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感覺，像是有什麼關於我的大事發生了？”
東南域，九荒城。
一處高樓的頂層，吳妄端着酒杯嘀咕了句。
坐在他對面的林素輕眨眨眼，眼底帶着少許迷糊，不知少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事，這兩天不知怎麼了，心底有些不寧。”
吳妄如此道了句，心神反覆探查自身，也沒發現半點異常。
暗道一聲奇怪，吳妄並未多想，繼續坐在那喝酒吃菜。
今日他帶林素輕出門，對三鮮道人說的是，難得來九荒城一趟，嘗一嘗本地的特色美食。
三鮮道人有些欲言又止，卻並未多說什麼；等吳妄抵達【此地最好的酒家】一看，卻是有些哭笑不得。
此地最有名的，是人域菜。
異族開設的寥寥幾家餐館，都是特色烤肉。
但來都來了，自是要在此地入座，順便將兩枚看似普通的石塊擺在桌角，離着兩個桌邊三寸間隔。
林素輕柔荑託着下巴，對着窗外靜靜出神。
吳妄不斷夾菜品酒，神態怡然自得。
半個時辰後，幾名年輕男女相伴自樓梯而來，在酒樓夥計的帶領下朝隔壁雅間走去。
其中一人動作很自然地，在路過吳妄所在雅間時拐了個彎，撩起衣袍下襬，坐在了吳妄身旁，一隻手摁在了桌邊。
吳妄立刻聽到了傳聲：
“天無常勢。”
吳妄傳聲答曰：
“地無常青。”
那人又問：“閣下走南闖北圖個甚？”
吳妄笑道：“不過是爲了賺些靈石，家人無恙，道心安寧。”
來人雙手抱拳，傳聲道：“在下天字一號無名氏，敢問同道……”
吳妄傳聲道：“肆陸貳伍。”
還好自己得到的臨時編號，並不是九五二七。
那人立刻在袖中取出了一隻寶囊，放到了吳妄掌心，而後站起身來，腳下邁出幾步、身形微微轉動，已是回到了那幾人身側。
他們在隔壁雅間開始吃吃喝喝，喧鬧聲頗爲刺耳。
吳妄將寶囊收入袖中，對林素輕眨了下眼。
“走吧，這裡吃的菜餚，跟咱們師門那邊也差不多。”
丟下幾枚靈石，吳妄揹着手飄然而去，那張僞裝出來的面容上，帶着少許悠然的笑意。
就這般，一次比較普通的接頭便完成了。
兩人回了落腳處，吳妄拆開寶囊，在其內取出了一隻木盒。
木盒之上有三重天機鎖，需四海閣的特殊手法，配合一段口訣纔可依次打開。
吳妄心神緊繃，頗爲小心翼翼。
畢竟手一抖，這裡面的東西會被木盒直接封印，變成一個沒有開口的儲物法寶。
少頃，木盒各處閃出少許亮光；伴隨着一陣機括聲，木盒外層重疊、交錯、消退，化作了一隻方形的鐵盒，其內之物已可用仙識直接探查清楚。
兩枚記事玉符，一枚儲物戒指。
吳妄鬆了口氣，拿着鐵盒走去書桌前，將鐵盒擺在了厚厚的紙質地圖上，頗有儀式感地掀開鐵蓋。
林素輕笑道：“師叔，看您滿頭大汗的模樣，還以爲剛乾了什麼大事呢。”
“解鎖確實比較麻煩，但勝在隱秘。”
吳妄將玉符端在手中，閉目凝神，略讀其內消息。
嚯，楊無敵已經打入了第三總殿。
楊無敵憑藉在第二總殿中混到的職位、保留的憑證，被第三總殿的首席長老和大長老頗爲器重，據說要帶他去服侍神靈們。
這傢伙倒是夠迅速的，也不知能帶回什麼有用的消息。
除此之外，兩條玉符內的數百條訊息有些枯燥，都是一些情報彙總，從雲城內的權勢關係到第三總殿的主要人物，期內都有提及。
其中最緊要的消息，是四海閣高手在雲城捕捉到了十多條大道的變化。
十多條在雲城原本近乎於沉寂的大道，突然開始活躍了起來，對雲城產生了一系列微妙的影響。
這是觀察先天神動向的常用手段。
由此推斷，雲城近日突然來了十多名先天神。
吳妄看着面前的地圖，將一隻拇指大小的木偶，擺在了雲城的位置。
敵酋已就位。
自北面支援而來的三千神衛被埋伏襲殺，對天宮而言自然不算多大的損失，人域一方也沒着重宣傳此事。
——沒有幹掉神靈，就不算傷到了天宮實力。
而此刻，雲城多了十多名先天神，且後續還有可能繼續增加。
己方準備的高手不只是要數量，更要有劉百仞那般，可與神靈一戰的大高手才行。
