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忽然深吸了一口氣。
徐徐鬆了身子的時候, 她已然恢復了一臉平靜。
“攝政王若能感念你我兩家同爲昏君所害,將來爲我趙家翻案,我感激不盡, 但你若業已忘卻前塵、只圖今朝, 那我即便苟活於世, 也是永無出頭之日。所以……”女子平聲說着, 眸中倏爾透出決絕的精光,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選擇以死明志!”
語畢,她似乎壓根不打算給對方反應的機會, 徑自拔下頭上的一支髮簪,作勢就要往咽喉刺去。幸而君寧天眼疾手快, 衝上前去一把鉗制住她的右手, 令那鋒利的簪子停在了半道上。
他面無表情地奪去了夏荷手中的利器, 隨手將其往地上一扔。
“啪嗒”一聲輕響,髮簪應聲落地, 沒能死成的女子也頹然以雙手撐地,呆呆地望着地面出神。
她知道,一死百了的良機僅有一次,錯過了,就再也不會有第二次。
“來人!將此女押入天牢, 嚴加看管, 不得有誤!”
“是!”
明疏影看着女子垂着腦袋被人帶走, 並沒有像之前那個沐家的遠房親戚那般歇斯底里, 甚至都沒有向她這個仇人的女兒狠狠瞪上一眼, 她就明白了,這個人不論是對她還是對十公主, 都並無深仇大恨。
所以,她方纔大約也是不忍連累已然懷有身孕的主子,這才痛定思痛,站出來承認了她的所作所爲。
但是,好奇怪啊,她行動之前,難道就沒有想過,整個邢家都會因此而受累嗎?還是說,僅僅是由於意外獲悉了十公主懷孕的消息,她生怕其胎兒不保,才臨時改變了主意?
明疏影認爲,這其中還存着不少疑點。她擡眼瞧了瞧一旁默不作聲的君寧天,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先斂了旁的心思,對他說:“攝政王,既然已經證明幕後黑手另有其人,不如就將邢家人放了吧?”
男子聞聲,眸光一轉,原本還無甚表情的俊臉霎時就冷了幾分。
“皇上以爲,天牢是宮裡的御花園嗎?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明疏影當然曉得,出入那種地方並非兒戲,但她不忍心兩個那麼可愛的小娃娃被關進那暗無天日的大牢裡嘛!
“攝政王連兩個六歲大的小孩子都不放過,一點也不符合你平日裡明辨是非、寬宏大量的作風。”
君寧天被她這似褒似貶的話鬧得臉色更差,索性別過臉去,不予理會。
“攝政王——”
不理她。
“那……那至少別把朕的妹夫再關進去了唄?十妹妹有了身孕,你讓他留在邢府照顧她嘛。”
還是不理她。
“你同意了?攝政王真好。那順便……順便關照一下天牢裡的獄卒,讓他們待邢家人客氣點吧?畢竟人家是含冤入獄,兩個孩子又那麼小,都被嚇壞了呢。”
要求真多,不理她。
“你也同意了?攝政王果真是寬厚仁德、善解人意,你能與朕同心同德,朕深感欣慰。”
胡吹海扯起來真不比說書先生差,不曉得她平日裡究竟都在看些什麼書。
“那就這樣定啦!朕去跟十妹妹還有十妹夫說道說道,好讓他們安心。”
說罷,見好就收的明疏影便提着裙子,一溜煙地跑了。
君寧天目送那靈動的身影翩然遠去,片刻後轉身離開。
翌日,刑府的大門已然由專人把守,只許特定的幾人進出,府內更是沒了往日的溫馨祥和,只緣一家六口人已有四口被送去了陰暗潮溼的天牢。
明疏影想來想去,還是不明白君寧天爲何非得把兩個連毒(和諧)藥爲何物都不曉得的孩子也關進去。她很想前去探望,卻又礙於種種原因而不能爲之。
誠然,與其絞盡腦汁改善刑家人所在牢房的條件,不如從源頭上入手,想法子讓夏荷供出真兇。
明疏影想了想,決定還是親自去一趟天牢。不過,礙於她是個“傻”的,不能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前往,只能喬裝打扮了,把臉遮嚴實了再去。
當然,改頭換面之後再想進入天牢,她便須得經過攝政王的允許,讓他暗中替她安排。
聽罷女子的這一番請求,君寧天本是不同意的。可是,明疏影認爲,那夏荷連死都不怕,未必會挨不住他的嚴刑拷打。況且,是先帝對不住她趙家在先,如今趙家僅剩這一名遺孤,他們卻還要這般對她,真真是叫人寒透了心。
“皇上僅憑她一面之詞,便認定她趙家是清白的嗎?”豈料男子聞言竟是來了這麼一句,令女子不免稍稍一愣。
“不說別的,就看先帝對你們君家做過的事,便可見一斑。”愣怔過後,明疏影心平氣和地說出自己的依據,“再者,先帝的爲人處世,饒是朕這個癡傻了十幾年的女兒,也是有所耳聞的。”
說罷,一國之君已定睛凝視着男子的眉眼,後者與她對視了片刻,面無漣漪地移開了視線。
“可那趙姑娘膽敢對皇上下手,皇上就一點兒都不忌恨?”
“是吃了一驚沒錯,也確實有些後怕,但朕事後想想,實際上,她對朕並無殺意,無非是受了幕後主使的指使,才鋌而走險罷了。”
所以,她必須儘快揪出那幕後黑手,以免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
女子望着別處,若有所思,君寧天則陷入沉默,不知所思何事。
過了有一會兒,他才沉聲道:“但她到底是做了弒君犯上之事。”
話音落下,明疏影回神眸光一轉,重新與男子四目相接,面色從容地說:“的確如此,所以,她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相信,攝政王會給予她最公正的審判。”
她頓了頓,又莞爾一笑,曰:“不過,在此之前,還請攝政王給朕一個機會,讓朕好好同她談一談,以便儘快捉拿真兇。”
“皇上就這麼有把握,能讓她開口?”
“反正朕是覺得,鞭子和棍子是沒法叫她低頭的。比起那些駭人的死物,朕這兩層活絡的嘴皮子不是更有希望嗎?”
話未說完,女子已然揚着秀眉,衝男子露出一個俏皮的微笑。
君寧天看着她這自信卻不自負的模樣,最終答應了她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