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搬進儲秀宮,屁股還沒坐穩,炕頭還沒坐熱乎,掌事太監就到了。
墨婉對於掌事太監這四個字再熟悉不過了,在伺候布貴人的時候,他們的頂頭上司可不就是鹹福宮的掌事太監嗎?
在這所紫禁大學裡,東西十二宮就好比十二個班級。就拿儲秀宮來說吧,一宮之主自然是惠嬪,她就好比是老師,那麼這個趙貴年就是班長了。她是惠嬪的貼身太監,儲秀宮裡的大事小情都有他看管着,然後報給惠嬪。在某種程度上,這個掌事太監要比向自己這樣的答應說起話來來更有分量。
班長大人駕到,要重視!
墨婉起身,趙貴年已經進的內堂,極有規矩的弓身施禮:“奴才儲秀宮掌事太監趙貴年給雲答應請安,雲答應金安。”
這套話說的那叫一流利,那叫一脆生,不愧是太監組小組長,單從問安這一項基本功來看,此人專業素養很是高的。
墨婉虛扶了一下:“趙公公請起,梨香給趙公公賜座。”
其實旁邊就擺着幾個繡墩,可以隨便坐,只是沒人讓他,趙貴年自己也不好大呼呼的坐上去。再說叫梨香把繡墩挪動不到半米的距離,就可以表示自己對趙貴年的重視,這活兒乾的值。
趙貴年謝了座,最在繡墩上,說:“奴才今兒來,是交代些日常用度的東西,都是些宮裡定製了的,還請答應差人清點。”
哦,明白了,交接東西。
這事兒,年紀小的怕是做不好,那就……
瑾玉,上!
趙貴年一樣一樣說着:“答應如今住的是儲秀宮西偏殿,內設三屏峰照壁一座,地平一分,隨氈寶座一分,隨褥銅爐瓶一分,隨香幾一對,銅甪端爐一對,隨香幾一對,銅垂恩香筒一對,銅火盆一對,大櫃一對,大案一對,隨陳設六件……”
瑾玉一一記下,末了說了句:“有勞公公了。”
趙貴年說:“這本是我分內之事。”又對墨婉說:“惠嬪主子交代奴才帶話兒給答應,答應初來乍到,惠嬪主子讓奴才問答應,這側殿住可住得慣?用度上可有缺的?可有疏忽之處?儘管向惠嬪主子說去。”
墨婉道:“我這剛到,理應去給惠嬪請安,卻不想還讓主子惦記,實數不妥,勞煩趙公公帶我回惠嬪主子,這偏殿甚好,也住的慣,日常用度也都齊全,惠嬪叫趙公公來交代這些個事情,如此周到哪有疏忽之處,還帶我謝過惠嬪主子,晚些時候我自當去給惠嬪主子請安,那時再當面謝過。”
趙貴年聽了,又一躬身說:“既沒有其他事,奴才就先回了。”
墨婉道:“煩勞公公了。”
趙貴年轉身要走,瑾玉卻輕輕拉了墨婉一把,墨婉轉頭見瑾玉一孥嘴,伸手出來。墨婉這才明白,掌事太監頭回見面,那是要給賞的。
忙對將要出門的趙貴年說:“公公輕留步。”又示意瑾玉取了一大把金瓜子給了趙貴年。
趙貴年謝過墨婉,把金瓜子往懷裡一揣,把剛剛打好的腹稿調整了一下,向惠嬪報告工作去了。
送走了太監小組長,墨婉也鬆了口氣,坐在炕上喝着茶。
一邊的瑾玉正低頭琢磨着。
墨婉說的沒錯,既然被分配到一個圈子裡,那就是鐵索相連,一根繩上的螞蚱,好事壞事誰都甭想着跑得了。易主跳槽的事情還是少幹,沒有原則性問題,你拋棄了自己原來的主子去投奔別人?別的主子也不是傻子,你能棄原主,就能棄新主,這樣的人很難得到重用,還不如在自己主子這裡踏踏實實的幹活,就算沒什麼功勞,也可以熬個資歷什麼的。
剛纔她的表現自己都看到了,一開始自己人開碰頭會的時候,表現的很不錯,形象親切,鬆弛有度;趙貴年來了,表現的也還可以,說話也算得體,可惜,很可惜,她竟然忘了最關鍵的一個步驟——打賞。要知道你話說的再好聽,事情做得再漂亮,不見着真傢伙,這幫人是不會買賬的,正所謂:機器不給油是不會自己運轉的。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在這宮裡,爭寵自然重要,不過在你還沒達到一定級別的時候,和這些奴才的關係也很重要。
怎麼跟墨婉開口。
梨香還小,又是剛剛進宮不久,這些個事情恐怕還不懂,趙奇這傢伙簡直就像個大姑娘,靦腆的可以,把他拉進來做太監,簡直是太合適了!瑾玉如是想着。
再擡眼看看墨婉,瑾玉開口了,先來個引子:“小主今天也乏了,也該歇會纔是。”說着半跪着給墨婉捶腿。
墨婉下意識往旁邊躲了一下,這待遇她從沒受過,還不習慣,瑾玉如此倒把她弄的一愣,忙說:“不用,不用,我坐着歇會就好。”
瑾玉也沒起來,向前蹭了蹭繼續捶腿,墨婉也不好再躲,任由她捶着,全身麻酥酥的。
瑾玉擡頭看了看墨婉,開始進入正題:“小主,咱這初入儲秀宮,趙公公就來了,小主可想着他是來做什麼的?”