這讓吳妄略有些犯了難。
於公，人皇陛下將這次雲城營救的指揮權交到了他手中，他必須考慮清楚每個步驟，以最小的代價，換取儘可能大的戰果。
於私，吳妄並不想人域實力爲此受損，畢竟天宮真正的目的，是火之大道。
拿出通信玉符，吳妄斟酌一二，聯絡到了霄劍道人與林怒豪，繼續進行着下一步安排佈置。
他雖身處九荒城，此刻卻憑人域四海閣經營多年的‘情報網絡’，將整個東南域盡收眼底，同時監察東野南陲的動向。
大膽佈局，小心論證。
因對手是一羣先天神，吳妄可不敢有半分大意。
……
雲城，十神殿第三總殿，扣押林祈的偏殿中。
大司命負手站在林祈背後，林祈此刻被封了六識，在那靜靜盤坐。
窮奇在旁低聲道：“回稟大人，那林怒豪是個野心勃勃之輩，對人皇之位窺伺已久，此前我曾多次打他主意，一直等着他道心出現縫隙。”
“哦？”
大司命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如此說來，這林祈也有點用。”
言罷，他轉身朝一旁走去，窮奇立刻低頭跟隨。
窮奇道：“要論林祈在人域多受重視，那不見得，遠遠比不過無妄子，這個無妄子已是得了仁皇閣的支持。
尤其是東北邊境，咱們被無妄子算計的那次，讓他在人域高手之中聲望大漲。”
“嗯？”
大司命面色有些不悅。
窮奇立刻改口，笑道：“上次不過是您讓他一場。”
“哼，”大司命淡然道，“那無妄子連霄劍道人都能騙，確實是超過了你我對人域高手一貫的認知。
這是一個頗爲棘手的生靈，總有一些天馬行空的念頭。”
窮奇會心一笑，道：“能被您當做對手，那實在是……”
“吾並未將他當做對手，只是欣賞他罷了。”
大司命看了眼窮奇，目光有些不耐。
窮奇心地暗自叫苦。
他今天怎麼……一直沒能拍到屁股，全都拍到馬蹄子上了！
功力衰退，功力衰退。
窮奇連忙扯開話題，低聲問：“大人，咱們此刻只是在雲城等着嗎？”
大司命道：“你此前的提議，吾已考慮過，雖是不錯的提議，卻有些過於冒進。”
“大人，”窮奇道，“人域之修士已喊出了百族生靈團結起來這般空泛的話語，咱們必須做出應對纔是。
按屬下淺薄之見，此刻在東南域捕殺人族修士，不管是此前來東南域的人族修士，還是爲林祈之事前來此地的修士，有一個、殺一個。
如此即可威懾百族，又可打亂那些人域高層的佈置，激起修士的怒火。
人域修士若是怒火攻心，失去理智，對付他們就簡單多了。”
大司命目中帶着幾分思索，緩聲道：“就算百族聯合，又能如何？”
“這個……”
窮奇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大司命笑道：“窮奇，你知你缺了什麼嗎？”
“屬下不知，還請大人您賜教。”
“格局。”
大司命左手輕輕一揮，目中劃過少許笑意。
“你始終是缺了立於大道之上的格局，眼中看到的只是近利。
你可知，此前因天宮一直收束百族，已讓百族有些怨懟，若是再傳出咱們在東南域大開殺戒的消息，對天宮名望並無半點好處。
恩威並重，方纔是統御百族之道。
這般行事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爲複雜，讓百族對咱們離心離德。
此前已收束了一陣百族，接下來，該給他們些好處了。”
窮奇張張嘴，竟無法反駁。
這……
天宮在百族心底的位置，會因爲一次殺戮的發生與否而改變嗎？
那都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了！這般時刻當行非常手段，大司命怎麼就有點掂量不清了？
但這話，窮奇是絕不可能開口言說的。
他只能笑着道：“還是您眼界廣闊，屬下着實愚鈍。”
這壽元之路，不就是越走越寬了。
兩神邊說邊走，忽見前方有幾名身穿斗篷的十神殿殿衆路過。
窮奇咳了聲，這幾人連忙低頭跪伏在一旁。
大司命笑道：“你看他們，此刻對你我只有畏懼。”
