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韓寧一直在冷眼旁觀的觀察,看齊玄輝是如何行事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可也就不算少了,對他感觸最大的一點。
那就是,齊玄輝此人,有着超乎他年紀太多的冷靜。
可千萬別小看‘冷靜’這兩個字,毫不誇張的說,在關鍵時刻,它甚至可以達到扭轉全局的奇效!
他對齊玄禛尤爲大方,可以算得上是傾其所有,也不皺半點眉頭。
而對敵人該下手的時候,這位也絲毫不會手軟,絕對是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一點不會有婦人之仁。
這樣果敢幹脆的一個人,當大家身處在同一陣營的時候,他無疑就是最好的戰友,最強有力的同盟,最讓人放心的堅實後盾。
但是,這個陣營的位置一旦發生了變化,那這個人,就瞬間變成了最需要提防的那個對手了!
韓寧幾十年的大好光陰,全都耗費在了齊玄禛的身上,他對這位大靖朝的新帝,最是衷心,兩人之間的感情一直都非常好。
他會選擇不接受封官,很大程度上,也是不願意這段難得的感情,最終發展的變了質。
面對自己全身心都要去維護的這個人,韓寧看問題的角度,自然就在齊玄禛登上皇位的那一瞬間起,有了巨大的變化。
齊玄輝這個昔日的盟友,韓寧想要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的可造之才,也被他列在了需要警惕,時刻注意的範圍中。
不過,老天爺的安排,總是那麼的妙不可言,因着此次南行,韓寧和齊玄輝這對感情微妙的人,突然就有了一個朝夕相處的機會。
打從韓寧踏上船板的那一刻起,這倆人就開始了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相處之旅。
經過這麼久的時間,隨着兩人日漸的深入相處。韓寧對齊玄輝的觀感,還是在緩慢的發生着轉變。
比如齊玄輝事事都不瞞他,就留給他光明磊落的印象,大覺這人是真聰明。
再比如。齊玄輝凡事都會優先考慮他,一直都對他很是照顧,和在京城那隨時退避三舍的駕到,簡直是大有不同。
現在,又多了重情這個優點。一般來說,這重情的人,都不會是那狠心絕情之輩,想到這點上,韓寧看向齊玄輝的眼神,就難免又柔和了些。
他搖着鵝毛扇,面上露出了幾絲笑意,點頭對齊玄輝言道:“老夫也是這樣想的,公子做事果然乾脆利落,都已經想好如何應對了。”
“那老夫就幫公子分憂。將侍衛挑些精良的,留在江源縣保護崔家小姐,也省的咱們出去,還要擔憂她們二位的安危。”
“再有,您身邊的護衛也不能少帶,所以老夫想和您商量下,能不能把孟隊長的手下,咱們全帶走。”
“再把三府的精銳整合在一起,選好的留下三分之一,剩下的便打散了。和孟隊長的手下混合在一起,這樣不至於良秀不齊,算是取箇中庸之道吧。”
他這一番話說的是有條有理,方方面面都想的挺周全。甚至連崔,曹兩家的人員中,會不會有別人埋下的釘子,都藉着這個‘打散’一招,無聲無息的便防患於未然了。
這樣的周密計劃,齊玄輝對他還能有什麼好質疑的?
當下便是禁不住的輕輕頜首。就要把這件事情,完全交付韓寧去做。
可就在此時,一個堅決的聲音,異常突兀的插了進來,“不行,我們不能帶太多人,最終跟着一起進山的人,最多不能超過十人,至多讓一隊人在山口接應咱們,韓先生還是選些頂尖的帶上纔是。”
原本走神的晏十八,馬上出言反對了韓寧的提議,態度是非常的決絕,簡直沒有一點可以商量的餘地。
晏十八之所以這會過來找齊玄輝,正是想要和他說這件事情的。
本來就是偷偷摸摸的去看,還帶上一大路人,生怕別人不知道有人來似得,純屬找死啊!
要知道,那個地方十分的隱蔽,越往裡走,道路就越是艱難,而且對方的巡邏次數,也會較外圍增多。
晏十八後半輩子過的是好是壞,全在眼下這一程上找着落了,那裡能允許任何導致失敗的行爲發生?
