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操盤手要正式成爲操盤手,必須先參加爲期三個月的培訓,在取得證券從業資格證後方能在專業操盤手的指點下進行實盤操作。培訓費三萬元,通過考覈後試用期一年,底薪八百,獎金按籌資以及操盤業績提成,操盤虧損按虧損額的一定比例自負。
林易渺仔細讀完極鑫公司合同條款之後打算放棄這種職位:如果以高價培訓爲首要條件,這多半又是公司設的圈套,比招聘見習操盤手上了一級臺階罷了。即使不是圈套,在這種唯利是圖的公司裡,哪會輕易讓新手去動用巨資在股市裡玩心跳呢?如果不觸碰巨資又怎能賺到大錢對得起那三萬的學費呢?如果主要靠籌資提成就太業務員了,浪費了學費不說,自己又有什麼資源去籌資呢?那是個無底洞。如果操盤虧損由自己承擔一部分,萬一哪天股市崩了盤,或者自己操作失當,豈不是幾輩子都還不清債?橫想豎想他覺得做這樣的操盤手風險不是一般的大,對自己很不利,不如就爲寧文勝操盤更穩當實在。
公司允許他考慮三天再籤合同。他立即趕到**,在操場上找到正在打籃球的寧文勝,把他叫到場外,把合同內容大致說了一遍,然後說:“這哪是在招工,純粹是吸我的血,榨我的油!不適合我做。這種公司只想自己的利潤最大化,別人的風險最大化,我纔不會中他們的套!”
寧文勝擦着汗說:“還沒做呢,你就只想到自己的風險最大了!怎麼不想想自己也會利潤最大化!”
林易渺說:“我只給你炒,讓你利潤最大化也不錯啊!我喜歡這種單純的工作。這家公司重任加身,我沒有你那樣的富親戚,籌不到什麼錢的,到頭來費力不討好,白忙活!”
寧文勝說:“籌資只是一方面,你只管學好操盤就是了。萬事開頭難,怕什麼呢,這可是個機會!”
林易渺說:“我自學能力強,憑我這段時間的經驗教訓,再加上以後學一些,就是不參加他們的培訓也學得**不離十了。”
寧文勝笑道:“專業培訓和自學是不一樣的,你應該知道上正規大學和在家自學的差別吧?”
林易渺一提起大學就會蔫氣,他恨恨地指了指交大的校園,說:“對,對,就你在這裡上過正規大學!我是沒上過!”
寧文勝知道說到了他的痛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只是不想讓你打退堂鼓。渺兒,我倆用不着繞彎子,參加正規培訓肯定有它更專業和系統的東西,那是自學不易學到的。名師才易出高徒,不然那麼多證券師、高級操盤手人人都可以當了。”
林易渺說:“三萬的學費,才學三個月,還只能算是入門,那是天價了!”
“一分錢一分貨,上次我繳五百培訓了一週,只是些皮毛。這次算起來一週值兩千五,我看這次是學真刀真槍的本事了,肯定有操盤秘笈要傳授!值了,我豁出去了。”寧文勝想了想說:“這樣吧,把我股市裡的錢取三萬當學費,得到秘笈到時不愁掙不回來。”
林易渺說:“我總在借你的錢,這可是三萬了!我欠的帳,不知哪年哪月能還上?”
寧文勝說:“學到真功夫,沒有還不上的。到時,別忘了把學到的秘笈傳授給我啊,我就算同期參加培訓了,一人上課,兩人獲利,何樂而不爲?那時,我們還可以自辦培訓班,讓別人給我們繳學費,嘻嘻。”
林易渺豁然開朗,做了個豎大拇指的手勢說:“高!虧你想得出!”
寧文勝說:“你悟性比我高,要學精些再學精些,讓這三萬的培訓費給我們賺三百萬回來。”
林易渺盯着他,以前以爲姜彩墨一萬變千萬是很容易的事,現在知道那並不簡單,更不是短期就能實現的,於是說:“你以爲到處都能一元變三百元啊,你幻想吧!”
