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的是,若是爲嵐萱的曲舞伴上樂,效果定是又會好上一截,但是,儘管我對嵐萱心存感同身受的憐惜,卻也不能因此而盲目。若是我親自爲她配樂,那麼無疑會將自己推上風口浪尖,如今,連鎮日在芙蘭館足不出戶的嵐萱都知道宮中多了一個我,那麼可想而知,我已成了宮妃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況且,皇帝對我的態度實在是有些讓人心存遐思,再這樣下去,難保我不會成爲宮妃們的眼中釘肉中刺。還有,尹老頭畢竟是帝黨,我在宮中的存在,不可避免地帶上了帝黨的色彩,是以,太后是定然會睜大眼睛等着挑我的錯,此時我幫嵐萱出頭,對自己非但沒有好處,更甚者,會讓自己成爲敵後兩黨相爭的犧牲品。
一番計較之後,我想……此事還是作罷吧,我在幕後幫嵐萱將曲舞練好便可,其他的,還是藏住鋒芒的好。
折騰了一番,食也消得差不多了,我將溫弦取出來,摸索着,練習那曲《流景》,夜晚的整個菡園靜悄悄的,只有我房中傳出的琴聲隱隱飄散在風裡。
第二日一大早,畫梅便來菡園找我,說德妃已然收拾妥帖了在前殿等我,端正了一番容姿,我快步跟着畫梅到前殿尋德妃。
“德妃娘娘金安”,德妃扶起我,“今日會有幾個戲班子進宮,你隨我去挑挑。”“是”,我略一點頭,站在德妃身後,隨着她一同向香雪園走去。
待我們到了香雪園,園子裡的戲臺已然搭好,戲臺下面零零散散佔了許多人。米東來唱了聲:“德妃娘娘駕到。”戲臺下的那些人,連同院子里正忙活着的宦官宮女們,全部齊刷刷的跪了下來。我站在德妃身後,堪堪也受了這一地的拜跪,心中不禁一動,這種人叩拜的滋味,我還真真是不習慣。
“都起來吧”,不同於平時,德妃今日的姿態更加雍容和高傲,望着這樣的德妃,我暗暗想,一旦習慣了這浮華的宮中生活,或許便只能像如今的德妃一樣,心存連自己都沒有發現的高傲,淹沒在這繁華的高貴之中。
德妃端着架子挪步到戲臺對面的座位上,儀態萬千地坐下,我跟着走過去,站在她身後。“娘娘,幾位班主都到了,您看……”一位面生的宦官弓着身子湊過來說。“讓他們過來。”德妃頭略略一揚。
很快,幾個着粗布衣裳的男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那宦官身後走過來。“拜見娘娘”,幾人五體投地的又拜了一次,德妃點點頭,米東來很識眼色的說了句:“都起來吧,從左到右,自報家門。”
着黑色粗布衣的中年男子點頭哈腰的向前邁了小半步,低着頭眼睛飄來飄去,油腔滑調的說:“小的是鳳舞班的班主劉大盛,咱們鳳舞班在墨都許多年,也算是很有些名氣了,這《百鳥朝鳳》、《歌四海》、《戰南山》都是我們班的拿手戲,若娘娘都喜歡,您還可以自個兒挑,您挑什麼,咱的戲班就能唱什麼。”
德妃沒有說話,略一點頭。灰色長衫男子一看便是膽子極小,走起路抖抖瑟瑟,一副隨時會摔倒的樣子。“德……德妃娘娘,小……小的是旺好班的班主李……李業,我們旺好班……的伶人各個都有一身好本事……娘娘您……隨便挑……”
這李業口吃的厲害,說起話來吭吭巴巴,斷句奇怪,惹得周圍幾個宮人都暗暗嗤笑。我偷偷看了看德妃的臉色,發現她絲毫沒有表情,端的是雲淡風輕,真真是……雍容華貴,氣度非凡的皇妃氣度,沒有鄙視,沒有暗喜,高貴而不可企及。
見李業抖抖索索地又站回去了,他旁邊的藍衣中年男子向前一步,“拜見娘娘,小的是旗雲班班主洛興,旗雲班平日演出較多,是以身法唱段都很熟練,定不會讓娘娘失望。”說完便退後了一步。
德妃點了點頭。我暗暗打量這位洛興,瞧着他似是年紀早已年逾不惑,不知爲何,我隱隱覺得他身上有一絲挺拔之氣,眼神也灼灼生光,這一切都不像是一個普通的班主能有的氣度。且他似乎已在隱藏自己的氣勢了,因爲他的身姿本應是卓絕挺拔的,他卻弓得有些刻意。
又有幾個班主上前說了幾句,帶挨個聽完,德妃說了句:“百聞不如一見,幾位班主的角兒們可是準備好了,本宮聽聽再做定奪。”不等他們幾人回話,米東來提醒道:“還不快去後臺看看。”
見幾人都走了,德妃向我招了招手,我湊到她身邊,“月丫頭,你瞧着哪個班主可靠些?”這我可爲難了,若是我的一句話影響了人家的去留,我多少都會有些愧疚感的,想了想,我說:“娘娘,班主怎樣且兩說,不管怎樣,最後只要唱得好,旁的事也並不頂頂重要,要不您聽完了再定奪?”德妃點了點頭。
很快,伶人們準備好,戲便鳴鑼開場了。總的來講,鳳舞班勝在扮相,班裡的道具都做得十分精緻,旺好班則是一番衆星捧月的景緻,只有旗雲班,伶人的整體水平都很好,也絲毫沒有怯場,很有大將之風。
雖說每個班子只唱了段摺子戲,但全加起來,也堪堪唱了整個上午,聽到最後,德妃眼中也隱隱有了一絲不耐,最後,不出意料的,德妃定下了旗雲班,自今日起,旗雲班也便要在香雪園住上幾日了。不知爲何,遠遠望着那位洛班主,我心中隱隱生出不安。
定好了戲班,德妃便起身準備回毓淑宮,我藉口還要在香雪園四處轉轉,看看掛上的宮綢宮燈有沒有問題,德妃便先回去了。估摸着德妃已走遠了,我走出香雪園,摸索着朝芙蘭館走去。
叩了叩芙蘭館的門,過了好大一會兒,門纔打開,桂枝站在門內,眼睛紅通通的,我正要問,嵐萱從屋內走出來,親暱地挽住我:“月兒今日來得真早,快來看看,我這曲練得如何。”我只得隨着她進了屋。
聽嵐萱又唱了一次,我站起身:“舞我已經編好了,現在跳給你看。”說完,我一邊輕聲哼唱,一邊舞動起來。看我跳完,嵐萱失神到:“月兒……真美……”我笑笑:“來,你也試着跳一下,舞步並不很難,只是腰肢一定要柔軟,從指間到手臂,都要柔而有力。”
嵐萱點了點頭,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學了起來。教過一遍後,爲免像昨日一樣讓德妃或者容成聿生疑,我早早向嵐萱告了辭,告訴她我明日再來。嵐萱送我出了屋,我剛進了院子,忽然聽見房頂似乎有瓦片撞擊的聲音,擡起頭,卻什麼也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