若是最基本的這點,都做不到,那還是不要去的好,有時候,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的玄妙。
往前一步,你就會發現難遇的捷徑,退後一步,你就會和原本上天賜你的機會,失之交臂,現在,就全看齊玄輝敢不敢冒這個險了!
果然,齊玄輝和韓寧聽到此話,是不約而同的看向對方,眼中都不免帶上了一層顧慮。
韓寧想了想,按耐着性子,溫聲問道:“晏先生,不是老夫非得問個究竟,只是,我家公子身份貴重,老夫出京前可是受了重託的,你這樣隨便一句話,就讓我家公子以身犯險,老夫可真的擔不起這個風險啊!”
“說句不好聽的,此行能夠立下功勞於我家公子來說,那是最好,可若是在功勞和安全之間選擇,我們只會選擇安全!”
“若是先生你真有誠意於我家公子合作,不妨敞開心扉,跟我們主僕倆透一透底,好歹也能讓我家公子能痛下決斷不是?”
韓寧是經過大風浪的人,不會掂不清輕重緩急,這會的問話,是真心的擔憂,沒什麼事情還好說,萬一有點事情,他怎麼跟齊玄禛交代?
自家的主子,就爲了這個寶貝弟弟,還單獨設宴款待他,爲的不過是齊玄輝的安全。
真要是齊玄輝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嘿嘿,從大靖朝的皇帝陛下,到慈元皇太后和睿王千歲,那一個能饒得了他?!
所以這個問題,韓寧是不得不問,也必須得問!
晏十八見聽到自己那樣不合乎情理的話之後,齊玄輝還能穩坐如山,韓寧也少見的壓住火氣,好言想問。
顯見是極爲在意齊玄輝的安危。而且也想要此事能得以成行,要不然以這位的傲氣,豈能這般溫聲低語的詳詢?
怕早就喊人將晏十八捆起來,來個嚴刑逼供了!
看到了能夠解釋的機會。晏十八不禁是長長的出了口氣,暗道,“莫非真是熬到了頭,在黑暗之中,終於給我了一點光明。這就是天意麼?”
他在來之前,心中就已經有所決斷,若是齊玄輝能好好的聽他進言,那麼他就豁出去一次,選擇相信才相處不到半個月這個人。
若是人家聽不進去自己的話,堅持己見,甚至說出不帶足人手,就寧願不去的話。
那麼,晏十八就會改變主意,真的就帶他們去打場獵。他在那處經營了許久,倒是在無意時,看到一個驚人的奇獸。
這東西只要是達官貴族,就沒有不喜歡的,用這個來暫時遮掩過去,回程上,他就一定會想辦法逃離了。
因爲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是能共事的人,太執着於己見了,又不敢冒險。還想立大功,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兒?
說個心裡話,這樣的人,就算一起合作。把宣平侯給推翻了,他晏十八也落不下個好下場的。
好在,老天爺總算是開了一次眼,晏十八在感慨的同時,大覺,許是自己十幾年的黴運終於走完了。現在開始,就要鴻運當頭了!
他語氣特別懇切的言道:“公子,先生,您二位爲什麼會留下我,咱們也都是心知肚明,不瞞你們說,要不是子虛和我長談了兩夜,在下也許會暫時選擇不作爲,繼而想辦法逃離。”
“而子虛的一些話,雖不在情理之中,卻十分的讓人嚮往,那種真自在的生活方式,最終打動了在下。”
“在下真的不想就這樣子,在一個人身上,耗費掉了所有的光陰,在下也想能夠隨心的爲自己而活一次。”
“所以在下決定和您二位分享一個至今爲止,在整個江南十六郡,都是頂天的大秘密,可是這個秘密太過震撼,口說無憑,定要您二位親眼看到才能成。”
“至於安全問題,我想請你們選擇信任在下,的確,咱們才結識沒有幾日,談不上什麼瞭解,更不可能像您和韓寧先生一樣,能得到彼此最起碼的那份信任。”
“說真話,你們對在下沒有信任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現在,在下請你們做一個選擇,相信在下,跟着在下一起進山,在下用全族上下,族譜所記錄的,四百七十六人的性命擔保,此行必定安全將你們帶回來。”
“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不相信,咱們可以就此改道,不用再往瓊華山那邊去了。”
“向東,咱們可以去月耿山,向北,咱們可以去梅清澗,這都是江州城附近有名的景緻,在下可以做嚮導,保證你們遊玩的滿意!”
