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得着徐清答覆,又來瞧顧鵲,因看顧鵲臉上雖帶着羞怯,目光依舊端正,又中意幾分,又閒閒問了顧鵲念過甚書等話,還笑道:“是個好孩子。”又說了賞,賞的是一對紅玉鐲,色豔如血,便是不識貨的看着也知道不是凡品。顧鵲見着厚賜,多少有些驚惶,只是瞧着倒還鎮定,當時拜倒在地,叩了頭,雙手接過。
自景晟立得太子後,高貴妃奉承玉娘格外仔細,看着玉娘賞了顧鵲,便知玉娘已問完了,是以對徐清瞧了眼。徐清會意,假託着不放心華姐兒與阿匡在家,景淳又是個溺愛的,起身告辭,又說:“母后,顧姑娘是兒媳帶來的,不如就跟着兒媳一塊兒出去,您看呢。”玉娘點頭答應,徐清便領着顧鵲拜退。
看着徐清帶了顧鵲出去,高貴妃堆了一臉的笑問玉娘道:“殿下,您看這孩子怎麼樣?”玉娘道:“年紀雖大了兩歲,倒還溫柔穩重。”高貴妃聽在這裡,自然知道玉娘是取中了顧鵲,自然奉承,笑道:“殿下說得是,那對鐲子妾瞧着都晃眼,更別說那孩子了。可她倒還記着規矩,卻不佯羞詐愧的推脫,可不是穩重。”玉娘笑道:“待我問過聖上再說。”
高貴妃笑着奉承道:“殿下的眼光,聖上自然是信得過的。”因看玉娘臉上略露疲色,她如今奉承玉娘比奉承乾元帝更小心些,忙起身告退,到得殿外才長長地出了口氣。景淳還以爲着玉娘忌憚景寧,故而不肯與他有力的岳家,可高貴妃瞧了玉娘十二年,倒是知道玉娘不是這等樣人,她若當真容不下景寧,廢人景和就是前身,哪裡會叫景琰出頭。她即可替景寧挑揀,自然是有些兒情分的。自家若是能在此事上用心,便是最後不成,也能叫玉娘記得自家的忠心,日後多少有些好處。
到得次日早晨,景寧慣例來與玉娘請安時,玉娘將景寧招到面前,輕言細語地與他道:“上回阿琰召來的女孩子,我叫你在簾後瞧一瞧中意哪個,你只躲羞不肯,只得都罷了,你父皇還笑你像個女孩子。如今你大嫂薦了個,她父親你許知道,是你父皇跟前的中書舍人顧文端。女孩子我也見過了,是個懂事的。我想着再召她進來回,也好叫你親眼瞧一瞧,這回可不許再躲了。”
景寧叫玉娘說得臉上紅漲,低了頭道:“並不是兒子躲羞,兒子又懂什麼呢?娘瞧着好就行。”玉娘就笑道:“又胡說,你的王妃是與你過一世的,我瞧着好有甚用。”景寧擡了頭看着玉娘道:“娘忘了嗎,兒子還記得呢。若不是當年娘將兒子帶了回來,兒子如今還不知道在哪裡。您待兒子,比之阿琰也差不了多少,兒子還能信不着娘嗎?”
玉娘不意景寧竟是記得他極小時候的事,又說出這樣的話來,便是她心性堅強,也不由得眼圈兒微微一紅,勉強笑道:“你這孩子。”景寧雙眼也是帶着淚光:“娘,您就替兒子做主罷,您喜歡的,兒子就喜歡。”話已說成這樣,玉娘只得答應,景寧這才起身拜退。
景寧這裡即答應了由她做主,玉娘便將顧鵲的來歷身份與乾元帝說了,又道是:“我瞧着孩子倒是懂事,只不知顧文端爲人如何。若是您看着好,我再將辛氏召進來瞧瞧。”
乾元帝才吃了藥,正靠在玉娘懷中閉目養神,聽玉娘提起顧文端來,眼也不張地笑道:“顧文端年輕時可是一副好相貌,便是老了也一樣端正。不知他女兒像誰,若像了他,怕也是個美人。”玉娘聽說啐道:“一個外臣,我從哪裡知道他長甚樣!從哪裡知道像不像。”又道是,“倒是顧氏,美貌尚在其次,勝在性子穩重,又肯陪着她母親開粥場。您也知道阿寧幼時吃着過苦,總要個心善些的王妃纔好。”
乾元帝聽說張開眼瞧了瞧玉娘,見她臉上多少帶些鬱郁,擡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撫:“你即瞧着好,就召她們母女進來說說話,當真取中了,告訴我,我下旨就是。”玉娘含笑答應,又問乾元帝道:“您這味藥也吃了這些日子了,可要換個方子麼?這些御醫也是,就愛保平安,一點也不肯用心。”乾元帝笑道:“很不用,如今我疼得好些了,都是你照料得好。”玉娘卻道:“即是好些了,更要換個方子纔好,哪有一方到底的。”乾元帝拗不過玉娘,只得答應,當時就召了御醫署醫正與兩位醫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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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御醫們每日與乾元帝請着平安脈的時候,也覺着乾元帝脈息漸強,卻不是寧神丸起效,倒像是病症緩和的模樣。又看着如今都是皇后照顧着乾元帝用藥歇息,想及“心是思之官”,許乾元帝是與皇后恩愛和睦,是以心情愉悅,少有煩惱,更兼有了個天縱聰明的太子,這才使病症減輕。
只是從來御醫難做,尤其是爲皇帝皇后們診脈的,不求有功前先求無過,是以也沒敢換過方子來,這回聽着皇后有責怪的意思,自然跪地請罪,又揹着許多醫書說了從前不能換方子,如今又爲甚能換的緣由。
玉娘哼了聲道:“你們也不用把這些話來哄我!你們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知道嗎?只愛開個平安方,好保你們闔家大小平安!在旁人身上也就罷了,如何在聖上這裡,也這樣膽大!還不快快將藥方子換過!若是再有以後,我可顧不得你們哪個是老臣,哪個是數代單傳了!”