墨婉不明所以,被瑾玉說的一愣:“嗯?不是來交代這偏殿裡的定製之物嗎?再有就是惠嬪讓他來捎話兒。”
瑾玉說:“答應說的沒錯,可還有一件事,那是趙公公自己的事,小主可明白?”
墨婉不明白,瞪着問話一樣的眼睛看着瑾玉。
瑾玉一邊力道適中的給墨婉捶腿,一邊說:“答應以前在乾清宮當差,在皇上身邊自然不知道這下面的事兒,除乾清宮外,其餘東西十二宮的掌事太監都是肥差事。”
聽到這兒,墨婉聽出些眉目了,點了點頭,心想:乾清宮的更是肥差~
瑾玉繼續說:“就拿今兒趙公公來給小主這兒,小主兒可不就給了賞?這就是他們的油水了。”
墨婉點頭,說:“以前也見過主子們打賞下人,不過是瞧着辦事辛苦罷了,若是不賞又能如何?”
瑾玉依舊不輕不重給她捶腿,說:“都是些奴才,按理說也興不起什麼風浪,無非就是到惠嬪主子那裡說些沒輕沒重的話。”
說到這裡,墨婉終於明白了,班長是要維護的。但是維護是需要維護費用的,錢是很重的。
所以一個亙古不變的話題再一次被提到桌面上——錢的問題。
這個世界是物質化的世界,正所謂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當你初來乍到,錢可以改變很多東西,包括機遇,待遇,態度,當然還有人心。
所以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沒有錢!
對了,墨婉缺錢。
她就是個宮女,還是半路宮女,沒有存款,沒有孃家做銀行,只靠着自己那點薪水,能有多少錢?在布貴人那,在皇帝那倒是得了些賞,可都是些有數的東西,給出去一樣就少一樣,照此下去,總有一天要賞沒的。
墨婉覺得,她需要一個賺錢的方法,需要找一條可持續發展道路。
以前在不布貴人那裡她是知道一些賺錢的辦法的,宮妃們會繡些花樣子,做些小手工藝品,託了出宮的太監帶出去,還可以換些銀子。
墨婉搖了搖頭,這辦法肯定行不通,一是賺錢的速度太慢,二是自己實在沒有這個優勢。
做生意?也不行,一方面政策不允許,二方面,宮裡衣食住行都是公費的,唯一卻的就是錢,自己總不能去賣錢吧?考慮到電視劇裡的某些情節,估計可以賣點滑胎藥和□□什麼的,問題是這玩應不好找貨源……
墨婉苦惱了。
所有的路都行不通,最後就只剩下一條路了——等着皇帝賞賜。
皇帝怎麼會賞賜?
問題回到了原點——得寵。
夜深了的時候,墨婉呆呆的坐在窗前,終於明白,爲什麼後宮上上下下都在幹一個工作,那就是爭寵。因爲在這裡,沒了皇帝的寵愛就好像沒了根的花草,很快就會枯萎。
當然,你也可以高舉反清的大旗,高喊男女平等的口號,把婦女從封建社會中解救出來。但是僅憑自己的一點點力量,就想推翻這一切?希望不是渺茫,而是根本沒有希望。
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成了浮雲。
現在她終於承認,自己是個俗人,很俗的人。想到這裡,心情有點低沉。
不過老天想讓她更低沉一些。
按規矩她必須到惠嬪那去請安了。
換了身衣服,見領導去。
墨婉到惠嬪住的正堂的時候,另一個住在儲秀宮裡的答應清雁已經在那了。因爲清雁從康熙十年入宮開始便住在着儲秀宮裡,算來也有兩三年的時間了。論資排輩也墨婉排在前面。所以,先給惠嬪請了安,又主動向清雁問了好。
墨婉在進門之前想想了N多種情況。比如,自己請安的時候,惠嬪不讓自己起身,就讓自己一直那麼半蹲着。再比如,惠嬪會拐着彎的揭自己的短;再或者,惠嬪可能更彪悍一些,會直接罰跪?
但是墨婉想錯了,她去請安,一切皆正常。惠嬪雖然沒有給她一個熱烈的擁抱,也沒有在門前掛上“歡迎新同事”的橫幅,但是也沒有爲難她。
在心裡練習了好幾遍的請安禮,墨婉做的還算流利。
然後,惠嬪賜座。
再然後,說了幾句標準話。
請注意,這裡的標準話不同於普通意義上的標準話,這裡的標準話指的是一些不疼不癢,說了等於沒說的廢話。這是墨婉自己總結出來的:要想在這宮裡生存,就好學會這裡的生存法則,而能夠輕而易舉的找到一些廢話,並變着法的把這些廢話說出來,就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墨婉掌握了。
等話說的差不多了,繡墩也差不多快坐熱乎的時候,墨婉準備起身告退。
就在這個時候,惠嬪身邊的宮女喜滋滋的跑進來,說:“惠嬪主子,皇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