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剛來到汪閔君所在病房的走廊,汪直銘看到一衆護士圍堵在她的病房前,臉色都不好看,一股不祥預感頓時涌上了汪直銘的心頭。

王錚遠遠瞧見了汪直銘,躑躅猶豫了會兒,灰着臉走到他身前交代狀況;“小君她病情又嚴重了。”

“前段時候我來探望過她,狀況還挺好的,現在怎麼成這樣了?”

王錚唉聲嘆氣說,“小君平常用的盤尼西林被人替換了,對不起,是我們院方的疏忽。”

“嚴不嚴重?”八成是濱崎乾的,爲了掣肘他做出這樣卑鄙的事情!汪直銘雖然憤恨,卻又無可奈何,另外,目前小君的狀況要比那些什麼真相更重要。

“幸好我們發現的早,即使給她服用瞭解藥,在調理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這時,小五急匆匆的回來俯在他耳邊,小聲說;“韓五爺找人捎來話了,想要見你一面。”

“發生什麼事情了?”

“聽小道消息說,做個晚上有人暗殺他。”

汪直銘眉頭一皺;“誰做的?”

“不知道,但行內有許多人都是你派的人做的,他們這麼想無非是要開掌櫃會了,而他是你最大的競爭對手。”

“知道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汪直銘深深嘆息着,“你該忙什麼去忙什麼,我去見見韓五爺。”

來到韓家,汪直銘看到韓五爺躺在藤椅上,身上蓋着棉毯,手裡揣着暖壺,精神憔悴了許多。他上前說;“韓伯這是怎麼了?病了?”

“的確病了,昨天晚上差點歸山了。”

“我聽人說,有人要害你,查到是誰嗎?”

韓五爺冷哼一聲,說;“不用查了,上海要殺我的人無非是那幾個,我老了卻不糊塗,能掰扯的過來。”他看向汪直銘,說,“現在外面流言蜚語,你爲了總掌櫃的位子所以派人做掉我。”

“大多數人知道的,也就不是事實了。”

“你說的有道理,但也有燈下黑這個說法。”韓五爺說。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殺我的人是秦晉,他這樣做符合他有仇必報的性格,但我想不明白,爲什麼那小子早不殺我晚不殺我,偏偏在掌櫃會將要開始的時候動手,我仔細想了想,好鋼用在刀刃上。”

“韓伯執意認定是我暗中挑唆的,我無話可說。”汪直銘深深嘆氣說。

“不要誤會,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相反,還要感謝你。”韓五爺是,“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早的死在秦晉手上了,現在我希望你能勸勸你的好兄弟,不要把槍口對準自己人。”

“你和秦晉的恩怨不應該我來插手的吧。”

“你是不該插手,但如果我死了,誰來擔起十笏行的單子?誰來替你們汪家遮風擋雨?”韓五爺輕輕一笑,“你不會真天真的以爲,我從汪家拿走的不過是一張白紙吧?”

“你這個故弄玄虛的把戲就不要玩了。”

“大海的確沒把黑百合的事給你說,但小君呢?她知不知道?這種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韓五爺不打算打啞謎了,“你早知道黑百合的事一旦捅破了會牽扯到小君,才做了許多違願的事,勉強包住了這團火,而且在你這裡是最重要的包火紙。可如果我死了,謊言被戳穿,大火會將汪家燒成灰燼!奉勸你一句,爲了小君,也爲了十笏行,你不要自作聰明隔岸觀火。”

“薑還是老的辣!”汪直銘不但被他越拉越深了而且成了“保鏢”

當天晚上,十笏樓會議室燈火通明,包括汪直銘在內的五個掌櫃到場了,在投票選舉新總掌櫃前,汪直銘主動放棄了十笏行總掌櫃的位子,令全場譁然。近一個月來,汪直銘步步爲營,已經把韓五爺擠到了懸崖上,只要再輕輕踹一腳,韓五爺將墜入山崖,摔得粉身碎骨。而他卻在勝券在握時選擇了放棄,不是傻了就是被韓五爺抓住了小辮子,但無論是什麼原因都不是掌櫃們該操心的事。唯有秦晉的肺快要氣炸了,他雙手攥拳,死死瞪着韓五爺,額頭上青筋暴漲,如不是礙於場合,他要當場將韓五爺撕碎了!

汪直銘主動放棄了總掌櫃的位子,韓五爺順理成章的坐到了夢寐以求的位子。

散會了,整個十笏行會議廳只剩下了汪直銘和秦晉兩個人。汪直銘看着他冰冷的面孔,不知道該怎樣去解釋,就算解釋了也不可能解釋清楚了。

“我記得你曾經跟我講過,你阻止我殺韓五爺是爲了汪家,這次慷慨的讓出總掌櫃的位子也是爲了汪家?”