乾元帝只以爲玉娘性子太綿軟,是以這番話看着是訓斥,言辭中依舊多少帶些嬌嗔,不禁忍俊不禁,又把一個姓單的御醫丞看了看。
也是巧,單御醫的單姓讀做“善”音,可寫下來卻正是單傳的單字,也恰是他家中數代單傳,便是單御醫是家傳的杏林妙手,也是無可奈何,束手無策,倒成了御醫署的一嘆了。
乾元帝看着單御醫他如土色,更是失笑道:“單御醫是幾代單傳來着?”單御醫身子微微顫抖地伏在地上,回道:“回聖上,臣家中已是六代單傳了。”乾元帝聽說,倒也點頭:“怨不得連着皇后也知道了。”單御醫抹了把額頭的汗,小心翼翼地道:“臣也無奈得很。”乾元帝笑道:“診脈吧。”
醫正與醫丞們輪着請了脈,下去商議了個方子來,大略是將從前的寧神丹中那些藥的配伍加以增減。又推了醫正把脈息與藥方子爲乾元帝細細講了回,礙着皇后方纔發怒,格外說得仔細,又將忌諱說了回,無非是勿使大悲大喜,大驚大怒,照着如今的情形保養就很好云云。
乾元帝也是略通醫理的,自然知道自家的病情能有裨益,玉娘在其中功不可沒。他原先就心愛玉娘,看玉娘待他真情,自然更把玉娘看重,待得御醫們都退下後,乾元帝握了玉孃的手道:“天使我得汝,如獲至寶。”玉娘紅了粉面道:“您太誇了,我愧不敢當。”乾元帝攬住玉娘香肩道:“你愧甚?這是你該受的。你待我細心體貼,處處以我爲先,我的兒女們,你也一概視如己出,賢且慈,這是其一;你又爲我生了元哥兒,這孩子聰明智慧,如今許多大人就比他不過,待得長成,必是我大殷繼往開來的一代明君英主。有了這兩樣好處,你還不是我的至寶嗎?”
玉娘把羅袖顏面,只做個羞不可抑的模樣道:“您說得我無地自容了。”乾元帝笑着點了點玉娘鼻子:“這你就受不住了?好事在後頭呢,你只管受着就是,我給得起。”玉娘聽說,心上忽然一動,把羅袖移開了些,把一雙剪水秋波看着乾元帝,目光中又是疑惑又是期盼,直瞧得乾元帝心上也化了一攤春水,低頭在玉娘額頭輕輕一吻,又將她抱進了懷中。
過得兩日,玉娘特旨召了顧文端之妻辛氏與顧鵲入宮。見着辛氏,玉娘倒是吃了一驚,卻是辛氏看着頗有幾分老態,兩鬢更有了銀絲,怎麼瞧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辛氏倒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家形貌蒼老,人初見着時都有疑問,是以也不避諱,把實情與玉娘說了。
卻是辛氏之父辛楣與顧文端之父顧義兩個可說得上通家之好。在辛氏之母懷孕時,顧義也娶了妻子王氏,聽得嫂夫人有孕,顧義拔下發髻上的玉簪爲信,辛楣則解下玉佩爲憑,互相約爲婚姻。
不想辛楣得着辛氏之後不久,夫婦先後染病去世,拋得嗷嗷待哺的辛氏一個,因此家產被親族們掠奪一空,只留了一間破屋叫辛氏與她乳母容身。還是顧義聽說了,勃然大怒,持玉佩爲憑,將辛氏接回家來撫養。
不想顧義與王氏雖是夫婦和睦,舉案齊眉,無如王氏始終不能有孕,直至辛氏十一歲那年方產下一子,是爲顧文端。
說來顧義不愧義名,雖辛氏大着顧文端許多又父母雙亡,連着當日許婚的玉簪都叫人奪了去,依舊堅守婚約。在顧文端十七歲上叫顧文端與辛氏完了婚。
說來固然顧義信守承諾是個信人,難得的是王氏與顧文端,一般仁義守信。顧文端與辛氏完婚後,一般地互敬互重,雖辛氏年長許多,樣貌也平常且婚後遲遲不孕,顧文端依舊不納妾蓄婢,便是辛氏幾回提起,顧文端也堅持不允。
辛氏即感且愧,在菩薩面前許下宏願來,若能得着一兒半女,必年年行善,這才才三十五歲上得着顧鵲。辛氏將前情與玉娘說了,又紅了臉道:“妾施粥是有着私心的,並不全心行善,並不敢當殿下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