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的商業很發達,主要是大宗貨品的交易。由此催生了原始黑社會組織——行社。各種行業都有自己的武裝力量,保證行業內的規範得到最終。我深知這種行社的排外性和私利性,並沒有立刻打出墨社的名頭,否則很容易被他們視作競爭對手。
南郭淇跟在我身邊,貌似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騎着自行車滿街搖鈴的工作了。我也很久沒有站在市中心的簡陋講堂跟孩子們講解《鞭影》了。兩人重操舊業的目的就是爲了要在新城將根牢牢紮下,推行共濟會。從陶朱氏的名冊入手,挨家挨戶要他們起帶頭模範作用。我也是此時才深感“陶朱氏之友”的含義,實在太管用了。沒有一家人敢用“考慮考慮”“彙報彙報”“討論討論”來敷衍我,無不是要錢給錢,要力出力,當即拍板應承,第二天就糾集了街坊鄰里前來聽課。
不管聽得懂聽不懂,反正來聽就是有人生追求,就是品德高尚。他們都是有恆產的大商戶,街坊平日沒有少受他們的小恩小惠,現在人家有錢人都加入“共濟會”,何況小門小戶呢?而且共濟會一直說量力而行,那麼越有錢付出的力量就要越大,怎麼看都是加入更覈算。有了大批的人加入共濟會之後,不加入的人家就顯得十分詭異和孤僻,社會的輿論也逼着他們不得不加入。
考慮到新城是我謀取陶邑最重要的一環,我讓那些大戶親自選我爲會首,同時認命了南郭淇和秦棣爲會丞,分管南北兩城。收編了這些有恆產者之後,我將那些無恆產者聚集起來,主動調節他們之間的矛盾,砸錢收買人心,吸收有聲望的人進入墨社,將墨社組織打入淫民之中。
在這個過程中,所有信息都直接送到新城,尤其是秦國的消息。拿着師涓送來的情報,我深感自己在秦國的佈局顯得無比英明。他雖然是個普通樂師,但是身處秦國,他的技藝就算是十分高超的了。他經常被秦國權貴借去演奏、排演、訓練歌姬樂女。在有心施爲之下,師涓門下的單線情報員也在呈幾何級數增長。
沒有一個國家的權貴會正眼看歌姬樂女,她們就如屏風佈景一般。只要不是商量會被滅族的大事,一般都不會迴避這些人。師涓由此獲得了大量的一手情報,藉由我安排在咸陽的天璇堂成員源源不斷地送到了新城。
“主公,”馮實將一卷布帛送到我面前,“這是上谷來的消息。”
我展開帛信,原來是趙奢來函要一批善於養馬的牧人。他走遍上谷之後,發現了幾處天然馬場,可惜沒有足夠的牧馬人能夠經營。這事倒的確很重要,未來上谷也是出擊匈奴,南下伐齊的重要根據地,能夠自給自足戰馬那就更完美了。
我當即修書一封,遞給馮實道:“這書信讓人即刻送去邯鄲東門歡手裡。”東門歡已經是趙國的養馬大戶。尤其是沙丘之變中,他的“立場堅定”,一直“忠於”李兌,現在深得李兌信任。李兌將兒子李勁派去了原陽,想從北地貴族中搶下一口肉,又知道兒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所以派出了一個參謀團爲李勁出謀劃策。東門歡也在其中,負責戰馬圈養、配種、採買和徵調事宜。
讓他配合弄一票牧馬人和馬場總管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說起來我與十三郎很久沒有見了。在邯鄲時爲了避嫌,我們就故意疏遠開來,但是我以狐嬰的身份在臨菑一冒頭,東門歡就送來了搏擊場和賽馬場的收益詳單,以及李兌府裡的最近動態。
說來好笑,李兌任大司寇之後,首先排查我引用的“私人”。偏偏整個司寇署里人人都叫我夫子,人人都從我學習“狐法”,人人都對狐子的政見表示擁戴。他找不到典型,便從仇氏和賈氏開刀,一口氣罷免了兩位庭長,其後果就是整個趙國的法官們都不幹了,要求趙王秉公決斷,斥責李兌“濫私害公”。而李兌任用的法官水平實在太低,又大施肉刑,重開獄審,逆歷史潮流而動,積聚了不小的民怨。
仇允因爲更直接的參加了沙丘外圍活動,雖然沒人動他,但他也想出奔。消息傳來之後,我讓小翼派人送信安撫他,讓他稱病閉門,自我囚禁。像他這樣忠心耿耿的老部下,我還是希望能夠熬到我回去再行啓用。好在仇氏本來就不是小族,仇赫好歹還是宋國的相邦呢,敢動仇允就得做好跟宋國決裂的準備。