言罷，這位壽元之神屈指彈過，兩人渾身顫抖，身形竟朝着一側歪倒；
斗篷帽下露出了枯槁的白髮，與乾乾巴巴、麻麻賴賴、毫無生機的面容。
窮奇暗自吃了一驚。
剩下的那兩名教衆，此刻不由得把頭埋的更低了些。
尤其是其中那個光頭大漢，此刻心都快炸了。
大司命又點出一指尖，兩股淺綠色的煙霧匯入剩下的兩人體內，兩人各自的道境竟緩緩上揚，原本只是真仙境的他們，齊齊衝向了天仙境。
且壽元直接增了一倍！
——十兇殿殿衆爲人族者盡修行。
兩人不知所措，還是那光頭大漢反應神速，身體直接爬伏在地上，從跪伏來了個五體投地，顫聲道：
“神，卑微的我們，讚美您！”
大司命卻是看都不看一眼，與窮奇緩步而過，繼續道：“看，此刻這兩人，還敢有反抗天宮之心嗎？”
窮奇面露思索，又控制着面部表情，讓自己的恍然大悟看起來無比自然。
“高還是大人您高！”
大司命悠然一笑，淡然道：“無妄子也好，人域也罷，莫要太過看重，眼中要有整個大荒，天地生靈。”
“多謝您提點。”
……
另一邊，吳妄與霄劍道人、林怒豪的交談告一段落，吳妄收拾起了兩隻發燙的玉符。
剛剛，霄劍道人問了他一個問題，讓吳妄思考很久，卻沒給出確切的答案。
‘殿主，咱們當前最忌憚的對方計策是什麼？’
這問題的答案，吳妄其實已經分析出來了，但不好開口回答。
人域現在最忌憚的，就是天宮對東南域的人族出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清掃人域勢力。
那樣會造成人域修士在東南域大肆傷亡的事實。
但真要出現這種局面，東南域的大戰，就會從營救林祈，發展成生靈對神靈的反抗之戰。
後續，天宮若贏了，自不會影響天宮如今的地位。
可天宮若是輸了……事情就會變得特別有趣，帝夋估計都會從沉睡中直接甦醒。
吳妄斷定，大司命不敢去冒這般風險。
但吳妄也做了應對此事的預案，真發生這般最壞的情形，必須爭取將人域戰力完整保存下來；且一旦天宮率先對東南域原有的人域勢力出手，那就直接給予對方迎頭痛擊。
東南域可非中山。
人域佔盡地利，可攻可退；
到那一步，唯一讓吳妄不放心的就是林祈的安危，且必然會產生大量的死傷。
一步步走到今日；
各方準備就緒，人域有大批高手已暗中集結；
按吳妄此前的要求，備用的挪移陣已準備就緒，若吳妄這邊出現一些差錯，但出現了絕佳的進攻時機，會由四海閣負責開啓備用挪移傳送大陣。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這樣也能多一條退路。
妙長老扮演的‘無妄子’，與泠仙子已開始朝人域邊界慢慢靠近，牽動着天宮的視線。
林怒豪已經光明正大地抵達了東南域，並對羽民國正式去函。
羽民國卻沒有半點回應，甚至暗中對人域表明，他們什麼都不知情……
而那股伏擊了天宮神衛的修士力量，已在東南域北面活躍了起來，到處宣揚‘生靈必將取代神靈成爲大荒的主人’這般論調。
三條明線已鋪好，他這條爲主的暗線，自不能半路退縮。
“是時候去雲城了。”
但臨行前，吳妄必須解決一點小隱患。
素輕不能再跟着他繼續北上。
此時已非往日，天帝的突然現身，擾亂了吳妄全盤計劃，假若他此刻已經暴露，此去雲城就是一招純粹的險棋。
吳妄有把握自保，卻無法保證能護住林素輕。
他準備動身的前兩天讓林素輕平穩回返人域，再開始接下來的計劃。
這夜，吳妄示意林素輕放下手中書卷，到自己跟前。
“師侄，”吳妄道，“如今態勢有變，你不能隨我一同去雲城了。”
林素輕一怔，小聲道：“咱們不是說好，要扮演普通的師侄與師叔嗎？”
吳妄語重心長地說着：“局勢已經與咱們剛來時不同……”
“那我知曉了，”林素輕微微抿嘴，小聲道，“我自行回去就可，師叔莫要分心。”
她竟這般好說服。
擡頭凝視着林素輕的雙眼，她也在看着吳妄。
少頃，林素輕挪開視線，笑道：“師叔您不必跟我說這些，師叔是要做大事的人，我只是個普通修士。
那，我回宗門等你。”
