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步出了皇宮,君寧天徑直騎上快馬,揚鞭策馬而去。
說實話,他已經許久未有體會到這種歸心似箭的感覺。誰讓這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他苦苦尋覓了七年的人,居然自個兒出現在了他的王府裡。
馬不停蹄地回到攝政王府,君寧天匆匆下了馬,便三步並作兩步地進了大門。穿過前院來到前廳,屋裡站着的一名女子令他不由自主地頓住了腳步。
那女子背對着他立在那裡,正仰着腦袋,望着高懸於上空的牌匾。約莫是察覺到身後有動靜,她不緊不慢地回過身來,終是叫君寧天驀地睜大了眼。
“寧天。”女子嫣然一笑,柔聲喚出了一個他許久都未聽聞的稱呼。
君寧天頓時只覺心頭一澀,素來鮮有表情的俊臉竟然少見地破了冰。
“大姐。”他舉步迎了上去,主動將手伸向來人。 Wωω_tt kan_¢ O
君語心噙着柔和的笑意,握住了弟弟溫熱的大掌。
“我找了你整整七年。”君寧天眼珠不錯地注視着溫柔淺笑的長姐,彷彿生怕一個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大姐上哪兒去了?”
君語心聞言眼簾微垂,片刻後,還是擡起眼簾,強顏歡笑道:“那年家門生變,爹爹讓錢伯帶着我逃命,結果……還是被那人給捉了回去……所幸後來姐姐自己逃了出來,卻也因此而流落異鄉,數年難歸……不過現在好了,姐姐回來了,還見到了你,這下,便可以安心了。”
說着說着,女子擡手輕輕撫摸弟弟的面頰,眼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些許溼意,看得君寧天又是一陣揪心。
他不用問也能猜到,隻身漂泊在外的這幾年裡,姐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存活下來的。
他只恨自己鞭長莫及,沒能及時找回姐姐,許姐姐一個安穩的生活。
“大姐……”思及自身無能,業已許久未有跪人的男子竟屈了膝蓋,作勢就要向長姐請罪。
君語心連忙將他扶起,聲聲只道“一家人團圓了便好”。
聽她無意這麼一說,男子倒是想起了另一個重要的家人。
“對了,大姐可知道熙兒的下落?”
話音剛落,他就目睹女子驀地面色一凝。緊接着,自見面起就強忍着淚意的女子,便禁不住潸然淚下。
君寧天見狀,不由心下一沉。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聽女子泣不成聲道:“對不起,寧天,姐姐沒用,沒能保護好熙兒,他……他在七年前,那人來捉我們的時候,就因爲反抗官兵,被……被他們……亂刀砍死……錢伯……錢伯爲了保護我們姐弟倆,也命喪那些鷹犬的兇器之下,姐姐……姐姐……啊啊……”
言說至此,女子已然無法承受滿腔悲苦,當即便哭倒在君寧天的懷裡。而後者顯然也沒有想到,那個曾經每日跟在他後頭哥哥長、哥哥短的小少年,竟然死得如此悽慘。
這一瞬間,他自以爲業已沉入死水的心,遽然迸發出強烈的悲憤與殺意。他恨不能立刻衝入皇陵,踢開那儈子手的棺木,狠狠地鞭撻他的屍首!叫他曝屍荒野,遭野狗啃食,永世不得輪迴,永世不得超生!
感受到胞弟攬着自己的大手正在微微地顫抖,君語心頓了頓哭聲,很快便又沉浸於悲痛之中。
過了好一會兒,向來不懂得該如何寬慰他人的男子才笨拙地安撫了幾句,令淚流滿面的女子漸漸恢復了平靜。
君語心擦乾了眼淚,拉着唯一的親人坐下說話。言談間,君寧天生怕觸動了長姐心底的傷,是以並不詢問她在這七年間的經歷,只是有問必答地回着長姐的話,將他如今的情況簡單地告知與她。
然而,他卻有意避開了某些部分。譬如……
“聽說你如今已成了攝政王,皇帝,是那個生來癡傻的九公主?”
“是。”
“那你是不是打算……”
“大姐,朝堂上的事情,弟弟自有分寸。”
“哦……”眼見君寧天不願深談,君語心會意地點了點頭,也不追問。
長姐雖飽經風霜,卻仍是那個善解人意的性子,君寧天深深爲之慶幸。
“大姐,”他難得放柔了語調,噙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注目於面色如常的姐姐,“往後你就在我這兒住下,什麼都不用擔心,弟弟會護着大姐一輩子的。”
那些痛苦和磨難,他再也不會讓她遭遇。他要讓她像多年前那個風華絕代的君家嫡長女一樣,養尊處優,人人稱羨。
君語心聽罷,自是眼含淚花,微笑頷首。
姐弟倆又坐着敘了好半天的話,直到府上傳來急報,說有要事須得君寧天回宮處理,當弟弟的纔不得不安頓好了長姐的一切,起身離去。
風塵僕僕地趕回皇宮,男人的心緒仍是起伏不定,尤其是當他看到一國之君的那張臉時,他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那慘死的胞弟。
倘若熙兒還在,也同這九公主一般大了。
他突然就攥緊了拳頭。
偏偏這個時候,對方卻全然沒能察覺到他的異常,還一如往常地跟他說着話。
“其實,朕以爲,適當縮短除夕宮宴的時間,也未嘗不可。這樣,可以多留一些時間給諸位愛卿和他們的家人,比起在宮裡逢場作戲,如此,應該才更符合‘團圓’以及‘守歲’的意義吧?”
明疏影語氣如常地闡述了自個兒的觀點,發現君寧天正頂着張晦暗不明的面孔,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瞧。
“攝政王?”她不理解對方的反應緣何與兩個時辰前的有些不同,因此下意識地啓脣喚了一聲。
豈料她話剛出口,男子拿在手裡的茶盞突然就“嘭”地碎了一地。
突如其來的碎裂聲將女子嚇了一跳,她猛打了一個激靈,轉眼卻發現對方竟分毫不爲所動。
簡直就像是……他故意用力把這茶具捏碎了一樣。
明疏影不明白,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惹得平時還算是大度的攝政王忽然就動了怒。
她怔怔地與他對視着,目視其眸中不知名的怒氣從鼎盛迅速歸於虛無。
“臣失禮了。”過了好一會兒,君寧天才面無表情地張開嘴皮子,站起身朝女子作了個揖,而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明疏影有些緩不過勁來。半晌,她才心有餘悸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向那一地尚無人收拾的殘渣。她蹲下身去,拾起了其中的一塊碎片。
點點殷紅赫然入眼,明疏影忍不住斂起秀眉,擡眼望向男子消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