“主公,這是天璇堂從秦國送回來的加急文函。”馮實推過另一個木盒,上面除了北斗七星之外,還有一隻九尾狐。如果只是七星,那代表普通文件,加了九尾狐的就屬於重要加急文件。我擔心他們不知道什麼怎麼分重要還是普通,就硬性規定,凡是涉及戰爭的消息,一律加九尾狐。就如同現在這盒。
我抽開盒蓋,取出裡杏黃色的帛信,裡面簡單寫着:“九月伐韓新城,二十萬衆,左庶長白起爲大將。”我看到白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有些恍惚,難道此戰就是白起的成名戰?我可不相信白起只是殺人成性的瘋子,能夠成就人屠這個稱號絕非等閒之輩。可惡的是師涓從未跟我彙報過關於白起的事,我記得當時還特意關照過他要留心“白起”。
帛書後面還有副將司馬靳,偏將蒙驁、張唐、胡陽等人的介紹。這四人中司馬靳是司馬錯的次孫,據說司馬錯兒子早死,只有兩個孫子,長孫司馬梗體弱多病,留在咸陽。次孫司馬靳“好戰陣,善養兵士”。這孩子家學不錯,光他爺爺的幾場大戰役能深入研究一下就不會是凡俗之將。
蒙驁的介紹很簡單,只說原是齊國人,早年入秦,積軍功爲將。我卻知道這人不是一般的秦將。他攤上了白起這尊殺神,一輩子的都很難耀眼,就如馬龍碰到喬丹一樣無奈。白起死後,他已經快七十歲了,總算展現出他的善戰,九年間攻城七十餘座。然而讓我能記住他的原因,更多是因爲他的兒孫。其子蒙武,孫蒙恬、蒙毅都是彪炳史冊的秦國大將。
當然,張大導演的《古今大戰秦俑情》對蒙氏家族的宣傳功不可沒。
張唐和胡陽都名聲不顯。前者我記得學過一篇課文,說是秦國打算派張唐去燕國當相邦的事。後者我記得他的封號叫武陽君。這個時代能夠封君就是人臣的巔峰,尤其秦國這種地方,非貴戚封君必然有拿得出手足以自傲的戰績武功。
看來這次攻打新城的都是秦國的新生代。尤其是這位主將白起,一點資料都沒有,怎麼看都像是臨時提拔起來的。
秦國怎麼可能讓一個纔出仕的人統領二十萬人馬呢!
難道秦王和宣後以及魏冉司馬錯等一干權貴全都是穿越過來成就白起的麼!
這份詳盡卻在關鍵點空窗的資料讓我一夜都沒睡好,直到第二天新的情報送到,我總算放了一半的心。
這次出擊新城的部隊,只有六萬銳擊之士。
銳擊之士是秦國的主力作戰部隊,類似於趙國的百金騎士。這支部隊也是半職業兵,打仗自備武器服裝和三天口糧。趙國的百金騎士是將戰鬥日常化,所以戰鬥力高。秦國的銳擊之士卻把戰爭視作升官發財的意外之喜,所以戰鬥力也高。反倒是組建了常備職業兵的齊國和魏國,戰鬥力持續下降。田章能夠掌控五都兵,安插私人心腹,就是軍紀渙散,王權退出軍隊掌控的標誌。
二十萬大軍,只有六萬銳擊,那麼剩餘十四萬中起碼有七萬的民夫雜役和官奴。依照秦國現在的後勤力量,前方作戰與後勤民夫的人數應該接近一比一,所以秦國國內爲此動員的人數必須超過四十萬人。我心中默算,這麼一來倒的確符合秦國的習慣,傾全國之力打一場大仗,打得別人害怕,打得圍觀羣衆都害怕,然後放出兩舌之人滿世界去撈好處。
這是在玩火啊!
我重重搖了搖頭,開始人生中第一次賭博。這次賭注可不是我自己的性命,而是新城三萬百姓的性命。
到九月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好在新城現在已經牢牢掌控在了共濟會和陶朱氏的手裡。剩下的日子必須要開展“深挖洞,廣積糧”的禦敵政策,所以我通過當地望族求見郡守袁沢。
袁沢很快就發出邀請函,請我過府一敘。我對於他的熱情着實有些意外,直到見了面才知道緣故。袁沢把自己視作一名黃老學派的學者,而非新城一地的官長。他信奉的是“上無爲而民自化”,輕徭薄役,以上任以來沒有做過一件土木工程而自豪。這樣做的確促進了商業發展,使得城市人口生活大爲改善,由此更堅定了袁沢的信念。
“不敢貿然勞煩鉅子尊駕,”袁沢很客氣地行禮道,“今日一見,正當討教。”
“鄙人訥於言辭學理,恐怕要讓郡守見笑了。”我道,“今日此來,乃是爲了秦國伐韓之事。”
“鉅子切莫自謙。”袁沢像是沒有聽到我說的秦國要入侵的事,開始就墨義誇誇其談起來。只有一個字能形容我此刻的震驚、迷惑、茫然、不解、鬱悶、不耐、痛苦、憎惡、怨恨……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