“嗯，”吳妄道，“稍後我送你出城，我已讓人前來接你，護送你去林家勢力範圍內，那裡已經建起了一座固定的挪移大陣。”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呀……”
林素輕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元嬰境修士搞這般大的陣仗，會讓人說閒話的。”
“那就讓他們去說吧。”
吳妄笑道：“你現在也算我家屬，仁皇閣自是會給予優待。
若是覺得過意不去，就給他們帶去一些靈石、還有修補大陣耗損用的礦。”
言說中，吳妄拿出幾隻寶囊，用仙力包裹推了過去。
“那，好吧。”
林素輕抿了抿嘴脣，將幾隻寶囊收了起來，有些依依不捨地看着吳妄。
“走吧。”
吳妄站起身來，“算算時辰，來接你之人應該已經到了。”
“等我一會。”
林素輕答應了聲，跑去簡單收拾了下自己的衣物，又爲吳妄鋪好了被褥，燒開了一壺泉水沖茶。
忙碌完這些，她左右看了看，發現已沒了自己要做之事。
他們沒去跟三鮮道人打招呼——吳妄稍後還會回返此地，借雪鷹老人的路子混入雲城。
師叔與師侄出了這家別具特色的酒樓，在九荒城滿是塵土的街路上漫步。
林素輕幾次欲言又止，都被周圍噪雜的環境所影響。
雖是夜晚，九荒城各處也是十分熱鬧。
時而能見頂着一些野獸腦袋的壯漢，醉醺醺地歪在角落，手中一直攥着兵刃。
偶爾也能見幾位讓人眼前一亮的異族女子，搖晃着誇張的身段自街旁走過，目中帶着幾分化不開的警惕。
此地人族的數量最多。
雖大部分修士都十分普通，屬於高不成低不就的類型，但在此地都算是體面之人。
“師叔，”林素輕小聲道，“有時候別太勉強。”
吳妄笑道：“你倒是教訓起我了。”
林素輕小聲嘀咕：“哪裡敢呢，師叔您可是幹大事的人。”
“別老幹大事幹大事了，說的就跟我真能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一般，”吳妄笑道，“放心就好，我可沒忘自己是來此地做什麼。”
救人。
林素輕裝作老成地道了一句：“那，本師侄就不擔心了，你就自己照顧好自己吧，別總讓咱替你操心。”
言罷，還得意地對吳妄做了個鬼臉。
吳妄差點飛起一腳踹過去。
也就看在自己怪病的面子上，他果斷還是忍了。
有雪鷹老人此前打過招呼，吳妄出城時沒有被爲難半分，甚至守城的異族將領，還對吳妄投來了幾分討好的笑容。
來接林素輕的高手，就在城外十里之外的一處密林中等候。
吳妄拿出一隻法寶梭子，貼地飛了不過片刻，就已是到了此前約定之地。
“這麼快……”
林素輕嘀咕了句。
林中一棵大樹之後轉出了兩道身影，其中一人便是葛老，此前曾護衛過吳妄的超凡境高手，也是吳妄頗爲信任的老前輩。
另一人是滅宗黑欲門的真仙，負責路上照顧林素輕。
來不及寒暄，也顧不得說什麼客套話語，吳妄對葛老拱拱手，葛老給了吳妄一個儘管放心的眼神。
林素輕知此刻有暴露少主身份的危險，半句話都顧不上說，低頭與那黑欲門真仙站在一起。
葛老大手一揮，三人隱入山林，用了頗爲高明的遁法。
吳妄挑了挑眉，心底稍微鬆了口氣。
他也不急，回九荒城後又等了一天多；
一直到霄劍道人通過通信玉符傳來消息，說林素輕已抵達仁皇閣總閣，吳妄這才傳聲聯絡雪鷹老人。
不多時，一隻翼展超過數十丈的雪鷹，開始在九荒城上空盤旋。
“燕少俠，”三鮮道人的笑聲，已在門外響起，“跟你師侄出來吧，咱們出發了！”
“來了。”
吳妄笑着回了句，喝一口已經涼了的茶，整了整衣領。
推開面前的這些紙質地圖，一縷火焰飛過，桌面轉眼已是頗爲乾淨。
有一說一，挺好用。
此去，定踏雲城，救林祈，挫天宮。
若一去不……呸！肯定去去就回，一帆風順，馬到功成！
讚美星神，阿彌陀佛，福生無量天尊，牛頓引力尊者，愛因斯坦相對聖人。
‘出發，幹他一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