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天壑
回了家，張猛從牀底下掏出自己的大寶貝。
一個紅漆大盒子。
打開來，裡頭全是報紙。
隨便翻一翻，亭陽第三機牀廠，佔據了大半江山。
那是他一直心馳神往的地方，那時候的他，想的只是去這個機牀廠轉一轉都行。
現在，卻有機會，親手摸到他們生產的機牀。
甚至他還能用！
想想！一臺他從前只能在報紙上，在訂閱的雜誌上過過眼癮的機牀！
現在他能親手摸到，並且直接使用！
“啊，不能想。”張猛感覺自己都要睡不着了。
誰能想到，那麼離譜的事情，陸懷安居然沒說謊？
黑山塢的事情是真的，亭陽第三機牀廠的訂單也是真的。
這理由，確實很普通，俗得很正常。
“我這頭髮馬上夠長度了，再蓄一蓄就能賣了都，我可捨不得剪，就是怕長蝨子。”
“諾亞不行了哦！太煩人了哦！”
對於這個結果，陸懷安並不意外。
見了面，張猛也沒拐彎抹角，直接地道：“抱歉，上次不瞭解，我多有冒犯。”
真要開了這個先例，那其他人呢？
跟着他陸懷安乾的又不是隻有一個張猛！
難道所有來廠裡乾的人，他都要給他們養老？每年給退休金？
陸懷安回了家，沈如芸笑着迎上來：“怎麼樣？他什麼時候過來？”
倒是讓自願調去機械廠的這些人心裡有些怪不是滋味兒的。
國企和私營之間，幾乎是一道天壑。
“我能給他錢，給他權力，但我給不了許諾。”陸懷安疲憊地按了按額角，緩緩吐出口濁氣：“他要的是穩定的養老生活，我只是個廠長，管不了這些啊。”
“提前習慣啊？哈哈，趕緊去諾亞吧！這兒不適合你！”
雖然說着沒必要，但他找了人過來，沈媽還是樂呵呵的招呼了。
張猛點了支菸，慢慢地嘬了一口：“倘若我再年輕一些，我想都不想就會跟你走，可我不是。”
陸懷安點點頭，平靜地道：“如果你考慮到以後，你就更應該來我這裡。”
“現在的時代瞬息萬變，從前出門都要介紹信，要各種手續，現在呢？你揣塊身份證就能到處跑。”陸懷安笑了笑，挑眉：“這些你從前能想象得到？”
“也是，劉備還三顧茅廬呢。”龔皓笑着起身，搖搖頭：“希望張猛真的值得！”
“因爲我是在閻王殿上轉過一圈的人，我深切地意識到，沒什麼比一份穩定的收入，堅實的後盾更重要的。”
“有嗎？”張猛苦澀地笑笑。
不過這些不滿，她們面上都不會表現出來。
但是，它穩定。
現在在廠裡，他已經是骨幹，再熬兩年，他還能往上爬一爬。
有的時候，上班出門前沒找着帽子，還真感覺缺了點什麼。
同事跟他打招呼，也是打趣說他今天怎麼情緒不高，明明前幾天還滿面紅光，是不是走了財運。
“這大熱的天，居然還要戴帽子，嘖！”
好像自己不戴，就是比諾亞的人自由，比他們高一等！
畢竟，他們不戴可不會扣分！更不會扣獎金！
這一下，車間主任可真是鬱悶極了。
“哦喲，這是爲了去諾亞做準備吧？”
爬不爬的不是關鍵，關鍵是他這是國營廠子，旱澇保收，他之前病了一場，請了假回來照樣上班，換了私營企業能這樣？
“我年紀不小了，我需要考慮到以後。”
“日子總是越過越好的，得往前看。”
或許它有各種不好，機器不好，都很舊，領導不好，三天兩頭換人，效益也不好，賺不到什麼錢。
慢慢想辦法吧。
規章制度就是個死的，必須遵守。
這幾天太陽太大了，特別熱。
畢竟，要扣分的嘛！
正忙活着呢，忽然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響。
屋子裡空氣一流通，溫度還真就降下來不少。
陸懷安的廠子是好，但吸引他的是夢想，是新機牀，這些他怎麼保證？
廠裡的氣氛，如一潭死水。
陸懷安也不在乎她們怎麼想他，只要她們遵守規定就行。
陸懷安逮着一次，索性新出了個規程，不戴帽子的扣分。
等再老一些，退休了，至少他從現在的廠子退休，每月能拿到退休金。
之前嚷嚷着不調去機械廠的人，如今如願以償後，更是趁亂落井下石。
難道，他們真的錯了？
有了諾亞做例子，淮揚的工人們更不戴帽子了。
這些事陸懷安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在屋檐下幫忙泡點茶水什麼的。
陰陽怪氣的，整的人本來戴帽子的，都不戴了。
請的人勘查了一會，熟門熟路地拿着工具開始挖。
