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會,趙文、趙俊、趙炤等宗室大臣來到公子成府邸。名義上是看公子成,實則是爲了試探公子成口風。
公子成也明白這幾人的來意,安排酒宴招待他們。酒過三樽,趙文替公子成叫屈,數落君上的不是。
公子成自飲自酌,始終不發一言。
趙俊低聲道:“大司寇,你知道換地之策是誰獻給君上的。”
衆人說了這麼多,這句話纔是公子成最想要聽。公子成送在脣邊的酒樽停了下來,問道:“是誰。”
趙俊有意提高聲音道:“樂毅。”
“樂毅。”公子成停頓少許,雙眸的光芒有些暗淡,隨後一揚脖子喝盡了杯盞之中的美酒。
趙文、趙炤聞言,相顧一看,茫然道:“樂毅是誰,怎麼都沒聽過。”
趙俊盯着在一旁喝酒的趙襄,問道:“中尉大人,樂毅是誰,你應該清楚吧!”
趙襄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趙俊聞言,有點失望,無奈指了指他,譴責道:“樂毅和樂池是同族之人,皆是魏國名將樂洋的後裔。中尉大人,你竟然不知道。”
公子成若有所思,語調有些驚恐地說道:“樂氏一族的人。”
趙俊見公子成的目光看着自己,用力點了點頭,答道:“樂毅的事情,我知道的不是很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是樂氏一族的後裔。”
“你們不說,我倒是忘了一件事。”趙爵拍了拍額頭,補充道:“我記得趙英曾經說過,有位叫樂毅的少年,給他獻上計策。”
公子成道:“樂毅獻計?”
趙爵又道:“藺城、離石,相繼淪落。陽邑守軍,不但沒有被秦人的陣勢嚇到,反而同仇敵愾。就是因爲樂毅獻計,我們纔會取得不歸谷大捷。”
趙文隱隱之中有點印象,也道:“收復離石、藺城,趕走秦人。趙英也對我說過,是一個少年獻上的計策。”
趙俊問道:“我軍翻越重巒疊嶂,繞道大河上游,燒燬秦軍浮橋。莫非也是樂毅獻策?”
“秦軍因爲歸路被截斷,軍心大亂。若不是秦將嬴疾,兵行險招,借道魏國,回到秦國。秦國出征的十萬將士也怕會葬送在趙國。”公子成看着衆人,語調有些凝重,“沒想到你們說的那個少年,竟然叫樂毅。”
趙襄頭疼道:“你們知道的事情,比我還多。我這個中尉當得有點不稱職啊!”
趙文頂了一句,“你啊!少喝點酒,多出點力就行了。”
公子成讚許道,“樂氏一族,向來能征善戰。樂毅如此年少,便有如此作爲。他日,大有可爲啊!”
趙爵趁機道:“大司寇,我們要不要將樂毅招攬麾下。”
公子成道:“不必了。”
趙爵問道:“樂毅如此大才,爲何不趕快將他招攬。”
“樂氏源於春秋大國宋國,是宋國王室後裔。血統純正高貴。”公子成放下酒樽,又道,“樂氏一族向來有傲骨,他們只會忠君,不會忠於某人。魏國名將樂羊就是忠君的典範。”
趙爵問道:“樂羊有什麼可取之處。”
“魏國能臣名將頗多。魏文侯爲什麼會拜樂羊爲將,攻伐中山。”公子成面對衆人,感慨道:“一是魏文侯用人不疑。二是,樂羊能征善戰,且十分忠於主君。”
趙文笑道:“大司寇太誇大了。”
“非我誇大樂氏。”公子成眸色敬佩道:“樂羊在攻打中山國之前,樂羊之子樂舒在中山國爲將。中山君下令殺其子,烹成美食,送給樂羊吃。以此達到,擾亂魏國軍心。”
趙襄驚道:“樂羊食子之肉?”
