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尾聲

春逝,夏日烈烈。炎雪質子和赤驪儲君,也很快被京城百姓淡忘,逐漸成了茶餘飯後纔會被人偶爾想起的閒談話題。

玄龍人如今談論得最起勁的,莫過於朝廷最近在大張旗鼓徵兵。他們驍勇善戰的皇帝,大概又有了新的征戰物件、卻不知,這回又會是哪個小國,將繼炎雪普安之後,臣服玄龍?

炎雪宮苑深處,三丈清泉自山壁直掛而下,匯成個清澈見底的水潭,氤氳水氣蒸騰輕散,仿若煙霧。

水潭中央露出一方大石。天長日久,大石表面被泉水沖刷得滑不留手。現在這石上,正有一人揹負雙手,悠然挺立。

這人身材高瘦,白衣黑髮,隨風飄。

王戍老遠就看見了水潭裡的人影,沿着小路走近,對那人道:「玄龍來人說,赤驪女皇病危,國中幾位皇子奪權鬧得正凶。玄龍大軍準備藉機進攻赤驪,將在入秋時正式向赤驪宣戰。你要不要去找他?」

白灰人雙肩微微動了下,逸出幾聲低笑,轉身,回眸……

那雙終年寒氣逼人的冰冷眼眸竟破天荒地帶了幾分笑意,反問王戍:「你說呢?」

王戍只能在心裡輕嘆,乾咳兩聲道:「輕侯,你想去就去吧,馬車我都已經在宮外備好了。」

「太慢了!」晏輕侯毫不領情地搖頭,縱身一躍已飄過水潭,自王戍身旁飛掠而過。

目送那白影迅疾消失,王戍低着頭,看着自己雙腕手筋被挑遺留的疤痕,苦笑,那個玄易,究竟給晏輕侯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能讓那冰山一樣的人爲之魂牽夢縈?

當初聽說晏輕侯被五馬分屍處死時,他幾乎驚怒發狂,如果不是家中妻兒苦苦拖住他,他無論如何都要再去玄龍,拼着一死,也要將玄易咬下幾塊肉來泄憤。

那玄龍侍衛護送晏輕侯遺體到炎雪宮中時,也是他第一個怒吼着衝上去,用盡全身力氣給了那侍衛一拳頭。

想揍第二拳時,一個他做夢都想不到的聲音從棺木底座中飄了出來,冷冷道:「我還沒死,你亂叫什麼?」

漆黑的靈柩應聲炸開,從石香料和碎木亂飛間,晏輕侯飄然落地,慢慢地揮着頭髮上、衣服上沾到的塵土。

在場的炎雪王夫婦以爲白日撞了鬼,嚇得面無人色。

他愣了半天,聽那侍衛口沬橫飛地解釋完,才終於明白受刑的,只是個身材五宮與晏輕侯相似的替死鬼,是玄易命人在京城幾處牢獄的死囚裡挑出來的。

行刑當天,那死囚就被灌了迷藥,藏進棺木的底座夾層中。在囚車隊伍拐彎脫離池君上視線時,由玄易出聲拖住池君上,並擾亂池君上的心神。裘明和禁衛軍便利用這段空隙飛快將晏輕侯和那死囚掉了個包。果然,瞞過了池君上諸人的耳目……

王戍聽完,心裡五味紛雜。他恨玄易,可那男人也救了晏輕侯的命……

重重嘆了口氣,他不再多想,返身離開了水潭。

京城秋風乍起,吹響了玄龍大軍雄亮渾厚的號角。

玄龍皇帝親領卅萬精兵,鐵騎鏗鏘,旌旗遮天,南下進軍赤驪。大軍拔營,行軍半日後,已到了京城外。

前方青峰聳峙,俯視鐵甲長龍,正是小孤山。

玄易督後的黑馬,在山腳放緩了腳步。

他擡頭,望着幾片花葉自高處盤旋飛落,情不自禁想起那個飛雪飄搖的冬天,那雙冰寒又專注的眼……

不知道,晏輕侯聽到他親征赤驪的音訊後,是不是立刻就從炎雪趕來了?

一抹微笑染上他脣角。

「皇上?」裘明在旁試探着輕喊一聲:「前面大軍都走遠了。」

玄易回神,見大隊人馬已經離他和禁衛親軍相距半里,他笑了笑,輕踢馬肚,放蹄前行。

穿越山坳時,他驀然直覺,背後有兩道目光正牢牢盯視着他。

熾熱,卻不帶敵意……猛回首,後側-根高聳的石峰柱下,傲立着一個白衣人。

相隔再遠,玄易仍認出了那人。

普天下,除了那個我行我素目空一切的晏輕侯,還會有誰,擺出這麼一副孤傲又神氣的姿勢,遠遠地凝望他?

