是有些本事的，他便笑着道：“沒有教好的字，以後你多花時間過來，不是我嫌這字不好看，而是……以後你若爲帝，批奏摺時，也要用這字讓臣下面對嗎？！”
“有內閣批覆……”李君玉還欲再說，卻被樂正霖瞧着，便說不下去了。
“先回去吧，改日再來……”樂正霖道：“回去早些休息。”
李君玉道：“那我先回了，老師莫送，也早些休息……”
說罷便帶上門匆匆的走了。
樂正霖拿起她寫過的字，長長的惆悵了一聲，他臉上肌肉抽動着，安慰着自己，“人無完人……還需要好好教呢……”
文韜武略，帝王之道。任重道遠啊。
他正看着字發呆，有學生已經進來了，看到他手上的字，便道：“老師，這是誰的字……如何這般的醜？！先生有收稚童爲弟子嗎？！”
樂正霖沒好氣的道：“我又不是鄉里的秀才，收什麼稚童。”
“也對，幾歲稚童也入不了老師的眼……”學生笑着給他收拾，並且打來熱水，準備給他洗漱。
“這是戰郡主寫的……她是你們的新師妹……”樂正霖有點不好開口，這字怎麼都覺得沒有說服力呢……
學生吃了一驚，以爲自己聽錯了，道：“……什麼？！”
“她有點特殊，與你們不一樣……”樂正霖解釋不來，乾脆閉言不解釋了。只留學生在屋中石化。
她也許不會成爲他最得意的學生，但一定是特殊的學生。
樂正霖心中其實還頗有幾分自得的。
畢竟她以後有多大的成就，也沒少了他一份力，怎麼想都怎麼興奮呢。
第二天，他收戰郡主爲弟子的消息就傳出去了，雲南城中更是一陣躁動，在學生圈子裡都傳的沸沸揚揚，書館中全是熱鬧，這消息得到了樂正霖的確認，底下人都討論着興奮的跟什麼似的……
慕容沛一早就聽到了這消息，也是震驚不已，他連早飯都吐了出來，又喜又急的道：“這麼大的事，玉兒怎麼也不跟我說，快，快，戰郡主在哪兒呢，若是她得空，速叫她來……”
早有小將跑出去了。往軍營裡找，準沒跑。
慕容沛握着拳頭，興奮的嘴角都咧到了耳邊，慕容千過來吃早飯，道：“父親，你別隻顧高興，先吃早飯……”
慕容沛坐了下來，胡亂的吃了幾口，笑眯眯的道：“玉兒這順竿爬的本事見長，厚臉皮有厚臉皮的好處啊，捱了罵，沒想到得了這意外之喜，樂正霖這樣的人多麻煩，她竟然不聲不吭的拜了人家爲師……”
慕容千不解道：“不過一個目中無人的狂士，父親有什麼可高興的？！”
最快更新無錯小說閱讀，請訪問 請收藏本站閱讀最新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