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韋出門四五天,終於回來了,整個人顯得十分欣喜。他告訴緬梔子,那莊子說是屬於鹿城地界,其實裡清曼城還要近些,從清曼出發到那邊不到一日腳程,是以莊子上的人進程買東西什麼的都習慣來清曼。而莊子上的情況也並不十分糟糕。據莊子的人說,去年他們就聽說這莊子賣了人,但從未見新的地主來過,也不見有派人來。莊上的農戶都覺得很奇怪,可因爲他們都是賣了身到莊子的,也不敢跑,只得依照往年的慣例依舊種地餵雞。只是因爲遲遲不見新主過來,期間有些奸猾的把種地所出偷偷拿去賣了換錢跑掉了了,還剩下的一些就從他們之中推了個聲望高的暫時主主事,苦等新主派人過去。只因莊子上都是些農戶人家,不懂生意之道,去年收成僅夠填飽肚子,今年大家好容易湊了點錢把春耕趕上了,正愁以後的施肥什麼的沒錢呢,老韋就來了,他們都十分歡喜。
對於農事緬梔子不懂,但從老韋的敘述來看,那莊子的人都是十分淳樸的,而且老韋說了莊子的情況並不太壞,春耕也沒錯過,只要後面再好好侍弄那些莊稼,然後再養一些家禽家畜,到了秋天就能有好收成。於是緬梔子支了幾百兩銀子給老韋帶去莊子那邊,請他作爲莊子的管事把莊子管起來,至於韋媽媽,還是在清曼城裡和緬梔子她們住一起,等莊子那邊穩定下來,她還是要搬過去跟老韋一起的。
自從繡完了嫁衣,雖說又接了些繡活,畢竟沒那麼忙了,韋媽媽的果子糕點攤兒那邊也已經上了軌道,而且韋媽媽也學會了南方果子的製作,所以緬梔子平日多了些空閒時間。閒暇之餘,她有時會不其然想起容裁來,總是想着他會不會因爲容娘子不肯回來而太傷心,甚至想着他日常生活起居還有沒有人照顧。我這是怎麼了?她拍拍發燙的臉頰,只好找些事來忙,以免自己胡思亂想。
天氣日漸暑熱,漸漸地還能聽見蟬鳴聲聲了。雖然夏衫輕薄,還是熱得難受。午憩時分,緬梔子熱得有些睡不着,執了把紈扇想到外頭吹吹風,哪知外邊日頭更甚,照得人眼睛發暈。她正欲退回屋裡,卻見方慎思探了個頭在院門張望。這方慎思,肯定又是來找寶貞的,他們最近走得可真是近,只是不知何時打算成親?
“方慎思,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呢?”緬梔子站在門廊下問道。
方慎思見自己被發現了,有點不好意思,他走進院門,雙手放在身後,立在那裡道:“我來找寶貞。”
“寶貞出去有一會了,大概就回來,你在外院等等罷。”緬梔子正要回屋,卻見方慎思也不轉身,而是依舊揹着雙手一步步往後退,好似在後面藏着什麼,她便狐疑道:“你是不是拿着什麼?”
“沒……沒有。”方慎思拼命搖頭,慌亂的眼神卻出賣了他。緬梔子覺得愈發可疑,這方慎思怎麼也變得古古怪怪的?正欲追問,寶貞忽然抱個大西瓜出現在方慎思身
後問:“你一個習武的學人家拿扇子幹什麼?”
方慎思哪料到寶貞突然冒出來,着實嚇了一跳,手中的摺扇“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緬梔子見了覺得好笑,不就一把扇子嗎,怎的方慎思好像羞於啓齒一般。寶貞不理他,直接走到院子裡跟緬梔子說:“娘子,天氣熱,我順便買了個西瓜,,現在冰在井裡,等晚上剖來吃一定特別解暑。”
緬梔子應了聲,看看方慎思,見他手足無措的模樣,更覺好笑,但她還是好心回房關上門。不打擾他們了,方慎思肯定有什麼悄悄話要跟寶貞說罷。不過她坐在窗前還是能看到院子裡,寶貞走到井邊,把西瓜小心翼翼放下去。方慎思踱到她身後,支吾個半天沒說出半句話。寶貞不耐煩了:“沒事你就別跑這內院啦。”說完就要去別處幹活,方慎思一把拉住她,把剛纔那扇子遞到她面前道:“給你。”
“給我?”寶貞接過扇子展開一看,唬得把扇子扔回去給他,叫道:“這什麼古怪的扇子,香是很香,可那上面怎麼畫着個妖怪?”
