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七

小芊聽到方阿姨急促的腳步聲喜出望外地喊:“媽媽你回來啦!”

方阿姨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這丫頭怎麼還沒睡覺啊!”

原來小芊一個人在家怕黑,所以開着燈看電視來抵擋恐懼。

小芊是小宇小一歲的妹妹,今年上初二。原來和哥哥一起在縣裡一所不起眼的初中,可是她又是暈車又是厭學,方阿姨便讓張叔叔把她轉到了鎮上的初中。張叔叔爲此經常說她:念念下來打工吧你!

方阿姨也常埋怨小芊不給自己省心,打小就是。小芊剛出生時出奇的小,西頭的小奶笑稱她“大公雞”。每當方阿姨談起她小時候時就會說起這件事。由於小宇奶奶不給方阿姨做飯,方阿姨吃了自己燒糊的東西把奶給“查”了。丫頭食量小,又沒有母乳,長的非常慢。如今倒出落成一個楚楚動人的小姑娘了,雙眼皮的眼睛,高鼻樑,瓜子臉,還遺傳了方阿姨烏黑的頭髮。羨慕死周圍的人家了。

小宇拎着包走進堂屋,懶洋洋的把換掉的水鞋放到門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長舒了一口氣。

小芊跳下牀要看哥哥的錄取通知書,跟小宇一番爭奪後拿到手裡。

他們倆從小爭到大,什麼東西都爭,尤其是零花錢。上小學時,有一次方阿姨喊沒帶作業的小宇回去拿,小芊叫着跑回來,邊跑邊喊“我也要,我也要!”她以爲媽媽在給小宇額外的零花錢,方阿姨怎麼解釋她都不信,打她她就坐在地上哭,方阿姨怕她遲到,無奈給了她一毛,接到錢,抹掉眼角的淚水,笑嘻嘻上學去。哭可沒人哭得過小芊,嘴巴一撇鼻子就紅了,眼淚馬上嘩嘩往下掉,小宇經常輸在這招上。

張叔叔躺在前屋的牀上,睜大眼睛看着屋頂。方阿姨穿着水鞋忙前忙後的做飯。十二點多鐘這家人才開始吃飯。稀飯就蔥油餅,小宇吃得撐的慌。

放下筷子,抹抹嘴,方阿姨覺得太累了,不想動,於是宣佈不刷鍋碗筷子了,明早起來再說。

小芊早扔下筷子回房了,倒頭就睡,她本不想吃這頓飯的,但她聽別人吃總會覺得怪難受的,於是乎睡眼迷離的從牀上下來了。

張叔叔和方阿姨回前屋,小宇栓上門,回自己房間去了。

雖然又累又困,卻睡不着,心跳快得不行。他在想剛剛纔交錢離開的縣一中,感覺像場夢一樣。以後他也是縣一中的一員了,他開心的咧着嘴傻笑。轉念一想,自己是交錢才進去的,那一大半的免費生會不會瞧不起他,嘲笑他?那樣就糟透了,天天得低着頭走路,吃飯,就連上廁所都得低着頭。他越想越害怕,嚇的直冒冷汗,在牀上翻來覆去,不知不覺竟睡着了。

張叔叔和方阿姨也一樣,雖然累得不行,卻不能睡,你一句我一句的盤算着小宇的學費,生活費,小芊的學費,生活費,還有他們的將來。

“你說,小宇要是考不上大學該怎麼辦啊?”“切,你別烏鴉嘴的在這瞎扯!”“我說的是實話呀,咱小宇是花錢進去的,那不花錢都有很多考不上的呢……

黎明十分,世界最最安靜的時刻,雨停風止,被嚇唬一夜的雞鴨將頭埋在茸茸的脖子裡休息,唯一的聲響來自樹葉上水滴的嘀嗒聲,不,還有屋子裡人們均勻的呼吸聲。

晨曦,雨後清新的空氣悄悄地瀰漫,地平線上暖色的光線向世間緩緩照射,是個晴朗的一天。屋檐下雞圈裡的那隻公雞第一個嗅到這一切,它興奮地跳出雞窩,母雞們跟着醒了,睜大眼睛望着。

