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之所以要鋪排下今日這局,一是他素來自爲多智多計,屢屢被玉娘破局哪有不介懷的,譬如前回他好好的一個局面,叫玉娘以陳女官之死與將景淳接出掖庭給破了,以至於一點子好處也沒沾着。雖說除了景明,可景明那般任性天真的一個孩子,從來也不在景和眼中,倒是他安排在景明身邊兩個線人折了進去有些可惜。
更叫景和難耐的是,玉娘竟當着他的面兒賭他不敢在乾元帝跟前將她的真面目揭露,玉娘說那話時,秋波流轉,眉眼生動,種種嬌媚之態,彷彿是隻成了精的狐狸,一想起玉娘那得意的模樣,景和連着牙根都有些癢。
而後玉娘與高貴妃的幾回來往,景和看在眼中。景和自詡是個聰明人,頓時悟了玉娘圖謀。原來玉娘之所以對景明見死不救,事後又救景淳出來,不是要與他作對,而是等着高貴妃母子與他母子結下死仇,從而不得不做她的手中刀。
待得景和想明白這節自將玉娘怨怪,他幾番示好,這位昭賢妃只做不知道,偏費心去圖謀高貴妃與景淳那對蠢貨。高貴妃是個什麼東西?一點心機盤算也沒有,叫人玩弄與鼓掌之間而不自知,白長了張聰明面孔。景淳更是個喜歡男人的東西,又淺薄燥烈,叫人幾句話就能哄了去。這樣的人能幫着她什麼?!
景和明白從前種種之後,立意要給玉娘個教訓。也是湊巧,馬氏鬧了這場出來。景和雖未領實差,到底是在外走動的,早於玉娘知道消息。景和素知李皇后與玉娘已成死結,拿着這個把柄,哪有不發作的理,當時便使人送去了椒房殿。以玉孃的狡猾,哪裡肯白受皇后教訓,不是當場叫李皇后下不來臺,便是回去哭訴與乾元帝知道。
無論哪種,以乾元帝的多疑多半兒會疑心到李源父女窺測帝蹤上,必定要查,若是查無實證,轉過頭會疑心着哪個?會不會疑心到他愛如珍寶的昭賢妃身上?要是叫乾元帝疑心了,那昭賢妃謝玉娘又會如何應對?又或是,以昭賢妃的聰慧,不待乾元帝疑心她,她自家先明白了過來?
所以景和聽着李皇后今日發作了玉娘之後就以陳淑妃令他來給玉娘問安的名頭來合歡殿走了回,兩個人言來語去了番,景和就明白玉娘已猜到了,見玉娘果然聰慧狡猾,景和便又起了初心。
雖景和得意他臨機應變將狡猾得狐狸也似的玉娘逼迫得不得不翻轉臉皮,到底也知道越是狡猾的人疑心越重,若不能盡去玉娘疑心,日後合作也有嫌隙,只是合歡殿站了多少人,其中不少是乾元帝手上使過的,剖明心跡的話自然不能直說。
只好在面對的是慣能聞絃歌而知雅意的玉娘,景和便道:“昭母妃即無恙,兒子這就回去告訴母妃知道,也好叫她歡喜歡喜。”這話便是與玉娘說,他的盤算陳淑妃不獨知道,還肯贊同。
玉娘聽着景和這話,心中愈發嗔怒,臉上依舊帶些笑容,卻將眼光往四周一掠,才道:“我這裡並無大礙,你與淑妃說叫她放心便是。”
景和顧慮着合歡殿人多,其中更有乾元帝的人,自是不方便說話,這時瞧玉娘臉色,便知玉娘也是一般考量,只做個孝順兒子的模樣笑道:“是,昭母妃即無恙,兒臣便告退了。”玉娘頜了頜首,並不多言,看着景和走到殿門,霍然起身轉回內殿去了,廣袖拂動間將擱在浮雕喜鵲登梅四足鼓腹茶几上的天水碧汝窯茶盞拂落在地,滾得幾滾才停住,裡頭的茶水與茶葉都灑了出來,沾染了一片,這塊地毯都廢了。
玉娘這一番動作,景和恰好回頭也瞧在眼中,這才放心。若說玉娘多思多慮,景和也不遑多讓,他自以爲熟知玉娘性情,常以笑面對人,實則最是狡猾隱忍。若是玉娘坦然地應承了他的話,那便是她那裡還有後手,如今這樣強自忍耐,正是叫人捏着了把柄之後惱羞成怒的模樣。
景和回身仰面瞧了瞧合歡殿上的巨匾,眼中一片得意:“《本經》有云:合歡,主安五臟,和心志,令人歡樂無憂。”
又說玉娘回在內殿,服侍的宮人們待要跟進,卻叫玉娘喝止道:“不得我吩咐都不許進來。”說來昭賢妃爲人素來和氣柔軟,雖當今將她寵得厲害可絲毫也不見驕矜,這般露出惱怒的顏色倒是頭一回,從珊瑚起,一個個都站着了,看着玉娘摔簾而入。
進得內殿,玉娘將手緊緊握着才止住了手上的顫抖,景和即能設下這個局,自然有後手收尾,好將她洗脫出來,可真要與景和串聯?
