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水星兩姐妹正拿着一瓶葡萄酒與酒杯從廚房出來,一看見他就跑了過來。
“項叔叔!項叔叔!”她們一人拉住他的一支手。“你快坐。”
等他剛坐定,水星就是一鞠躬。“項叔叔,祝你壽比南山!”
金星也是一鞠躬:“福如東海!”
“你們兩個小東西,吉利話都說完了,那我說什麼呢?”寧可笑,想了想,說:“那就祝你壽與天齊好啦!”
“壽與天齊?”項毅失笑了,“我又不是壽星佬兒!”
寧可一本正經地,“誰說你不是?今天你就是地道的壽星公。”
“媽媽,你說錯啦!”水星糾正道:“項叔叔不是畫上的壽星公公,他的額頭上沒有大包包。”
項毅伸手摸了摸額頭,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瞧!你真的說錯了!”
寧可看着他,“哈”地一聲笑了起來,完全沒了往日的含蓄狀,其他的人也不禁被她這難得的開朗感染了,一起笑開了。
在歡聲笑語中,寧可的招待分外的周到,很細緻地爲項毅布着菜、添着湯,並且還陪他喝了一杯葡萄酒。
她特意把一盤紅燒獅子頭端到他的面前。“嚐嚐,合不合你的口味?”
項毅驚異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菜?”
她淡淡地一笑。“你說的。”
項毅並不記得自己說過這事,想是在言談中無意的提了一下,沒想到她倒記在心上了。
“你———”他感激得不知說些什麼纔好了。
“對不起,沒有生日蛋糕。”她卻報歉地,“我只準備了麪條,長壽麪,行嗎?”
他連連點頭,他已經夠意外、夠感動的了,哪裡還有什麼“不行”的?
“對不起,沒有準備禮物。”她又抱歉:“就唱首歌吧,好不好?”
項毅當然說好了,她那聲溫柔的“好不好”令他感到非常的受用。
於是,寧可從房間裡拿出了一把吉他,項毅認出來這是顏立國丟在這裡的東西,但沒想到她也會彈。
他懷疑地,“你———會彈這個?”
“觸類旁通。”她抱着吉他撥弄。“也就會一點點罷了。”
調好了音,她撥響了《祝你生日快樂》的主旋律,同時唱了起來: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跟着,金星和水星也加入了,她們母女都有一副好嗓子,合唱得很是動聽,項毅完全陶醉在其中了。
他要求道:“再來一首!”
寧可聽話地點了點頭,“好。今天一切你說了算。”
她又開始彈唱起來,而且,竟是清一色的外文歌曲!《月亮河》、《昨日重現》、《加州旅館》、《鄉村路帶我回家》……每一首的咬字都相當的準,發音亦相當的地道。項毅驚訝極了,在他的印象中她可一向都是陳逸飛畫裡那些演奏着古典樂器的古典女子,是沒有一絲一毫“洋氣”的。可是,還沒等到他驚歎出來,更大的驚訝又來了,因爲寧可一唱罷這些外文歌,吉他的曲調就是一變,竟然是BEYOND的《海闊天空》!雖然她那種柔柔的女性嗓音並不適合演繹這首歌曲,卻也很讓他驚喜不已的了。
“你居然會唱搖滾!”
她微紅了臉。“你不是喜歡嗎?”
項毅也不曾專門告訴過她自己喜歡BEYOND,想是細心的她又記住了哪一個細節,便學了這首歌來“投己所好”了。那麼,這證明她是相當在乎自己,關心自己的,又或者,她也是愛他的!他想問,但又有些不敢,生怕破壞了氣氛,只好默然了。
餐後,又是一盤削得乾乾淨淨、插好了叉子的水果。
夜深了,項毅哄着兩個孩子去休息,寧可則獨自在廚房裡收拾着。
孩子睡定後,項毅走到廚房。“需要我做什麼嗎?”
“這點事兒,我一個人就行了,用不着都弄一手的油。”
她並不像別的女人那樣戴着橡膠手套,而是裸着一雙手在忙碌着,那修長的手指有條不紊地在碗筷間翻飛,就如同她彈琴時的動作一般。項毅看在眼裡,真覺得是無處不美,他不禁有些心旌搖曳了,幾乎就想拿起她的手來吻一下,可終究還是不敢,只能定定地看着她。
她擡頭向他微微一笑:“你在想什麼呢?”
“寧可———”項毅吶吶不能成言。
“你到客廳去坐吧,不必陪我的。”
他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她。他覺得,只要能夠這麼靜靜地看着她,就是什麼也不說、不做,也是一種滿足了。
回到客廳,寧可重新沏好一杯茶,敬酒似的:“祝你生日快樂!”
“快樂?”他有些意興闌珊。“成年人有單純的快樂嗎?”
她放下了茶杯,並沒有追問什麼,只是關心地看着他。
“三十而立,可我並沒有立起來,也一點都不知道該立什麼。”他把所有的鬱悶都概括在了這句話裡。
她輕聲問道:“你覺得怎樣的‘立’纔算是‘立’呢?”
這個問題他也沒有怎麼想清楚過,遲疑了一下才回答:“以現在的標準來說,一個男人至少應該有錢,能夠出人頭地吧!”
“就是那種‘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達’罷 。”
“是這個意思吧。”
“可嚴格的說,這種成就也只是體現了人們對於外在價值的追求和承認,精神與內在的呢?”
他想起自己的所見所聞。“如今還要精神嗎?”
