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時氣暖和, 內務府便開始給各宮各院布花木,太皇太后的慈寧宮和皇太后的寧壽宮多植松柏。其他宮便是月季與安石榴。小太監把數盆長勢正旺的安石榴一溜排擺在廊下,這個時節的安石榴還未盛開, 只打了花骨朵兒, 放眼看去只見翠綠生煙, 卻無猩紅鬥秀。
惠嬪小產尚未足月, 仍舊不能出門, 只叫秀芹到廊下,指點着小太監挪動着那些御窯大盆。待秀芹將那安石榴安頓好,又回到屋中, 惠嬪道:“若是換了月季纔好。”
一邊擎着茶盞的清雁道:“姐姐若是喜歡月季,便叫內務府的人將這些石榴換了便是。”
自小產, 惠嬪也思量許久。初時, 惠嬪只料是墨婉搗鬼, 心中恨恨,道是自己平日裡對她刻薄, 沒想她竟下此很手。可不出一日,墨婉也小產了。
她便不再懷疑墨婉了,而這個儲秀宮一共就住了三個人,不是墨婉自然就想到了清雁。
惠嬪想不通,自己想來照顧清雁, 她怎會對自己下手。加之平日清雁向來恭順, 這些日子又在身邊忙前忙後, 端茶倒水, 想的做的都很周到, 這叫她更不相信是清雁所爲,可不是清雁又會是誰?真真連她自己也想不出來。
惠嬪道:“算了, 什麼還不都是一樣。”說着便比起眼睛。無論如何,心裡還是對清雁有所懷疑的。
清雁本就心虛,這些日子在惠嬪身邊,也就是爲了察言觀色,如今見惠嬪閉目,心中更加忐忑,眼睛一轉,竟流出淚來。
惠嬪本未在意,只聽身邊有人抽泣,蹙眉睜眼,問道:“這沒災沒難的,你哭個什麼?”
不說還好,一說,清雁竟跪倒在地,哭道:“我便知道姐姐是在怨我。”
惠嬪未料她會有此一說,只道:“我怨你什麼?”清雁隨她多年,若說毫無情分,也不盡實,見她落淚心中亦不好受,況且小產一事並無實據,伸手便扶:“你起來說話,跪着做什麼?”見清雁直跪着不起,又道:“我這些日子心裡不舒坦,你這是在怨我嗎?”
清雁仰頭,一對順眉,一雙淚眼,巴巴的瞧着惠嬪,道:“姐姐這樣說我便是叫我再沒顏面活在這世上。想我自幼離家入宮,爹孃嫁人不得相見,何處不是姐姐關懷照應,在外看來只是住在一宮的妃嬪,在我心裡惠嬪姐姐卻比親生姐姐還要強上幾分。”說道此,眼淚已如斷線之珠。
離家入宮,骨肉分離是宮裡嬪妃的共痛,又因剛剛小產,心境衰頹,聽到此處惠嬪亦不免難過,微嘆一聲:“何必說這些死啊活啊的話,叫人聽着難過。”
清雁卻道:“不是清雁有心叫姐姐難過,實在是姐姐出紅那日,與雲常在皆是吃了的蜜柚露,叫人怎不多想,可清雁卻也不知爲何會滑胎,這些日子一直心中鬱郁不能釋懷。”與其叫別人猜疑,不如自己道破。
惠嬪略有遲疑,沒想清雁說的這樣直白,半晌才道:“小產這事,太醫也說是進了寒涼之物,誰知那蜜柚露是哪般的寒涼?”
清雁拭了淚,道:“蜜柚味甘性寒,確是寒涼之物,不過也不至如此,難道是這蜜柚露有什麼……”只道這蜜柚露有差錯,也好推到敬嬪身上,想那敬嬪放蛇之罪已被坐實,如今來個罪加一等,她縱辯解也無人護她。
惠嬪眉頭皺的極深,像是想起了什麼,回身問秀芹:“這蜜柚露是誰送來的?”
秀芹一愣,道:“這奴才也想不起了,查了記檔便能知道。”
惠嬪便叫去查,不多時秀芹回來,說那蜜柚露是去年敬嬪所贈。惠嬪這纔回想起來,蜜柚露確是敬嬪送來的,自己瞧不上眼,敬嬪一走便給了清雁。
清雁道:“縱是姐姐受寵,敬嬪也未必就狠得下這歹心。”
惠嬪輕輕咬牙,道:“她?都能在南苑放蛇取人性命,怎就不敢在這蜜柚裡做手腳?”
清雁順着說:“叫姐姐這樣一說,才覺得,這敬嬪確是見不得誰討皇上歡心,只是……”清雁欲言又止
惠嬪道:“只是什麼,你總是這樣吞吞吐吐,真個急煞人了。”
清雁才道:“只是那時姐姐未有孕,縱使吃了蜜柚露又能如何?”
