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牽着,我的心早都不知飛到哪裡去了,連怎麼到後花園的都不知道。
見到新郎和新娘一同出現,宴席上的親貴皆是一頓。很快,歡呼聲想起,一位三十歲出頭的官員率先朗聲道:“皇上與皇后真是伉儷情深,一時一刻也不得分離啊!”
衆人皆是附和,很快又另一個年紀稍大些的老臣道:“李相說得對啊,瞧皇上和皇后娘娘,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剛纔說話的年輕官員便是大炎史上最年輕的丞相,繼尹茂修之後手握重權的李澤?果然和我聽說的一樣,看上去爲人直爽,心思卻不見得簡單。
據我所知,他正是容成聿肱股之臣中最有才學的一個,當年容成聿培養一干年輕臣子時,就數他最爲出類拔萃。難怪尹老頭死後登上相位的是他。
他剛纔率先出言,其實也是變相的向我示好吧,畢竟,在所有人看來,他現在的這個相位,是從我父親手裡搶走的。
礙於君臣之禮,他自然不敢太直視我,我倒可以仔細打量他。
容成聿牽着我在主位上坐下,而後擺擺手道:“都入席吧”,衆人拜謝了一番,開始依次坐下。偏過臉看了容成聿一眼,這是我見過的,他最開心的一次。
像是怕刺傷雙眼,在他回望我之前,我忙將視線轉開。環視衆賓客,我看到了已經降爲郡王的祀王,和他的王妃李思韻。看上去,他們二人的感情似乎還是不怎麼好,同坐一桌,兩人間的距離卻隔得很遠,而目光也根本不在對方身上多做停留。
祀王一直在大口的飲酒,表情看上去絲毫沒有沾染宴席上的喜氣,李思韻則是不知在看哪裡,表情冰冷。
許久不見這二人了,現在我已決定離去,再看見他們,不由感慨良多。其實,我倒是真心希望他們二人能好好過下去,祀王雖然性子有些急,有時候倔了點,但心卻是很好的,被他照顧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他也是個可憐人,從小到大被祖母和母親嚴苛教育,面對賢王和容成聿還有睿王這樣優秀的兄弟,他不得不像繃緊了弦一般度日。到後來,爲了成全祖母幫助兒子造反的念頭,他還不得不背上背叛父親,背叛國家的罪名,最後竟直接被貶爲了郡王。
而他的身世,纔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草。努力了這麼多年的他,到最後才發現,自己竟然是個沒有皇族血統的孤兒,自己自始至終都只是韓太后和韓皇后的棋子。
我一直在心裡暗暗爲他心疼,但我能做的也僅此而已了。
李思韻,何嘗不也是一個可憐人,年華正好,一心想要加入皇宮做太子妃,最後卻只能成爲政治聯盟的犧牲品,在兩人皆不情願的情況下與祀王成婚。
李思韻從小到大被慣壞了,向來心高氣傲,祀王又是個刀子嘴,二人打從認識起就互看不過眼。在祀王還是親王的時候,李思韻想過和祀王好好生活,但祀王卻始終放不下過去。後來祀王被降爲郡王,她父親更是受了抄家滅族的滅頂之災,由此,她便恨祀王不爭氣,幫不了她,二人勢同水火,日子更是過不下去了。
都是可憐人,爲什麼不能互相憐惜呢?人這一輩子,究竟在追逐什麼?如他們這般,如我這般,還不是到頭來一場空,什麼都爭不到。
“安安,在想什麼?”見我走神,容成聿湊到我耳邊問了一句。我怔了一下,搖搖頭:“沒事,就是有點不習慣。”
容成聿笑了:“也對,從你入主東宮後,還未接受百官朝見,會緊張也是自然。沒關係,有我在,你想怎樣都行。”說着,他輕輕捏了捏我的手。
我點點頭,心裡卻仍是慼慼然。
有臣子起身敬酒祝賀,容成聿同他說話,我的視線滑到了與祀王夫妻鄰座的具王。
容成具,我是有多少年沒有見到他了,印象中,連皇帝出殯的那一日他也沒有來。
聽說,具王一直就是病怏怏的,空有一個四皇子的名號,卻是很少出現。
我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數年前,我們幾人一同前往瓊鸞峰的時候,那時的他似乎並不像現在這般病弱。說起來,他也是個心思極重的人,去瓊鸞峰的一路上,他很少與我們交流,眼神也總是很陰鶩。
當年在選擇合作對象的時候,我直覺他是個極不好相與的人,眼裡總是充滿了算計,爲人處事也總是沒什麼氣量,一副成不了大事的樣子。當年他的母家在朝廷裡還說的上話,朝中也的確有一小部分勢力支持他奪嫡,只是終不成氣候。
