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四九少年影
夙命見她三人都陷入沉默,便提起話來問道:“晏丞相,你剛剛彷彿有說我果然來到宏京,那是何意?”
晏丞相這才說道:“前些日子我們已經得到消息,說是彥國皇帝又派了你來宏京。一同持節的使者還有上次的兩位大人,據報已經進了我們宏國的邊界了。”
夙命輕輕皺起眉來,流光卻有些慌了,她忙看向夙命,卻見夙命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不知彥國皇帝是否也知道流光的事了?”晏丞相試探着問道。
“知道一二,不過應不礙事。”夙命淡聲道,“晏丞相你也不必去請太子。我想太子很快便會得到消息,他一定迫不及待。”
“說雖如此,但是……”晏丞相仍然有些不安。
“太子妃現在本來就該呆在這個地方,不是麼?”夙命反問。
“這倒是,一直到三月期滿,”晏丞相掐指算了算,“還有十餘日。”
明明也是掐了日子的,但是親耳證實,流光還是不由鬆了口氣,還……有些時間。
夙命點頭道:“既然流光已經回來,這裡便不該再如此空空如也,勞請丞相回去替太子妃準備貼身的人手,好應對後面的事。”
晏丞相看着夙命,久久仍是忍不住問道:“您雖是流光的救命恩人,但我卻還是想問,您爲何對她如此好?我們兩國……”
夙命擡手止住他的後話,微微一笑:“我被你們太子傷過,你知道吧?”她見晏丞相點頭後又道:“原本就是一場誤會,如果我不親自來解這個鈴,只怕日後會變成兩國的隱患,那實非我願。”
流光也過來立於夙命之前道:“爹,太子與大師之間的誤會皆是因我而起,女兒有義務將它消彌掉。”
晏丞相聽罷十分欣慰地點頭。彥國再派大使,自然是因爲之前的太子一事,難免宏國要做些讓步,這些天正在商議對策,卻沒想到事情出現如此轉機。
“大師能不計前嫌,實是有德之人,不過您是先到,不知……”他看着夙命的樣子,便知道她沒有以真面目示人。
“既來之則安之,我便是要與太子面對面,難道他還能再刺我一劍不成?”
夙命似笑非笑、似重非重的話令晏丞相連忙擺手:“那不可能,誤會!誤會!”
“那我們就靜候太子吧。”夙命率先到一旁落坐,然後漫不經心地看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一直屏息站在一旁,見她雙目掃向自己,這才恍然道:“我這就回去安排人手,雖說皇宮裡一定會派過人來,但到底還是家裡人好用。”
大夫人剛要轉身,卻聽到前堂一聲高喝:“太子駕到——”
一個人影匆匆奔來,正是宏太子傾。
宏傾直奔後廳,前腳尚未踏入,雙手還靠着門框,眼睛就已被那廳中佇立的白衣女子吸引了過去。
八年前,奉父皇之命,他來親近新晉升不久的晏子樑晏丞相。晏丞相爲人較爲嚴謹,平常不苟言笑,所以到他家來,是件挺無趣的差事兒。
無趣的時候只好自己找樂子,宏傾撇開旁人,偷偷溜走,逕自在晏家裡摸牆而行。越是走到後院,人越是稀少,估計人全都到前邊兒待着去了,到最後,他乾脆大大方方走在路上。
可是突然之間,他看到一隻小鹿。
彷彿是之前在山林中狩獵時撞見的那一隻。她閃着一雙驚魂不定的明眸大眼,在看到自己的時候,尖叫一聲掉頭就跑,身影也似小鹿般輕盈。
她穿着白色的衣料,什麼款式宏傾看都沒來得及看清楚。他就像在山野間發現獵物便興奮地策馬前奔一般立刻追了上去,轉了兩個彎,竟然來到一座破舊的小院前。
見到小院的同時,恰好看到那隻小鹿倉皇地撞開了院門,似是絆着了什麼,竟然撲翻在地。
宏傾見狀不由笑出聲來,這確是來丞相府後第一件讓他高興的事情。
宏傾追了上去,將瑟瑟發抖的女孩兒從地上扶起來,待她逃避不開後無奈地擡起頭來,宏傾才發現,明明就是八九歲的小孩兒,卻已是個美人胚子,膚色嬌嫩不說,那眉目,那鼻脣,無不恰到好處,使人驚豔。
“原來如此……”宏傾恍然大悟,方纔被晏夫人引見了她的名叫晏棲桐的女兒,卻原來故佈疑陣,真正想要讓他看到的是這位。
這樣絕色的女孩兒,身份自然不該低下,他便問道:“你叫什麼?”
那女孩兒愣住,雙脣緊閉,不敢言語,唯有那一雙長睫,一直微顫着,恍如纖蝶扇翅,透露了些許心思。
而身後隨即腳步聲紛至沓來,晏丞相於首位衝到他倆跟前:“太子殿下……”
“晏丞相,”宏傾高興地問道:“正要找你,她是誰?”
晏丞相的目光終於落在那女孩兒身上。他遲疑了一下,又擡頭四顧,方纔醒悟過來太子闖到什麼地方來了。
這,這不是他帶回來的那個青樓女子所居的小院麼,他已經……許久不曾踏入這裡。而眼前這女孩兒,莫非就是與棲桐同日而生的她的女兒?