林易渺終於打定主意在極鑫公司簽了合同,參加了證券培訓。培訓班的講師來自證券公司、上海名牌大學,也有資深操盤師,一個個讓人肅然起敬。學員有三十名,並不都來自極鑫公司,有的來自於其他投資公司和證券營業部。趙商和付印也在其中,林易渺以爲他們和自己一樣是極鑫公司選拔出來的,一問才知他們沒有通過極鑫公司考覈,去其它公司效力了。至於學業,他們暫時放棄了課程學習,已經陶醉在股票裡了。
第一堂課林易渺就遭到了講師的垂直打擊:“操盤手的基本素質之一就是嚴守秘密,本次培訓的所有看盤操盤技巧一年內不得向任何人提及,這裡面很多不是機密只算基礎知識,但是你們要訓練自己,必須把它們當絕密消息守口如瓶。要成爲頂級操盤手,有些機密要保守一生而不是這短暫的一年,否則就可能帶來滅頂之災,滅自己也滅別人。那麼,操盤手必須要說盤解盤,怎麼辦呢?那就好好學會聲東擊西,或者模棱兩可……”
寧文勝恰恰就關心着看盤操盤秘笈,有空就到出租房裡問林易渺的培訓內容,林易渺解釋說必須爲公司保密一推再推不告訴他所謂操盤秘笈。
眼看三個月培訓期已臨近尾聲,寧文勝見林易渺還是不向他透露半點操盤技巧,他忍無可忍又氣又急,諷刺說:“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怕徒弟學精了就餓死了師傅。放心,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學精了也不是你的對手,好歹你是通過正規培訓的嘛,今後還有操盤老手指點你,餓不死你的。”
林易渺有苦難言:“勝,別用這種語氣好不好?爲了我們共同的利益,我必須先按規矩來,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走得更高更遠。有所得必有所失,你理解我一下好嗎?過了一年,不,不到一年了,我會告訴你的。”
寧文勝說:“過一年?那我就晚學一年了。渺兒,相信我,我絕不對任何人泄露秘笈,就你知我知。即使我不操盤也要讓我知道你會怎麼操盤、是怎樣在操作吧。我們是好兄弟呀!”
林易渺說:“你既然可以做到不對任何人說,我也只能做到了。是好兄弟,你就理解我一下好嗎?別逼我,我好難受。”
寧文勝似笑非笑:“理解?好,我理解,讓你不難受,讓我來難受。也許哪天我中了貴公司設的套,你都會見死不救不吱聲,不愧是貴公司忠誠的操盤手。我就是活活被你們這些操盤手給套死了,我也理解你,兄弟!”
林易渺收拾起考資格證需要學習的《證券交易》、《證券投資分析》之類的書,說:“勝,別那麼心急,我這不是把你的股票炒得好好的嘛,學費都掙回來了。有我操盤,你就別操心了,也不要擔心了。培訓大都是理論的東西,操盤手關鍵是實戰操盤,今天的技法明天就不一定適用,今天遇到的對手明天就可能變化了。那就象打撲克,千變萬化,沒有絕對正確的技法,操盤的最高境界其實就是沒有技法。”
寧文勝把頭扭到一邊,看着窗口幾欲探進來的垂掉着黃葉的樹枝說:“橫豎你都有理!你不想告訴我就算了,別給我找藉口!我不打擾你複習了,不然未來的頂級操盤手都會被我耽誤了。我回去了,有空的話,還是抽幾秒鐘從錢眼子裡鑽出來想一想我啊!”
寧文勝不滿地離開了出租房,重重地關上了門。林易渺見他在發泄不滿了,就拍打着桌上的幾本書自言自語道:“你這人,有什麼好問的?這不是明明給你擺着,自己不開竅,自己不翻看,就想從我口裡得現成的,怪誰呢!”
萬里長征剛起步,寧文勝就有了怨氣,林易渺回憶着他怨恨的樣子和那些帶刺的話語就惴惴不安。如果沒有他,哪有自己的現在,哪能參加這種貴族式的專業培訓,哪能奢望眺望未來?他不只是兄弟更是恩人,比親人更親,比戀人更可靠,比知己貼心。如果真的出現了他所說的那種見死不救的情況,自己是以兄弟情義爲重還是以公司大局爲重?以他爲重可能喪失自己的原則,以公司爲重將完全失去他,那是一場生死對決,別人不死他也會死一次。講師說過,真正的操盤手訓練也是一種魔鬼訓練,即使培訓結束,它那六親不認的嚴密紀律還將持續,生死攸關的機密和決擇還將綿綿不絕。爲什麼如今對寧文勝的一再請求充耳不聞不爲所動?難道培訓已經給自己洗了腦,變成了無情絕情的操盤魔鬼?