從瓊鸞峰迴來不久,我便聽說他病了,一病便病了幾年,總也不見他好轉。先帝對於他生病的事似乎也是淡淡的,很少在我們面前提及,慢慢地他便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對於皇位,他應該是最野心勃勃,也最不擇手段的一個,若是不被這一身病體所拖,想來他會是容成聿繼位的一個極大阻礙。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他即便病着,也一時一刻都沒有放棄過對皇位的打算,只不過他所有的陰謀詭計,都被容成聿看破,悄無聲息地解決了。
睿王就坐在具王鄰座,他和祀王一樣,也在低頭喝悶酒,我掃了一眼站在身邊的小雅,這丫頭果然直勾勾地盯着那邊,眼裡滿是擔心,手指把手絹都卷皺了。
暗暗搖頭,我只求小遙能與睿王有個好結果,或許那結果和我想象的不同,但只要他們二人互相有個照應,我便放心了。
突然感應到一道目光,我順勢望過去,看到止郡王正舉着杯向我示意。勉強牽起笑容,我端起酒杯回敬他。
如果說在所有人中我最羨慕誰的話,那一定是止郡王。他一生不爲名利所累,真正的自由自在,來去如風。我很羨慕他能隨心所欲地遊歷天下,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更羨慕他那顆自由的心,不爲任何事而轉移。那張小几只有他一人坐着,看樣子陵嫣還沒有回來,只怕,正跟着桑庾闖蕩江湖呢。
那兩個孩子,雖然性子是一樣的直,但都很善良可愛,不能親眼看到他們喜結連理,我實在是遺憾。不過,陵嫣這丫頭一心想要做個江湖人士,能與桑庾這個瓊鸞派掌門結成愛侶,也算成全她的一顆嚮往江湖的心了。
在我所見之人中,少有能得償所願的,所以我真心希望桑庾和陵嫣的感情可以修成正果,不要像我和容成聿一樣,走到這般萬劫不復之地。
這次我的逃離計劃,除了王居璟的大力幫助,止郡王的接應也是彌足重要。雖然根本沒有機會面談,但方纔他那一舉杯,正是在告訴我,他已做好了一切準備。
我真心感謝他所做的一切,他是我在這世上最純粹的朋友。
從前我一直自詡爲賢王的知己,認爲我與他之間是最純粹的友誼,可當我那日爲了容成聿而對他心存隱瞞時,當他帶着夕湘雪義無反顧地離開時,我便知道,在我心裡,我將再也不配是他的知己了。
有時候我會想,若是我一開始選擇了和賢王合作,會不會現在一切都簡單得多?縱然或許還是會有一個夕湘雪存在,威脅着賢王的帝位,但至少我和賢王之間不會有那麼複雜的感情,不會像我和容成聿這樣互相傷害。
上次設計送他和夕湘雪離開,一別便是年餘,不知他現在是否安好,過得如何。
在從前,我還對和容成聿的未來充滿希望的時候,曾堅定的認爲,我與容成聿的婚禮一定要由賢王來主婚。如今,婚禮和我想象的一樣盛大,但我的心境卻已全然不同,而賢王,也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雖然離去或許是賢王最好的結果,但我將終生揹負着傷害摯友的內疚與自責,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沒能讓賢王與先帝見最後一面。
擡起頭看看夜空,先帝死前的話又迴響在耳邊。
他一直是最看透我的那個,我一路走來,無不在他的視線之下,安排之中,我不知道自己敬他更多,還是怨他更多。
在我的推波助瀾之下,他至死都沒能再見自己最心愛的兒子最後一面,至死都在被他最愛的兒子誤會着。我知道,雖然他死之前,對我那樣溫和,還將容成聿和這萬里河山託付給我,但他其實在心裡,是恨我的。
他恨我在賢王和容成聿之間選擇了容成聿,打破了他運籌一生的計劃,更讓他不得不傳位給容成聿。恨我讓他與賢王終生嫌隙。但我也知道,他對我同樣有愧疚。
我對他,亦是有恨的,有自己的恨,也有爲德妃的不平。但這些恨與不平,最終,也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他是那樣睿智的一個帝王,終生殫精竭慮,到死去時,卻只能滿腹遺憾。果然,人算計一生,終逃不過一個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