“是。”汪直銘並不打算隱瞞,開口說,“他死了,汪家和十笏行就遭殃了。”

“我纔不管什麼狗屁汪家,十笏行!我只知道韓老狗是爲坐上總掌櫃的位子不惜殺害同門兄弟的自私小人就該下地獄!而他呢,在你的一再庇護下不但好好活着,更爲可惡的是,他如願以償的當上了十笏行總掌櫃。”整個會議廳都能聽到秦晉的咆哮,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指着汪直銘的鼻樑破口大罵,“算我瞎了眼,早沒看清你自私自利的本性!你不殺韓五爺,我來殺!”他一腳將木凳踢了個七零八碎,憤憤走出了會議室。

汪直銘一動不動地癱坐在木椅上,神情呆滯地看着那一堆爛木頭,心裡明白,他們兄弟反目成仇了。

韓五爺不能死,如果勸說不了他只能走最後一步了,但汪直銘真的不想走到哪一步,畢竟,張子房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還在死死盯着他呢。

走出這個他不再當家做主的地方,望着上海夜空炸開的一朵朵絢麗的煙花,心情卻像堵了塊千斤重的石頭。

在這個時候,他想到了何苒苒。但真的看到她時,有多了一層慚愧;“你不想要一個解釋?”

“一個解釋不能讓那些在紫金山犧牲的同胞們的活過來,我不需要解釋。”何苒苒傷勢恢復的挺快,接近一個禮拜的養傷,能下牀走路了。

既然何苒苒這樣說汪直銘不再畫蛇添足去解釋什麼了,他希望軍統只看到濱崎老奸巨猾看不到他自己的自私。

“你來找我還有什麼事嗎?”何苒苒問他。

“沒什麼,想到你這裡坐坐。”他坐在牀鋪上,神色憔悴地說;“我主動放棄了總掌櫃的位子。”

“你不想摻和渾水了?是爲了小君吧?”

“我本想帶小君離開上海這個是非地,安安穩穩的過完下半輩子。”

何苒苒眉頭一簇,頗爲爲難地說;“她可能經受不了海上風浪的顛簸。”

“你之前說的對,我們兄妹倆走不出上海了。”汪直銘苦笑連連,“黑百合還沒找到,誰都不讓我逃之夭夭的。”

何苒苒第一次見到汪直銘如此頹廢,卻沒把他看作懦夫,因爲她理解他。和他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了,卻不能完全看透他,共同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她才發現眼前這個無堅不摧的男人竟然這樣脆弱,一陣風都可以把他吹倒。

何苒苒看着他爲了守護小君,爲了保護汪家,勇敢面對過,也捨棄了所有。但上海似乎是巨大的牢籠,無論他怎樣掙脫都掙脫不了。她緩緩走到了他身前,摟住了他的腦袋埋在了她懷中。

汪直銘委屈的像個孩子,身子止不住的顫抖;“我以爲我什麼都可以做,卻連小君都保護不了;該做的事卻不能做,不該做的事卻不得不去做,我不是個人,只是任人擺弄的傀儡而已。”他仰頭看着她,雙眼中佈滿了血絲,“如果以後我做了錯事,對不起你了,我真希望能死在你的手上。”

“你知道我的底線,只要你不觸碰,我們始終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汪直銘心裡在苦笑,因爲接下來做的一件事,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原諒他。他沒有說也不敢說,但在她面前憋着,着實內疚。

“碰!”病房的門被踹開了,方墨林看到兩人親暱的舉動頓時火冒三丈;“你們在幹什麼!”他不顧書生形象,衝何苒苒大吼大叫,“何苒苒,你是不是被他騙傻了?難道不知道這個狗雜碎和日本人狼狽爲奸,害死了那麼多弟兄嗎?”

“方墨林,他是不是漢奸,我比你更清楚,不用來教我!”她可不是好惹的主,立刻把方墨林罵的狗頭淋血,“還有,他是我朋友,你嘴巴放乾淨點。”

方墨林罵不過她卻不肯善罷甘休,他走到汪直銘面前,不屑一顧的歪嘴一笑,擡手頂了頂眼鏡框,指着汪直銘的鼻樑挑釁道;“吃日本人殘羹骨頭的東西,你不配和她呆在一塊,還有,那幫兄弟們的賬我早晚和你算!”

“哦?你打算怎樣和我算?”汪直銘看不慣他目中無人的囂張模樣,加上心裡憋着一團火,正好找他撒撒氣。

“方墨林,你給我滾!”何苒苒再也忍不了方墨林,守着堵在門口看熱鬧的護士,毫不不顧他顏面的吼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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