林易渺心如火燎很晚不能入睡。不知不覺的,他又想寫點文字釋放一下這樣的苦悶。操盤手是個孤獨求勝的職業,難有人理解他,今後也許更沒人理解他了,文字依然是他的好伴侶,也許是終身伴侶了。
他又想進入很久沒去過的高原愁博客寫篇日誌。自從爺爺去成都治病辭去了繁城凡心網的兼職編輯後,他一直沒有多少空閒和心情再去這家網站。當他通過網址再找到這家網站時,發現網站已經更了名改了版,叫“繁城美文網”了,而且網站正在開展三週年慶典有獎徵文活動,真是幾月不見如隔三秋。
林易渺在日誌裡飛快地寫了一段想說給寧文勝的話,關於感激,關於情義,關於理解,關於奮鬥。他的打字速度極快,幾乎達到心裡想完就能把字打完的速度。
很快,那篇文章就通過審覈發佈出來了。他想,那些夜貓子編輯還在秉燭夜戰地審稿,夠敬業的。他讀了讀自己的新日誌,覺得心裡的話終於一吐爲快,剛纔的悶氣突然沒那麼強烈了。如果今晚寧文勝的怨氣消了,自己的文字還大模大樣地擺在那裡,豈不成了斤斤計較的小男人?如果有點怨氣就在這上面留下記載,豈不成了怨婦?他討厭怨婦。想來想去,他刪除了這篇日誌。
他腦子很清醒,沒有睡意,於是登錄自己那個很久也沒用過的QQ。只見繁城凡心網的幾位編輯早在數月前就發來了留言,關心他的去向,海之女神也是其中之一,語言雖然都是一兩句,卻讓他感到了溫馨,他沒有想到自己的離開還會有人掛念。未有艾有兩條關心他的留言,不過照例附帶着他的新作品。
林易渺在那些留言裡駐足了一陣,然後把網名“高原愁”改成了“高原籌”,寓意爲“把股票籌碼炒出高原般的價值”。他不想讓自己再“愁”下去了,象林妹妹一樣愛發愁的男人他自己也不喜歡。他總在想,自己幾次都差點死掉,身體的痛苦,心裡的痛苦,生存的痛苦都經歷過了,沒有什麼能愁倒他了。
接着他又在知名的股票博客和論壇上以“高原籌”爲ID號和暱稱註冊,並進行一些設置,留下自己的網絡聯繫方式,打算在實盤操作中用自己的身份總結一點不影響所謂機密的炒股經驗,爲公司作些宣傳,也爲自己去爭取籌資,慢慢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操盤手品牌,讓更多的客戶願意讓他代爲操盤理財或者接受他的有償諮詢。
海之女神的頭像由灰變亮閃動起來,發出了清脆的滴滴聲。他以前習慣把QQ信息設置成靜音,在這臺電腦上還沒有設置聲音。那滴滴的聲音劃破了夜的寂靜,如柔月出雲,如聆聽夜晚的輕言細語,他不忍再改變聲音設置。
他打開海之女神的聊天對話板,只見她說:“好久不見,你爺爺的病好了嗎?”
林易渺回覆說:“已經去世四個多月了。謝謝老總還關心着他老人家,爺爺在天之靈會保佑你的。”網站的編輯習慣稱她爲“老大”,他覺得那種稱呼用在女人身上象壓寨夫人,覺得稱“老總”合適一點,其實稱老總也不合適,女強人的感覺不是太美妙。
海之女神說:“剛纔讀到你的日誌我好吃驚,你提到了黃浦江,你象是來到了上海。”
林易渺只是在文中用渾黃的黃浦江形容自己目前糟糕的心情,沒有想到被她讀出來了,有些感動,說:“是的,爺爺去世後就來這裡了。”
海之女神說:“怎麼不早告訴我們呢?我們應該爲你接風。”
林易渺說:“謝謝,太忙。”
海之女神說:“哦。那麼現在做什麼呢?做股票?”