那女孩兒先是驚聞眼前這鹵莽的少年就是今天的主角兒,心中十分驚慌,而當她看到晏丞相時,便移不開雙目了。她記得她娘說過的話,她回頭看了看,娘住的那間屋子房門緊閉,彷彿不知道這外面發生的事。可是她知道,她娘一定在看着她,她沒有忘記她娘說過的話。
想到這裡,女孩兒鼓起勇氣,朝着晏丞相生生叫了一句:“爹……”
晏丞相渾身一震。
“果然是你女兒!”宏傾笑了。他的那些皇妹,個個粉雕玉琢,見過的其他官家女孩,又哪個不是大家閨秀。唯有她,好似灰塵中的一顆珍珠。尤其,他此刻纔看清這女孩的雙眸,盈盈彷彿有淚,黑漆中點點發亮,宏傾不由脫口而出:“眸轉流光,璀璨佳人。”
晏丞相吃驚,然後徐徐說道:“實在是巧,我這個女兒,便叫流光,晏流光。”
“晏流光?”宏傾輕輕念道,“好名字,好名字,哈哈,哈哈!”
宏傾笑着撣撣袖,上前將衆人攔在身後,毫不避諱地一把抓住流光的手,他朝着她擠了擠眼,然後轉身離去。
晏丞相不敢怠慢,只好匆匆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太子走了。
那被剛剛定名爲晏流光的女孩兒見太子轉身離去,便上前一步,卻被人擋下。
“你呆在這兒,不許再踏出門一步。”
這是個身着華衣的貴婦人,流光知道她就是大夫人,大夫人狠狠地瞪了流光一會兒,然後轉身追上晏丞相。
晏流光這便不敢再移動一步,而是定在原地,旁人都走了,這才慢慢挪過去將院門關閉,然後,她輕輕攤開左手,掌心中,是剛剛太子塞進她手裡的一顆石頭。
這是流光第三次見到太子。太子尚未進門,便緊盯着了自己,這與第二次見到太子時,太子看都沒有看自己一眼完全不一樣,所以令她突然就想起了這段八年前的往事。
是的,那時……只比自己大四歲的太子,親自定了這樁婚約,多年後自己卻未能履行。
就算自己現在是以太子妃的名義站在這兒,可是紅蓋未曾在頭上,雙足未曾踏轎輦,終究與太子之間,還欠一點緣份。而這一點緣份,將錯開彼此的一生。
畢竟,是與自己這些年來關係奇異的一個人,流光收回眸光,微凝着臉色,有些矜持起來。
宏傾曾在一張畫像上看過流光的像——當然,後來知道那並非是真流光本人。可是宏傾現在才知道自己當時錯得多麼離譜。那畫上女子的確絕色,卻與眼前的女子完全是兩種情質。八年前偶遇的那隻小鹿,現如此已經長大,但他卻還是在第一眼,找回了曾經的感覺。
他曾以爲流光會隨着時間而被培養成適合於皇室中生存的女子,但沒想到,她依然是多年前偶遇的她。
然而,此刻才發現,這纔是對的。這纔是心動,這纔是他宏傾要攜手的佳人。
宏傾一步步走到流光跟前,而心中也開始堆積一點點疑問,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流光似是被她的生母劃破了臉頰,可是……
他轉頭去看晏丞相,又去看晏夫人。
晏丞相尚沒有神色波動,晏夫人卻在一旁暗自掉淚。
“晏……流光?”宏傾慢慢念道。
流光緩緩行禮:“流光,拜見太子殿下。”
“你真是晏流光?”宏傾有些像做夢一般。
若不是他堅持,恐怕早被母后藉以名義廢了她這個太子妃。而他就是不甘心,多年前那驚鴻一瞥,多年來的忍隱等待,就是爲了要在大婚那一天,重見昔日小小佳人——只是沒想到,會因爲知玉大師而破功,更沒想到,流光會被人劫走,至此前都下落不明。
連他自己都要氣餒要放棄的時候,流光居然出現了。而且還是以直闖晏家西院的形式。果然,她是在等自己出現麼?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流光見宏傾這樣,便從衣領裡摘下一隻貼身香囊,她從香囊裡拈出那顆“我冥之心”,託於掌上,遞給宏傾:“太子殿下,你還記得它麼?”
宏傾見到琥珀,果然驚喜萬分。是了,這顆琥珀,是他心愛之物,那天臨走前他悄悄塞進了流光的手裡,以爲定情。
“那日你追我到小院,因爲慌張,我曾在小院門口摔倒,還是太子您扶我起來的,是與不是?”流光又娓娓說道。
“確實如此,”宏傾笑道,“你就是晏流光,我的太子妃。”
“只是——”宏傾側頭看她,“你不是被傷了臉麼?”
流光聞言低下頭,美目中滑下淚來。
“太子殿下——”一旁的大夫人突然叫了一聲,然後“撲通”跪在了地上。
“晏夫人,你這是做什麼?”宏傾驚道。
大夫人絕望地閉上眼睛,然後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流光報仇這段,大家曾有些猜測,也怕她的雙手沾血,爲了不劇透所以我一直忍着沒說。其實我從開始就沒打算把流光寫成那樣,也沒打算在這個文快結束的時候用這種血腥的東西。這種爭鬥不適合流光,一點也不適合。就像有位看客所言,若流光真有這種潛質,在她過去的歲月裡就已經堆滿了恨,早就會思量報仇了,即使她娘沒有死。
至於大家問的既然流光已經替母親爭得身後名,又爲什麼還要留在這裡,那自然…因爲故事還沒有結束……不過,很快就結束了!
——原本是星期二和星期五不能更新,不過這個星期起改了晚班時間,是星期二和星期三不能更,所以大家等兩天後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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