韓寧立時就想出言反駁,齊玄輝‘唰’的一聲合上扇子,伸手阻止了。
淡定的說道:“好了,就依晏先生所言,咱們就跟着你進山一遊。”
“先生,您想想,他都拿晏家一族來做擔保了你還需要擔心什麼?”
“現在就煩請你費點心思,咱們隨身帶的那十人,都要選出色的,而接應的那隊人,就要選那機警沉穩的纔好。”
韓寧聞言,眼中閃過一道厲色,就直直的用那灼灼的眼神望着晏十八。
想想也是,雖然現在齊玄輝的身份,只是良王爺的族弟,但也是皇族中人,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那晏家被滿門抄斬也是分分鐘的事情。
晏十八本人就算是被驅逐家族,可那是事急從權,他的嫡親的高堂,還有那同胞弟妹,可還都在晏家的族譜上記着呢。
這可真不是開玩笑的事情,想來這位看着精神正常,是個有情感的人,不會冷血的拿他們家族,數百口子人命開玩笑的。
當即也不再多說一個字,馬上就起身告辭,準備出去找到孟澤朗,兩人一起來擬定隨行人員的名單。
看着韓寧沒有半點流連的告辭,一副成竹在胸,不擔憂晏十八耍花招的架勢。
他面上的神色閃過一抹糾結,但是卻沒有就此離去,而是靜靜的坐在原處。
好一會,他終是鄭重其事的言道:“公子,在下的手下,在哪裡探出一條小路,能讓咱們悄無聲息的接近目的地,很安全,所以人越少越好。”
“在下親自去過很多次,對那裡的情形十分清楚,所以纔敢如此擔保,您請安心,此次,在下絕對給您一份大大的驚喜。”
他的話說的已經很明白了,這就是一件必須偷偷摸摸去幹的事情,可不是我不讓你帶人去,實在是不能帶!絕對不是想耍什麼花招的。
齊玄輝原本對自己的猜測,只有兩分的把握,這會聽到晏十八的話,馬上又增加了兩分,他對瓊華山的興趣,至此算是完全被調動起來了。
他不怕危險,富貴本是險中求,要是一點不想冒險,那他大可以呆在京城,做他的富貴王爺。
齊玄輝的骨子裡,本就愛冒險,喜歡刺激的,從前世他的折騰勁來看,這位就不是什麼安分守己的人!
對於這不按着他設想的劇情走的現實情況,他非但沒有覺得不安,反而還多了些躍躍欲試。
但即是笑着安撫晏十八道:“本公子相信子虛,既然子虛在本公子跟前,用性命擔保你是可信的,那麼本公子願意跟你走這一遭。”
“若真是像你說的那樣,將來在堂兄跟前,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勞。”
晏十八聞言卻是輕輕搖頭,“在下不想要什麼功勞,只是想要報仇罷了。”
“說到底,也不過是爲了年少時的那一抹不甘罷了,一個人,在他將要邁入輝煌的那一刻,被人從雲頭揪落凡間,心中焉能不恨?不怨?”
“說句不怕公子您笑話的話,早年間,在下在江南也是風雲一時的人物,身邊追捧之人無數,從來都是被人們仰望的對象。”
“那時候的晏十八,當真是心懷壯志,一心要考取功名,入朝爲官,發誓要做一位像黃相那樣的千古名臣,纔算是不辜負家族的養育,和自身的過人才華。”
“可是,誰能曉得,老天爺不開眼,這世事弄人啊!”
“自打從雲端跌入凡塵,十多二十年了,經歷了太多以前沒有經歷過的腌臢事,看過了太多的陰暗和背叛。”
“那一顆積極向上的心,早就化成灰,不知隨風湮滅在何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