林易渺知道她是看見文中用“崩盤”形容兄弟情義的惡化,用“聯合炒作”去形容共同奮鬥,忍不住笑着調侃道:“知我者,非你莫數也。”
海之女神說:“是股民還是交易員、經紀人什麼的?”
林易渺說:“操盤手。”
海之女神說:“現在全民炒股,十個就有一個可以應聘操盤手,那是公司爲了籌資,小心上當!”
林易渺說:“謝謝提醒。愚以爲,任何事都在爲自己操盤,操作得當就不會上當,操作不當自己上自己的當。”
海之女神說:“有道理!難怪你改名叫高原籌了。比高原愁少了憂鬱,很好。”
林易渺問:“網站怎麼改名了?這個名更好,一目瞭然,言簡意駭。是爲了慶祝建站三週年嗎?”
海之女神說:“算是吧。大家反映原來的名稱太拗口,就換了。”
林易渺說:“祝賀了!我以前也是那麼認爲的,象繞口令。”
海之女神說:“可惜你來晚了一步,今晚網站編輯纔開了慶祝晚會,有幾個外地編輯也趕來參加了。如果知道你在上海,一定通知你參加。”
林易渺說:“謝了,算是無緣了。你們的效率真夠高的,開晚會也能這麼快把新日誌審覈出來。”
海之女神說:“多謝誇獎,我們開晚會,還有全國各地的編輯在加班呢。”
林易渺心想也是,就好奇地問:“有慶祝會的照片嗎,如果不介意,發過來看看如何?就當我也參加了。”
海之女神說:“好的,我找找。你還會來作編輯嗎?”
林易渺說:“不了。有空我會來發布股票方面的日誌。”
海之女神說:“我們這裡是發文學日誌,不能發佈商業性廣告日誌,發了大家對它也沒多大興趣。”
林易渺說:“愛好文學的不一定不炒股。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不能網開一面嗎?”
海之女神說:“不能。我們不是做股票的網站,也不是博客網站,是做純文學的網站。”
林易渺說:“那我改頭換面,把股票廣告做成純文學。”
海之女神說:“你玩驚天大逆轉,那我就拭目以待。”
海之女神用截圖的方式發來了三張網站編輯聚會慶祝的圖片。
林易渺仔細看了看,沒有找到和她從前博客頭像相似的人,於是問道:“你呢?”
海之女神說:“我在拍照。”
林易渺說:“有這樣當老總的嗎?應該有人給老總也補拍一張吧。如果沒有你這樣的女神,這些慶祝就沒靈魂了。”
海之女神說:“好吧,發給你一張合影。”
隨即,一張正式的合影發了過來,十二個人,排成兩排,半身照合影。
林易渺一眼就注意到了第一排中間的女子,她不是博客頭像中的那個大眼美人,卻是一個並不陌生的人!他驚詫得不只是心跳加速了,差點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海之女神說:“你沒有視頻,發張你的照片看看,聚會總得相互見面吧。”
林易渺說:“我沒有數碼照,不騙你。女神,你見過我。”
海之女神發來一個怒火的表情說:“什麼意思?耍賴?”
林易渺說:“我們見過面,去年在峨眉山出家,今夏在上海火車站路邊。想起來了嗎?”
海之女神說:“知道了。我的天!”
林易渺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海之女神問:“那時就想問你,爲什麼想出家呢?”
林易渺說:“一段傷心事,不想再提。”
海之女神說:“好吧。有幸再遇到你,很高興。”
林易渺說:“我也是。”
海之女神發了個疑問的表情過來,說:“你把剛纔那篇日誌刪了?爲了報復不讓你發股票日誌?”
林易渺發了個吃驚的表情,說:“我有那麼卑鄙嗎?我覺得寫埋怨朋友的話不好。”
海之女神說:“你嚴重了。那不是埋怨,只是渴望他的理解。如果你認爲發佈出來不好,那就不發爲好了。”
林易渺說:“感謝你的理解。”
林易渺和海之女神繼續聊了下去,直到下半夜。
在互道晚安之前,他們相互報出了自己的真實名字,她叫苗習悅。
本來是個秋風掃落葉的苦悶夜晚,只因這晚的相識轉了個季節,變得山花爛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