公子成看着衆人不可思議的表情,感嘆道:“樂羊爲表忠心,坐在軍帳之內端起肉羹吃了起來。”
趙俊忙道:“都說虎不食子。樂羊竟然食子之肉。”
公子成也很難理解樂羊當時的心情,感傷道:“樂羊食子之肉以表忠心。可惜啊!魏國廷臣說他,連兒子的肉都敢吃,天底下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吃的。”
趙襄打了一個寒戰道:“樂羊食子之肉,的確是個可怕的人物。”
“樂羊爲了報喪子之仇,以武力攻打中山國,三年而克。”公子成語調悲憫道:“魏文侯雖然獎賞樂羊的戰功,將其封在靈壽,但卻認爲樂羊殘忍,沒有父子骨肉之情。一代名將,也就在中山國鬱鬱而終。”
趙文嘆道:“魏國名將樂羊食子,吳起殺妻求將。可惜啊!這兩人若是能被魏侯重用,魏國也不至於淪落至今。”
公子成道:“魏國國力扶搖直上,能夠成爲中原霸主,離不開魏文侯不拘一格任用人才。可惜,魏文侯後代子孫,皆沒有他的胸懷。否則,天下事,應該是魏國說了算。”
趙爵叫苦道:“先來了一個齊人,又冒出來了一個樂毅。趙國的朝政被外姓人把持。以後,我們還能在趙國立足嗎?”
公子成神情凝重道:“君上得了一個齊人,趙國朝局大動。如今又多了一個樂毅。趙國的大殿能否有諸位的影子,你們自己也好好想想。”
……
齊王田闢彊以田和爲使,出使趙國,負責換地一事。田和是齊國的大司馬,齊王以他爲使,出使趙國邯鄲,足以見得齊國對於換地之事,勢在必行。
田和來到邯鄲,面見趙君,商議換地之事。
趙君心中也想交換疆土,但他爲了多爭取利益,也不願過多表露心聲。經過兩國反覆協商、退讓,最終齊、趙兩國達成了交換土地的協議。
田和離開邯鄲時,脣角露出詭譎地笑容。他想,趙國得到河西,又將會如何治理。有了河西這個隱患,燕、趙兩國還能和睦相處嗎?
換地成功,激發了趙雍的鬥志。於是,找來樂毅,大肆表彰。樂毅也不居功,只說是君上的恩德。
趙雍問道:“寡人已經和齊國交換土地,是否應該着手下一步計劃。”
樂毅問道:“君上,齊國主動換地,你就不感到奇怪。”
趙雍琢磨片刻道:“寡人是覺得有點不對。齊國爲了換地,不惜送給寡人很多財寶。寡人始終覺得這是一個陰謀。”
“河西之地,有一半疆土是燕國。齊國之所以主動前來換地,就是因爲河西這塊土地,是燙手山芋,十分棘手。齊王得知君上,有換地的心思,迫不及待就扔給了趙國。”樂毅又道:“齊國也想利用河西之地,挑撥燕、趙之間的關係。”
趙雍笑道:“寡人絕不會讓齊國的陰謀得逞。”
樂毅問道:“君上打算如何處理河西之地。”
趙雍豪爽地說道:“齊國不是想利用河西之地,挑撥燕、趙之間的關係。寡人就將原本屬於燕國的河西之地,還給燕國。”
樂毅問道:“君上和齊國交換土地,大臣已然不同意。君上將得來的土地,還給燕國。諸臣更不會同意。”
趙雍霸氣地說道:“趙國的天下屬於寡人。一切由寡人說了算。”
樂毅見趙君有膽識、有魄力,也不計較眼前得失,跪拜道:“君上,將河西之地劃一半給燕國。燕、趙兩國之間的感情將會進一步增強。君上此舉,將會換來燕、趙兩國二十幾年的和平。終燕王職的一生,燕、趙兩國也不會交戰。”
“寡人以一半的土地,換來二十幾年的和平。無論怎麼算,寡人是最大的贏家。”趙雍問道:“樂毅,下一步有何計劃。”
樂毅驚道:“君上,怎知,我還有下一步計劃。”
趙雍將他扶起來,“你以換地之策,獻給寡人。就是爲了試探寡人是否有魄力。寡人駕馭不了諸臣,換地不了了之。你會認爲寡人是軟弱之君,也會離開趙國。樂毅,寡人說的對嗎?”
樂毅心服口服,請罪道:“君上,請治臣罪。”
“寡人能夠選擇你,你也可以選擇寡人,何罪之有。”趙雍見他不說話,又道:“樂毅,你願意以上卿之職,幫助寡人縱橫天下嗎?”