隨着一聲嘹亮的啼鳴,鴨和狗也醒了,沉睡的大地醒了,遠處另一些公雞鳴叫。

地上的泥土鬆動,知了幼蟲翻出了土壤,餓了好幾天的屎殼郎也飛了出來,牽牛花是夜裡開的嗎,退了殼的知了喝足了露水開始唱歌,空氣活躍起來。

長毛狗憋了一夜的尿,狂抓木門,發出磁卡

磁卡的聲音吵醒了方阿姨。她邊穿衣服邊邊唸叨着這隻討厭的狗,一陣犀犀索索後,她左手抓着經過幾天勞累而變得枯黃的頭髮,右手順勢摸起一根棍子朝長毛狗掄過去。長毛狗只嗷嗷地叫,並不走開,方阿姨拉開門栓,長毛狗趁機跑了出去。

“天晴咯,空氣真好。”她說,惺忪的睡眼閃着亮光,嘴角微揚。

“老張快起來吧,快出來看看,天真好。”她站在門口喊。

爲了小宇上學報名的事老張昨天從到家折騰到大半夜,加上夏天微涼的清晨,他嗯了一聲,裹起被子,又睡下了。

“瞧把你懶的!”

方阿姨回身到水池邊洗漱,想着待會兒做稀飯蔥油餅還是稀飯炸饅頭。

小芊好不容易等到了這個星期天,聽到媽媽的聲音後嗖的一下從牀上坐起來,麻利地穿好衣服。對了,小芊在學校她的好朋友都叫她“麻溜”,因爲她做什麼都急急躁躁的。

方阿姨見小芊起的這麼早,有點莫名其妙。她哪知道,小芊在鎮上的初中一天睡到晚。

洗漱完畢,打開偶像劇坐在牀上等早餐,流星雨我來了,小芊想想都高興。

電視聲音太大,把小宇吵醒了,揉揉眼睛,抓抓頭髮,摸出眼鏡,現在他離不開眼鏡了。

昨天站了一天,坐起來腰痠背痛,小宇咬着牙齒邁開腳步去洗漱。

兩個孩子今天都起這麼早,方阿姨很是吃驚。當即決定做稀飯和炸饅頭,因爲快,孩子們起這麼早,等蔥油餅做好都餓死了,她想,遂燒起了稀飯。

小宇很想跟媽媽說妹妹看電視太吵了,但想到自己放了將近八十天的假,妹妹又是週末纔回的一次家便打消這個念頭。

報完名,在家乾坐着等開學了,小宇的這個長假還不知道怎麼過,旅遊,沒錢。走親戚,太熱,人嫌。恐怕八成是要窩在家裡了。

方阿姨在鍋房想着昨天報名的事,紅本子上沒錢了我讓小宇二爺打了點過來,他奶奶會不會知道了,那樣的話可就糟了。她端出昨晚吃過沒刷的飯碗,小心用絲瓜壤刷起來。

只聽一陣急促的狗吠聲,由遠即近,再者就是嚴厲的訓斥聲,不知是在罵人還是在罵狗,小宇衝出去叫了聲“狗!”便沒有狗叫聲了,只有那不知是罵狗還是罵人的聲音。

方阿姨抹着最後一個碗準備出去看看,小宇奶奶從前屋門外迎面衝過來,手裡還攥着打狗的樹枝。邊走邊大聲喝道:“你用二寶錢啦?你個沒有用的,沒良心的,你怎麼不過來搶我的啊?你讓他打錢給你用啦?啊?!”

小宇媽媽沒緩過神,手裡的碗“嘭”的一聲掉到地上,碎了。她對婆婆本就沒什麼好感,往日裡對她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沒想到居然跳到房頂上罵人了。方阿姨的手先是微曲着,本想夠那隻碗的,沒夠着,接着便顫抖起來,渾身顫抖起來,頭有些脹,眼神要噴火。她踢開靠在鍋竈旁的火插,微顫的手叉在腰間,碎步走到門口,擡頭挺胸。

“我讓他打錢怎麼啦?你家二寶前幾年結婚時婚前婚後你出了多少錢,小宇他大姑出了多少錢,還不都是老張的血汗錢,明着暗着的都給,別以爲我不知道!現在小宇上學要交錢報名,我手頭沒錢問他要點不行嘛?!我孩子現在都十六七歲了別以爲我還會怕你們一家,有種讓小宇他大姑過來和你一起慫恿老張跟我打一架,把我眼角在打掉塊肉!”