可沒人看到的時候，他們還是會偷偷地取掉，涼快涼快。
陸懷安手一揮，給他講了講自己的所見所聞。
他甚至都已經想象得到，自己退休前一天的工作是怎樣的，和現在不會有多少區別。
因爲壓根就沒人再願意戴帽子了，哪怕極個別的戴了，也會被說。
張猛正是因爲知道不可能，所以才拒絕了他們。
他走後，陸懷安和龔皓很久沒說話。
陸懷安慢慢抽完這支菸，神色倒不是太失望：“慢慢來吧，我也猜到這事不會這麼容易。”
陸懷安也沒出去，在家裡招呼着衆工人。
張猛輾轉反側，一夜沒睡好。
嗯？
爲什麼都心動了，又不去？
陸懷安和龔皓對視一眼，有些意外：“爲什麼？”
從前他們去定州，見個車子都大驚小怪。
陸懷安是嚴厲批評的，有人抱怨說太熱了，他索性讓人購買了幾臺大電扇，來回地吹，只是不直接對着人。
因此，張猛需求的這些退休金什麼的，他無法保證。
這一下，所有人都戴得老老實實。
如此執行了半月，工人們漸漸也習慣了戴帽子。
不然，也太對不起他們這一趟一趟地跑了。
他已經不再年輕了，沒那麼多資本去從零做起。
他們甚至都找不到理由來反駁，除非他們也給他同等待遇。
“是啊，好煩，老是要戴帽子。”
回了廠裡，張猛也提不起勁。
龔皓喝着茶，沉吟着：“他這行不通的話……”
就非要他不可嗎？
龔皓仔細琢磨，好像，確實也沒更合適的人選。
是啊，不可能的。
不過私底下，不少人偷偷抱怨。
扣得多了，當月獎金會減少。
可是陸懷安也沒辦法給他確切的答覆，退休什麼的，離現在太遙遠了。
這一來，工人們也不吱聲了，默默戴帽子。
都沒給他說一句，跟着人拔腿狂奔而去。
沈如芸皺着眉，也搖了搖頭：“那這不可能的……”
日子一眼望得到頭，重複的工作，沒有任何意外和驚喜。
“好熱的，我都想把頭髮剪掉一截了。”
他想在後院裡，打一口井來着，天天挑水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唉，最近陸廠長怎麼老是來廠裡啊。”
陸懷安當真沒生氣，拉開椅子坐下來：“那麼，你的最終決定是？”
都是說他們不把人當人看，大熱的天還捂一腦袋沙痱子。
張猛默默地聽着，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但我的重點是，我不想離開現在的廠子。”
就算是有什麼財運，也已經被他拒絕了。
抓的最緊的，還是安全。
雙方無法達到一致，張猛沉默了許多，最後起身道別。
家裡這麼多人要用水，沈媽挑的也累不。
有人一路狂奔進來，衝着一名工人吆喝了幾句。
可是他們不符合張猛的需求。
爲以示看重，他再次親自前往。
“哈哈，居然有這麼蠢的人。”
如此這般一說，聽了張猛的理由，沈如芸也沉默了。
“嗯？”
這陣子，他閒着沒事，就在各廠裡轉一轉。
“沒事。”
那他還有什麼事情是假的？
每個人需求都不一樣，倒也不意外。
在死過一道的人眼裡，沒什麼，比穩定更重要。
那人手上直接沒勁了，鋤頭都拿不住，掉在了地上。
“再想想法子。”陸懷安越想，越覺得不甘：“總還有別的辦法的。”
“他不來。”陸懷安倒了杯水，搖搖頭：“他拒絕了。”
確實，有身份證後方便了許多。
一時之間，諾亞這邊的名聲都敗壞了。
他只能努力做條揚帆啓航的船，想一同前進的就上來，沒辦法保證船一定能穩當地駛到對岸。
“對於你們的提議，我非常心動。”張猛嘆了口氣，無奈地笑了笑：“但是我不能答應。”
反正工地這邊還早着呢。
他們的要求太高，太細緻，張猛幾乎是完全貼合他們需求來的。
這事暫時就卡在了這裡，陸懷安有些鬱悶，卻也無可奈何。
現在呢？想租車就能租到，想買也不是買不起。
淮揚的工人聽了，都忍不住看笑話。
等龔皓打電話來的時候，他這次毫不猶豫，利索地答應了見面。
尤其是最近天氣熱，有些人嫌頭髮捂着容易發臭，帽子都不戴。
陸懷安挺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眼看着那人沒影了，他叫來旁邊一個工友：“兄弟，那位老哥幹啥去了這是？”
“誒，他去醫院裡啦！”
工友搓着手，手抖的都點不着煙：“剛來人報信說，他媳婦出事了，出了大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