她嚴肅地點頭。“精神是有些抽象,但絕對不是物質能夠替代得了的,因爲人畢竟有別於其他的動物,生存的意義不僅僅只是得到什麼物質上的滿足而已。”
“但我想如果真是什麼狗啊貓的,倒也沒什麼不好,只有物質,不是會活得更單純些嗎?有了精神,反而會有了矛盾,有了痛苦的。”他困惑地皺着眉。
她適時地遞過來一包香菸,示意他可以抽抽。他知道她是不吸菸的,這顯然又是爲他準備的,她的體貼讓他好受了許多。
在淡藍色的煙霧中,項毅開始說起工作的不如意、人事上的複雜、心裡的感觸以及早上遇到的那件事情。他說得很慢,也很坦白,甚至是自己的某一個閃念亦不加隱瞞。在寧可的面前他覺得是不需要掩飾的,因爲,他相信她是能理解他、並不會嘲笑他的。
果然,寧可並不打斷他,也不插話,只是無聲地、專注地聽着他敘述。就這樣,他的感覺已經很好、很好了,說到底他所需要的也並不是什麼無濟於事寬慰話,不過是想訴說罷了,那些事情梗在心裡實在是很難受。
說完,他問:“我這人婆婆媽媽的,很沒勁,是不是?”
寧可深深地看着他,慢慢地說:“不,你只是———很真、很善良。”
他心裡感到非常的溫暖,一個人是不容易被肯定的,尤其是被理解,那就更加的難得了。但他還是有點自嘲:“在現在這社會,真就是與傻瓜同義,善良其實就是懦弱的代名詞。”
“你怎麼能這樣說呢?”她不同意地,“真誠和善良都是一個人最基本也是最必須的品質,如果心中沒有了善良,那就連人也算不上了。”
“是人又怎麼樣呢?”他不無失落地,“只不過是個沒用的人罷了。”
“你何必妄自菲薄?你聽過一種說法吧,善良的人是幾乎優於偉大的人的。”
“誰說的?”他懷疑地搖頭。“是你在安慰我的吧。”
“不是我說的,是雨果在《悲慘世界》裡說的話。”
“可一個人僅僅是善良又有什麼用呢?又沒有真正解決問題,就並非是偉大的了。”
她想了想,說:“的確,真與善的行爲比起那些豐功偉績是很不起眼的,它們不是太陽,但卻是星星。”
“星星?”
“你看那些星星,並沒有強烈眩目的光芒,就一點一點的散佈在無邊無際的天空裡,乍一看是那樣的渺小,但如果夜晚沒有了它們的存在不是很虛空了、很黯淡了嗎?真與善就是這樣,是我們的星星,正因爲有了它們,我們的內心纔不會是一片陰暗,我們的世界也就有了光明、有了亮麗。”她如夢般地說:“星星是綻放在夜空的花朵,而真與善就是綻放在人性中的花朵了。”
他聽得呆住了,過了好半天才開得了口:“你說得太好了!”
她有一點羞澀地笑了笑。“好什麼好,只不過是這樣想就這樣說了。”
“也只有你會這樣說了。”他感嘆地,“別的人又怎麼會……”
“可也只有你纔會聽呀!”她學着他的口氣。“別的人又怎麼會……”
他被逗笑了。“爲什麼是這樣呢?”
她也笑,但回答得認真:“這可能因爲我們的思維方式差不多,是同一類型的人吧!”
他一時忘形,衝口說了一句:“你真好!”
這話不免有點突兀,她愣了一下,笑容凝固了。
“我……我……是說謝謝你給我過生日了。”他笨拙地解釋着,“我還從來沒過過這麼好的生日呢!”
她靜靜地凝視了他好一陣,眼中寫滿了誠摯。“說謝謝的應該是我,你幫了我們很多,很多。”
然後,她就不再說什麼了,低頭喝茶。
她這話似乎是在暗示着她對他的感情就只是謝謝而已,這讓他非常失望。但在悵然之外,也有着幾分滿足和幾絲甜蜜,畢竟,她對自己是不差的,甚至是相當的親近,這已經證明他們的關係是前進了很大一步了!
寧可自從搬家以後,就像是甩掉了什麼包袱似的,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起來,笑容也越來越多了。雖然還是那麼的古典依舊,斯文依然,但不再給項毅那種畫中人的味道了,而是平易近人得有了真實感。的確,她平易近人了好多,甚至時常請他到家裡去喝喝茶、吃吃飯什麼的。
他雖然很開心,卻也有點過意不去。“你那樣的忙,這不會給你添麻煩嗎?”
她卻不以爲意。“只不過是順便罷了,就是沒你,我們還不是一樣得做飯。”
她都這樣說了,項毅又何樂而不爲呢?有好幾次,還帶上了顏立國和郝大慶。
開始是顏立國的調侃:“能不能帶我去瞧瞧你的金屋啊?”
郝大慶也起鬨:“讓哥們也見識見識你的小阿嬌嘛!”
項毅很不喜歡他們的這種說法,尤其是郝大慶那副猥褻的神氣,但他還是不便拒絕,而且也想讓顏立國和寧可多接觸接觸。畢竟,顏立國是他最好的朋友,寧可又是自己認定了要共度一生的女人,他也希望他們之間的關係也能夠深一點。之後,他在和寧可閒聊時便提了提顏立國他們想來作客的事,以她的善解人意,自然就是滿口答應了。
“歡迎顏先生有空就來坐坐。”
“不會麻煩嗎?”
“麻煩什麼?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聖人不是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嗎?”她笑得有些頑皮。“更何況,他可是房東哦,不討好一下是會被掃地出門的。”
此後,顏立國和郝大慶顏也成了寧可家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