「呵呵……」他忍不住笑。

晏輕侯冰冷的目光穿過片片從山巔飄飛舞落的樹葉,望着玄易。

男人嘴角揚起個弧度,在笑,讓晏輕侯明白,玄易也已經看到了他。可玄易接下來卻用力揮鞭,黑馬昂首嘶鳴,流星般甩開緊隨護駕的侍衛,奔向山坳深處。

想逃?晏輕侯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居然笑了。

他「嘩啦」舒展開雙袖,縱身躍下石峰柱頂,貼着陡直的石壁急滑而下,足尖在隨風扶搖的長草梢頭一點即過,直追前方一人一馬。

白影快如御風,與黑馬的距離越縮越短。

二十丈、十丈……

幾乎看清玄易腦後飛揚的每一縷髮絲時,晏輕侯輕嘯,人如白鶴沖天拔起,飛撲玄易。

玄易並沒有閃避,任由晏輕侯將他抱了個正着,低聲一笑,反手抓住了晏輕侯的腰。

兩個人,就這樣摟抱着,落了馬,順着長滿鬆軟青草的斜坡翻滾。

滾到平坦處,頓住身影后,晏輕侯伏在玄易身上,撥開支易發上沾染的草屑,盯住他問:「爲什麼要逃?」

玄易挑高濃眉反問:「那你爲什麼要追?」

依舊是那個得意又帶點挑釁的欠揍笑容……晏輕侯凝神看了片刻,重重地往男人薄脣吻了上去。

玄易低笑,抱住身上人頭顱,舌尖挑開晏輕侯牙關,回了個火辣辣的深吻。

「唔……」被他撩撥着,晏輕侯心跳氣促,有點不服氣地伸手扣住玄易下巴,不讓男人亂動,在玄易眉眼口鼻耳朵上亂親了一通。

「嗯呃……」玄易啼笑皆非。這是在親他,還是在用口水給他洗臉?可要直說,一定會惹毛晏輕侯,他只好耐心地等晏輕侯親個盡興。

在玄易脣上最後咬了一口,看着男人閃着潤澤水光的薄脣,晏輕侯終於心滿意足地結束了親吻,輕撫玄易眉心,還是沒忘記剛纔的疑問。「爲什麼要逃?」

見矇混不了,玄易無奈地清咳:「怕你跟我算帳啊!」

「你也知道?」晏輕侯斜眼瞅着他:「你當時都已經佈置好了一切救我,爲什麼一直瞞着我?還做戲做得那麼像?」

玄易嘆氣,語重心長:「如果不像,母后和衆家大臣,還有池君上,他們會信嗎?你看你這脾氣,要是我事先告訴你了,估計你心裡也藏不住。萬一被池君上看出了破綻,豈不是前功盡棄?」

看了看晏輕侯依然緊板的面孔,他笑道:「再說了,我不是一再告訴你,我不會讓你死的嗎?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晏輕侯氣悶,明明是他被男人又騙了一回,聽玄易這麼振振有詞地-說,反而變成他在無理取鬧。

這傢伙,越來越伶牙俐齒了。

他哼了-聲,冷冷道:「算你能說。不過這步棋,你也走得很險。萬一池君上那天再仔細點,發現囚車裡已經換了人,或是發現棺木裡有玄機,你怎麼辦?」

「池君上這人心機不錯,就是還不夠老辣,跟我鬥,差遠了。」

玄易微笑:「我賭他會輸,倘若真的不幸被人看破,我只能與赤驪、句屏開戰了。」

晏輕侯一怔:「你那時還沒有造出火器。」

玄易毫不猶豫地回答,黑眸鎖住晏輕侯驚愕的神情,沉聲緩緩道:「晏輕侯,你可以爲我心甘情願赴黃泉,我即使爲你戰死疆場又有何妨?」

晏輕侯緊緊閉着脣,撫着玄易眉骨的手指卻在微顫,最後低頭,在玄易耳邊一字一句道:「從今而後,千軍萬馬,自我有與你同行。」

玄易低笑兩聲,摸了摸晏輕侯的頭髮,正覺被壓得有點發麻,想叫晏輕侯起身。紛亂的馬蹄聲潑剌剌地跑近。

「什麼人?快放開皇上!」

看見皇帝被個白衣人壓在地上,侍衛們大驚失色,翻身下馬,揮舞刀劍街上前救駕。

「呃,等等……」裘明落在最後,發現那白灰人身形眼熟得很,剛要叫衆人別胡亂動手,就見白衣人扭頭,冷冰冰的眸子寒亮如劍光。

左袖平推揮出。侍衛個個手臂都被勁風震得發軟,兵刀直飛上半空,人也被掃得雙腳離地,朝四周飛跌。

替玄易執掌皇旗的那名侍衛在外觀戰,亦被這股大力震落馬背,身體尚未落地,眼前白影倏閃,緊跟着他手裡一輕,皇旗已被人奪走。

揮旗捲開了落向衆人頭頂的數十件兵刃,晏輕侯右手將旗杆往身畔一立,環顧衆人驚畏之色,傲然道:「炎雪晏輕侯。」

玄龍大軍已握有火器,不用再對赤驪心存顧慮,那他也無需再藏身炎雪宮中,隱瞞天下人耳目。

他要的,是光明正大跟玄易並肩而戰。

晏輕侯淡然回眸,玄易已經站起身,微笑着走來,伸手與他相握。

身後,明囧囧的皇旗迎風疾飛,旗上玄龍騰躍,傲視衆人。

兩人相視一笑,豪情盡在胸中……

莫論前路勝負成敗,這一生,只爲你捨生忘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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