方慎思急得汗都出來了,他慌忙道:“這不是妖怪,是西洋人。”他拿着扇子指給寶貞看,“瞧見了嗎,他們西洋人就是這般卷頭髮,高鼻深目,穿着蓬蓬的裙子。”
寶貞端詳了半天才說:“可就跟那書上說的妖怪一樣似的。”
方慎思垂頭喪氣說道:“這是西洋來的玩意,我還以爲你會喜歡呢。既然這樣,那我還是拿回去算了。”
不料寶貞從他手裡一把拿過那扇子,展開扇了幾下,說:“誰說我不要!既然是西洋來的稀罕玩意,我不拿白不拿。”
方慎思立刻歡喜起來,他說:“我還有其他一些西洋玩意兒呢,要是你喜歡,我都拿來給你。”
“得了,就你那樣兒,能有什麼好玩意兒,連把扇子都畫着個妖怪。”
“那是西洋仕女……”
“妖怪……”
兩人吵吵鬧鬧,自向外院走去了。緬梔子躺在榻上模模糊糊地想:“寶貞真好,有方慎思這麼時時想着她念着她。”也不知何時,竟睡了去。夢中,她恍恍惚惚的,也不知來到一個什麼去處,看那屋裡的擺設,竟像是容裁的書房,只是上次她去的時候,那屋裡的蘭花旁邊掛的是一幅山水,如今卻是一幅工筆人物,上面一個妙齡女子,正站在盛放的雞蛋花樹下,纖纖素手拈朵潔白的雞蛋花正微笑。看那女子的面容,不是緬梔子自己還能有誰?
這不是上次在鹿城看到的那幅畫嗎?原來容裁已經畫好了,緬梔子心中十分歡喜,她正看着的時候,身後傳來低低的叫喚,回頭一看,原來是容裁。她正欲應聲,卻感覺容裁叫的不是自己。容裁也不看她,只盯着牆上的畫,仔細一聽,他口裡叫的是“雲輕!雲輕!”緬梔子再看那畫,畫上的少女怎麼變成了容娘子的臉!她嚇得大叫一聲,雙眼一睜,發
現自己躺在屋裡的榻上,渾身都被汗溼透了。原來只是南柯一夢!緬梔子按住仍砰砰直跳的胸口。窗外,已現暮色。
用過晚飯之後,韋媽媽麻利地收拾好一切,依舊勤快地到夜市賣果子去了。今晚生意好,賣得快,她比平日略爲早了些回來。回來時,緬梔子、展顏和寶貞正在那葡萄架子下乘涼呢。緬梔子一見到韋媽媽就笑道:“韋媽媽可回來了,展顏問了好幾次呢。趕緊去放下擔子來一起吃冰鎮西瓜解解暑罷。”
寶貞起身便往井邊去邊說:“是呢,就等韋媽媽回來一起吃了。”她熟練地把今天中午放在井裡的西瓜撈上來,抱到葡萄架子下,展顏拍着小手口水直流。韋媽媽也洗了手過來了,她有些過意不去說:“小娘子想吃便開來吃罷,還等我幹啥。”
“這可不行,”緬梔子搖搖頭,“韋媽媽也是我們這個家的一份子,當然要一起吃了,可不能慣着展顏。”
寶貞把西瓜剖開來,那瓜瓤鮮紅欲滴,看着就已經解渴三分。吃進嘴裡的時候,整個身體都涼浸浸的,端的十分愜意。吃完西瓜,四人又在架子下聊了一會天,寶貞拿把扇子搖啊搖的。韋媽媽藉着燈光,不其然看見扇子上的圖案,唬了一跳,說道:“寶貞,你這扇子怎生如此古怪?上面還畫着個妖怪。”
緬梔子聽到,抿嘴一笑,寶貞嘟着嘴對韋媽媽說:“這是西洋仕女,不是什麼妖怪。”
韋媽媽搖搖頭,打了個呵欠,嘟噥道:“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奇怪,非要在扇子上畫個妖怪。”
“韋媽媽,那是仕西洋女!”韋媽媽都不聽寶貞的,寶貞氣鼓鼓。
緬梔子見夜已深,展顏已經在自己懷裡睡着了,她連忙出來打圓場,讓韋媽媽回去睡了,又和寶貞一起把展顏抱回屋裡。屋裡有點熱,展顏睡得不太安穩,緬梔子拿起把扇子幫她輕輕扇風。寶貞則在一旁把今天刺繡的那些針線收拾好。緬梔子看向寶貞,覺得她今日比平時有些不同,好像……更漂亮了。
“寶貞……”她輕喚一聲。
寶貞應了下,走到她身邊問:“娘子有什麼事?”
“你既然不喜歡這那西洋仕女的扇子,爲何又要收?”
寶貞有點不好意思,她從腰間拔下扇子,輕輕摸着,說道:“因爲是他送的啊。”
“就因爲是他送的,無論什麼你都喜歡?”
寶貞點點頭:“以前吧,總是不知道爲什麼想要見他,見了他又鬧彆扭不見他。明明想聽他說話,卻叫他閉嘴;明明想在他身邊,卻想逃開。不見他的時候總擔心他過得好不好,天氣涼了有沒有添衣裳,天氣熱了有沒有胃口吃飯。想起他就想笑,他做的一切、說的一切居然都被我全部記在心上。以前不明白,後來明白了。那就是我喜歡他。”
“喜歡嗎……”因爲喜歡,所以牽腸掛肚,所以夢牽魂縈。
(本章完)