小宇媽媽嘴脣顫抖着,手顫抖着指着眼角的那塊疤痕。

小宇奶奶沒料想是這樣,她啞口無言,但是偏袒二寶的心始終不變。用力甩開手中的樹枝,嘴中依舊大聲喊:“欺負我們家二寶是離婚的人呦,就知道騙他的錢呦~。”方阿姨跟在後面一句一句回她。

小宇不知道奶奶到底是真哭還是假哭,快速衝到前屋喊爸爸。

叔叔怎麼可能沒醒,狗亂吠時他就被吵醒了,但他不想起來。聽到小宇奶奶和小宇媽媽吵起來時就更不想起來了,他不知道要幫誰,只好躲在屋裡不出來。這下好了,小宇過來喊他就不得不出面了。

小宇奶奶見老張出來叫得更大聲了,方阿姨揚起頭準備再罵一次,憋足了氣卻被張叔叔擋下了。他拉着小宇奶奶,生氣道:“丟不丟人啊媽?你還指不指望我們在這莊生活了?一莊子人在看我們家的笑話,你讓小宇以後怎麼辦,我怎麼辦,啊?!”

甩開張叔叔的手,撿起地上的樹枝,小宇奶奶鎩羽而歸,口裡不時念叨 着。

小宇覺得媽媽這場戰爭勝利了,但是方阿姨並沒有高興之類的舉動,彈彈

身上的草灰,撿起地上的燒火棍,繼續坐下燒稀飯。小芊蒙在屋裡依舊津津有味地看肥皂劇,她最討厭這個奶奶,清晰記得去他們家時讓大姑家的表妹躲在門後吃東西,還有外婆去世時他死活不讓爸爸出錢找人辦事,結果葬禮那天和舅舅家那邊一大家子人打起來了,她雖小,但知道什麼是丟人。

媽媽爲什麼會這樣?爸爸爲什麼會那樣?還有奶奶,大人的世界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小宇和小芊不明白,暫時不明白,他們的心底已經有懂得認識滄桑的基礎了。日月會交替,時光會變遷,是草終會開花,是人終會長大,越長大越孤單,越長大越淪陷。

此時的鄰居們或端着飯碗,或拿着牙刷,或拎着本該中午才該拎的泔水桶。他們手裡做的事情不同,眼長的也不同,心不知道是否都是一個顏色,是嬰兒般的鮮紅還是其他,我們不知。除非待他們因操心的事太多,積壓不住要去醫院剖開治療時你才知道他們的顏色。有人說死了也行,死了當然不行。

但他們關心的方向是一致的――熱鬧。農村老孃們兒,在家沒事幹,除了生孩子就是看熱鬧。生孩子不容易,看一次熱鬧也不容易,都需要“天時,地利,人不和”的。熱鬧一來,所有的活動都在聽到熱鬧的那一刻停止,或端着飯碗,或拿着燒火棍,各有各的姿態。豎起耳朵,張大嘴巴,生怕錯過每一個細節。西邊盡頭的人家太遠了,某個智慧的大嬸放下手中的活計抱着過分的關心朝着熱鬧這邊走來,待看完了整場熱鬧,取得第一首資料後,踮起腳尖走開,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怕被發現。

不多時,人們就聚在一起議論開了,取得第一首資料的人最有話語權,她是全場的焦點,待她講話時全場鴉雀無聲,嘖嘖,學校上課的老師應該下鄉取經的。

演講結束,這些大媽當然會去關心一下當事人,畢竟都是女人嗎,都是需要安慰的。兩頭都說好話,罵對方的不是,婆婆無用,媳婦刁鑽刻薄。主方當然不願意過多地談論,可是瞭解情況的人只會越談越上頭,像喝酒,像吸毒,等到主家不耐煩甚至變臉的時候才止住。看一場熱鬧的話題可以夠這些女人們消磨一個月的閒暇時間的。

這種精神值得全國勞動人民學習,單衝着這種抓第一首資料的進取心就該表揚。

方阿姨受夠了這些虛情假意的鄰居,她表面映襯,三句話還是抹不開這個話題她就走開,眼不見心不煩,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後面人的指指點點,她不在乎,沒做錯事情有什麼好在乎的。

她下定決心苦錢培養兒子和閨女,等他們出息了,讓他們離開這個村子,到城裡去,那裡鄰居都不會講話的,起碼圖個頭腦安靜。

中國式家庭婆媳之間的爭吵永不停歇,究其原因,誰能道明。因此成了一門學問,擁有廣大的研究者和粉絲。

小宇媽媽不知道,城裡不光有婆媳之爭,還有小三插腳,農村這片貧瘠的土地滋養不出小三來,只是多了些看熱鬧的。

但是農村人對城裡生活的渴望與追求一刻沒停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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