惠嬪道:“你沒聽太醫說,女子宮寒便不受孕?她自己沒個子嗣,想我還有個胤禔,她難免心生妒怨。”
清雁點頭道:“想先前的幾個阿哥都幼年早殤,唯有惠嬪姐姐的阿哥有這等福澤,已然成了大阿哥,日後不可估量,招人妒怨亦是難免。”天下女人,但凡有人誇讚自己兒女,不論話的虛實,一概當真,況且胤禔已成爲大阿哥,這事本就是實情,清雁的這句“不可估量”簡直是深不可測。有哪個爲娘者不願相信自己的阿哥“日後不可估量”?
惠嬪想這敬嬪南苑敢放得蛇,也算是心狠手辣,又想與清雁多年情份,若她要害自己,也不必等到今日,況且這次有孕,連自己都未知情,清雁怎能知曉?越想越覺得是着敬嬪送的蜜柚露做了手腳,以讓自己不能生養。再加清雁旁敲側擊的引導,心中已將敬嬪之罪坐實。又思西殿墨婉,喪子又至瘋癲,着實可憐。
便將手往西面一指,問清雁:“你可去瞧了她?”自己出不了門,總要差人去瞧瞧,不然身爲一宮之主,未免有些刻薄。
清雁道:“我幾次想去,瑾玉卻只說她家主子歇下了。”惠嬪嘆氣,道:“我昨兒叫秀芹去瞧了,說他氣色還算好,也未發病,總算叫人安心點。”
清雁略有些擔憂,問:“我未曾見她,只前些日子聽瑾玉說,她家主子如今已近大好了。”若不是這個墨婉莫名其妙的就好了,自己也不會費力將一切推倒敬嬪身上。
惠嬪又問:“這些日子你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可曾見着皇上?”
清雁頓了一下,說:“倒是見了一次。”
惠嬪從軟榻上坐起,問:“說了什麼?”
清雁略一遲疑,說:“萬歲爺問了姐姐身子可好。”
惠嬪舒展雙眉,微微點頭,又問:“可問了她?”
清雁回說:“那倒沒有。”想了想又說:“我想,她雖大好,可自來這瘋癲之症是極易反覆的,若是……”
惠嬪見她吞吞吐吐道:“你是怕她再發病傷人?”
清雁點頭。若沒有這個雲墨婉,自己便也不會誤傷了惠嬪,至今天如此境地,清雁暗暗咬牙對她更加仇恨萬分。
惠嬪卻道:“即便她如今將要大好,卻是也小產過的人,傷的內裡,此時叫她搬出去,也太不近人情,一切皆等着她將養好了再定。”
墨婉若是知道清雁要將她移出儲秀宮,她一定會感謝清雁十八輩祖宗,而且順便會給清雁也燒點紙呢。她最近要被憋死了。
爲了把小產這事兒演的傳神,她還特意諮詢了專業醫師——尚克明先生。
於是便不能見風了,整日的被關在屋子了,連窗都不能開,只能隔着綿紙嗅一嗅春天的氣息。更要命的是身邊還有個紅珍,她便把紅珍送來的藥丸子,藥湯子往嘴裡送。
起初梨香不解,極爲擔心,對紅珍說:“以後這送藥的差事我來就好。”都是自己人,比較好動手腳。
未料墨婉卻道:“你還要熬藥,一個人忙不過來,這差事只叫紅珍來做便可。”
梨香彷彿看到墨婉頭上長出了犄角:“不如叫紅珍去熬藥,可好?”自己來送藥就可以直接倒掉,本來沒病,喝這麼多藥,不是沒病找病嗎?
墨婉卻無視她的眼神:“不好。”
一邊的瑾玉道:“既然主子定了,你們依着主子的意思去辦就是了,都去辦差吧。”自從裝瘋事件之後,瑾玉已經對墨婉的應變能力絲毫沒有懷疑了。
待紅珍等人退下,梨香才捶胸:“怎地就叫紅珍來送藥?叫她瞧着喝了,本沒病也喝出病來。”
墨婉挑眉,正色沉聲:“怎麼和主子說話?”
梨香一愣,隨即撇眼:“說正事兒呢,主子莫要混鬧。”
墨婉驚呼:“我怎混鬧了?”忽而咧嘴,涎笑:“不告訴你,你猜。”
瑾玉掩嘴笑道:“主子只要那紅珍送藥,就是要將她小產一事坐實而已,可那藥……”
墨婉嘻嘻一笑:“那是些補身養氣的藥罷了,你們不見我今日臉色頗好?”爲了美容養顏,喝點苦藥就忍了吧。
梨香再看墨婉,那頭上犄角又一點一點縮了回去。
儲秀宮中衆人各懷心事,朝堂之事卻也聞得一二。
長城腳下察哈爾部叛亂尚未平定,福建耿精忠又舉了反旗。這無疑對本就焦頭爛額的朝廷又一次沉重的打擊。形勢也變得對吳三桂更加有利。
耿精忠迅速出兵,佔領了各戰略要地,爲出兵的地區便發檄文,所屬官員紛紛響應,不足半月,福建全省皆叛歸耿精忠。
縱觀全國,除遼東,山東,河南還未見大的動盪,其餘地區,便再也找不到一片淨土。皇帝每日進出乾清宮,不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