以景和與陳淑妃母子的手段,一旦沾上便難解脫。莫說以景和的心思城府如今已是這樣難以掌握,待得長成只有更可怕,便是那陳淑妃也不可靠,只怕扶景和上太子位之後,先要去死一死給陳淑妃讓位的便是她這位昭賢妃了,答應了他們,無異於與虎謀皮。
可要是不答應,景和的後手必定接踵而來。玉娘倒不是怕拆穿她心機詭譎之後失寵甚而身死,怕的是失寵之後再不能爲沈家滿門復仇,不甘的是她那般辛苦鋪排的局面,一招不慎便化作煙雲。若是如此,她當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玉娘這裡雖是嗔怒,卻也定得下神,知道景和多疑,故意露出些慌張來與看,好暫且安景和的心,連那個拂落茶盞的舉動都是玉娘故意而爲。這時退回內殿,玉娘不肯叫人進來打擾,自家一個呆着,將她進宮之後所有的事從頭至尾都想一想,除了這回的事,可還有什麼紕漏沒有,若是有,可能做什麼補救。玉娘正一樁樁細想,乾元帝那裡已吩咐了趙騰去查護國公李源。
護國公是百年國公府,李源又是皇后親父,當然有這等手段人脈在宮中安排下個眼線,是以這回這事叫乾元帝憤怒的倒不全是李媛砸傷了玉娘,而是護國公李源即能在他身邊安排下眼目爪牙。
這回是探聽後宮**,若是探聽政務呢?又或者是在他身邊做下什麼手腳來?如今李媛可還是皇后呢!他若是出着什麼事,他父女兩個裡應外合連着朝綱也好把持了去,李源爲着他護國公的爵位可說殫精竭慮,什麼做不來,是以乾元帝亟不可待地宣了趙騰進來,以他爲主,又叫高鴻爲副細查。
又說趙騰領着乾元帝口諭,聽着乾元帝安排的人手,心中便是忐忑,知道因前頭有護國公許嫁孫女一事,雖當日趙騰回了乾元帝知道也說了不願意,這事到底在乾元帝心上種了些疑心,不然爲何將高貴妃之兄安排做他的副手?無非是高貴妃與李皇后不睦有十數年,若有盯着護國公府的機會,高家怎麼能放過。
趙騰心知,這回差使怕是趙騰到乾元帝身邊之後最難辦的一遭。若是查出李源有什麼也就罷了,若是查不出,以乾元帝的性情,許就會疑心自家徇私,以高鴻的爲人多半會推到他的頭上。可是隻是聖口即開,那有不領旨的理?他若是不領旨,乾元帝立時就能疑了他。
果然如趙騰所料,乾元帝這裡令趙騰去探查護國公李源,又叫了陳奉過來,使他與昌盛兩個串聯,將前殿。後殿、宣政殿、宣室殿、溫室殿,椒房殿細摸一番。陳奉聽着旨意,細想了回,又問:“聖上,昭陽殿、合歡殿、承明殿可查不查?”這話一出,昌盛不由自主地瞧了他眼,復又低頭不語,
以乾元帝心思,不願將玉娘當尋常妃子看待,也很不願查玉娘。可若是諸殿皆查,只脫出合歡殿不查,不免叫玉娘引人注目,不免不美,是以乾元帝纔將昭陽殿,承明殿一塊兒摘出來,不想叫陳奉當面請問,不由瞧了眼陳奉:“若是事涉這三殿,押後再說。”陳奉要的就是乾元帝親口說出這話來,如此一來,一旦查出於合歡殿有關的事,他便有時間從中斡旋。領了乾元帝的口諭,陳奉躬身領旨與昌盛一塊兒退了出去。
只不說玉娘和乾元帝這裡各懷心思,景和也去了承明殿與陳淑妃將今日見了玉孃的事簡略一說。母子兩個商議了一回,便定了主意,由陳淑妃出面,以安慰玉娘受牽累爲由將玉娘請來,承明殿這些年早叫陳淑妃治理得鐵桶一般,在這裡說話一是不怕人傳出去,便是玉娘要反咬一口,也尋不出個人證來。
陳淑妃與景和安排即定,看着景和眼角眉梢透出幾分得意,更增神采,不由得意,眉眼笑得彎彎,道是:“我的兒,過得年你就十五了,也該擇妃了,你心上可有什麼盤算沒有?”景和聽着陳淑妃這句,臉上一點子也不動容,淡淡道:“母妃可是瞧上了吳大用家的女孩子?”
吳大用現在大理寺,品階雖還在謝顯榮之下,可卻是大理寺的老人,自是人脈紮實。吳大用的女兒正是當日賞花宴時叫黑貓抓了手的那個,當日還是陳淑妃爲她宣的太醫,自那以後,那位吳姑娘只說是感念陳淑妃慈愛,常有繡品孝敬,舉凡帕子,荷包,乃至繡鞋,不一而足,陳淑妃收了繡品也賞過幾回,倒是有來有往。要說吳家這個女孩子論起年歲來還大着景和一歲,已將十六,至今尚未字人,其中爲着什麼,不問可知。
陳淑妃見景和點破,也就笑了,道是:“哪裡是我瞧上了,這女孩子的父親手上難得是個實職,又爲你所用,他的女兒逢迎我,我哪好拒人於千里之外,豈不是冷人的心?不想他家將女兒拖到今日,你可有什麼想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