“樂毅尚無功名,豈能位居上卿之職。”樂毅正色答道:“我願用軍功答謝君上。”
“好。”趙雍神情激動,稱讚道:“不愧是名將後裔。”
樂毅拜了三拜,說道:“君上,我們對中山國形成了戰略包圍。中山國強悍,趙氏男兒也是能征善戰。我們應該以武制武,攻破中山。”
趙雍沒有說話,示意樂毅繼續說下去。
樂毅頓了頓,又道:“魏國能夠橫掃諸侯,就是因爲魏武卒。齊國能夠打敗魏國,就是有競技之師。秦國東出函谷,與諸侯爭天下,就是因爲有鷹銳之士。大國相爭,而不落敗,皆是因爲有一支能征善戰的勁旅。趙國要鼎立中原,傲視天下諸侯。趙國就需要有一支能征善戰的軍隊。”
趙雍熱血翻涌,問道:“這個問題,寡人也想了十幾年。”
樂毅問道:“君上,魏國爲何能夠建立起一支令諸侯威風喪膽的魏武卒。”
趙雍答道:“皆是名將吳起之功。”
“君上說對了一半。”樂毅續道:“天下諸侯以車戰爲主。魏國初期能夠打破常規,率先變法,以步戰取代車戰,實則是因爲魏氏先祖魏獻子之功。吳起不過是在魏獻子的基礎上加以變革而已。”
趙雍問道:“當今諸侯之爭,皆是以車戰爲主。魏武卒以步戰取勝,皆是諸侯不能想象的。齊國、秦國效仿魏國,改革兵制。齊國纔有競技之師,秦國也有鷹銳之士。寡人只記得魏武卒如何名揚天下,如何縱橫天下諸侯,所向披靡。卻不曾記得,魏獻之。”
“天下,除了諸侯。還有諸子百家。”樂毅頓了頓,又道:“若以諸子百家劃分,魏獻子屬於兵家,他也是改革家和政治家。其最大的貢獻是創立步兵制。”
公元前 541年,晉國與白狄族戰於太原。因戰場地形狹窄,晉國兵車無法展開,難於抵禦狄兵。
魏獻子毀車爲行,改車戰爲步戰。將戰車甲士全部改編爲着甲步兵,與原有的隨車步兵混編,使原來以兩、伍、專、參、偏爲編組的車戰陣形,變爲以前鋒、後衛、右翼、左翼、前拒爲編組的步戰陣形,這即是著名的魏舒方陣。
晉軍用改革後的陣形,乘狄兵尚未列陣,快速迫近攻擊,大敗狄兵。魏氏繼承了這種陣法。
魏國建國後,魏文侯不拘一格任用人才,魏將吳起在魏獻子方陣上改良。
吳起選練武卒,均爲重裝步兵,披重鎧、持戈配劍、背弓弩、跨矢囊。魏武卒裝備精良,皆以重裝步兵爲主。
吳起率領訓練的魏武卒南征北戰,創下了大戰七十二,全勝六十四,奇功偉績。魏武卒無敵於天下諸侯近百年。”
“魏舒方陣,魏武卒方陣,寡人曾在兵書上看過。寡人不曾想,步兵制竟然源自魏舒。”趙雍問道:“趙國如何才能建立起一支傲視天下諸侯的勁旅。”
樂毅答道:“趙國之地,不同與魏國。趙氏之俗,也不同魏氏。趙氏能文能武。文能安國安邦,武能不敗諸侯。趙國要建立一支令天下諸侯威風喪膽的勁旅,就應該練就一支比魏國還要厲害的軍隊。”
趙雍神情認真道:“趙國多山地,北地多胡人。胡人善騎射,危害不弱於諸侯。寡人要滅中山、北掠胡地、降胡人、稱霸草原,就要建立一支鐵騎。”
樂毅道:“魏有武卒,齊有競技之師,秦有鷹銳之士,趙國也應該有一支令諸侯聞風喪膽的軍隊…鐵騎。”
趙雍心情盪漾,擲地有聲地說道:“魏有武卒,縱橫諸侯。趙有鐵騎,方能縱橫胡疆,爭霸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